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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吾家有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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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吾家有女 (8)

俗夾帶著當地軼事,輕松得很,也不用多費腦子去鉆研,心裏直嘆宋祁真是有心。

等痘子消褪,安然已不能吹風曬日九天,再悶著就要成精神病了,踏出房門見著日光那一刻,簡直要感動的淚流滿面。那臉上的愉悅神色連旁人見了都忍不住忍笑,柏樹是她的貼身丫鬟,先開了口:“在房裏待了一年的人怕也沒姑娘這麽開心。”

安然笑笑:“若是再不出來走走,我就不知道太陽是什麽樣子了。”

她伸了個懶腰,宋嬤嬤俯身給她披好披風,系緊了:“這春風還冷得緊,可別著涼了。”

安然笑道:“去吃飯吧,好多日沒跟祖母母親一起用食了。”

到了那邊,李瑾良先瞧見她,笑道:“四妹來了。”

話落,安平就跑了過去,拽了她的衣裳哭成淚人:“祖母不讓安平過去看四姐,說我太小會染病。四姐你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為什麽走了那麽久。”

李老太哭笑不得:“我只跟她說她四姐得了病,不許她去瞧,倒是想了那麽多。”

沈氏笑笑:“安平還小,自然是照著字面的意思想去了。”

安然拿帕子給她抹淚,笑道:“四姐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安平仰頭看她,似乎確認她確實好了,這才破涕而笑:“四姐回來了,好好的。”

沈氏招手:“快來吃飯,別讓祖母等。”

安然拉著安平坐下吃飯,安素夾了肉給她,神色認真而語調緩慢:“四姐吃肉。”

安然也夾了一片肉給她:“素素也吃肉。”

站在後頭的周姨娘見了,倒愈發安慰,當初安然剛出世時,她想著幸好沈氏沒生兒子。如今卻是想著,幸好是個會疼人的姑娘。雖然都是慶幸是姑娘,但心境頗為不同。

吃過飯,安然和沈氏說了會話,便跑去找清妍玩。一大清早兩人便約好去馬場那餵馬。

清妍養的馬叫赤峰,安然養的馬叫紅雲,一個是大宛馬價格不菲,一個是伊犁馬四肢強健,雖然價格比不過大宛馬,但是安然卻很喜歡。當初選馬的時候,清妍要送她一匹大宛馬,安然挑中了紅雲,清妍便改成了伊犁馬。

當時買下時還是幼駒,如今已成了小馬駒,安然已有十天未見它,往日常來這餵養,俗稱聯絡感情,混個臉熟。現今太久沒見,馬駒有些疏離她。再看清妍那,可餵的高興。

清妍邊餵幹草邊輕撫它的腦袋,輕聲細語:“赤峰呀赤峰,你可要好好吃,快點長高,帶我去馳騁千裏好不好。”

安然笑笑,一回頭,就見了紅雲有點老氣橫秋的嚼著草盯著自己。伊梨馬的特點本就是眼大眸明,這一看,安然都能在它眼裏瞧見自己了,不由笑道:“別人都說我眼睛大,我看紅雲你的眼睛才大。”

紅雲依舊在嚼草。

清妍先餵完了,拍拍手蹦達過來:“王兄說的沒錯,馬要從小養,日後才親你才聽你的話。就算哪天騎著的不是自己的馬,那也知道馬的秉性,再烈的馬也不怕。”

安然笑道:“三天來一回,有時候趕上刮風下雨,還要堅持兩年,就難堅持了。”

清妍點頭:“王兄能做到,我最多五日來一次。不過我家赤峰很乖嘛,不常來也沒關系。”

話落,便有人語調夾著輕輕笑意:“自己想偷懶,卻說馬乖不需要多看護。”

清妍聽見這聲音,立刻轉身叉腰:“桃樹下的親王兄你來啦。”

賀均平嘆道:“李四姑娘比你還小一歲,卻懂事多了。”

清妍說道:“安然說,她是外表姑娘內裏漢子,我是外表漢子內裏姑娘。”

賀均平笑笑:“倒精辟。”

清妍問道:“王兄的疾風可不在這吧。”

賀均平點頭:“聽場主說你們在這,就過來瞧瞧。”末了又面向安然,開口前下意識多看了她幾眼那水痘子可完全褪了,見她眼神也不閃躲,倒是在心裏笑了笑,難怪連皇伯伯都說她是個大膽的姑娘,若是別的女子被人多盯幾眼,要麽是躲開,要麽是回瞪一眼,“李四姑娘病可痊愈了?”

安然應聲:“歇了九日,已經無礙,謝世子關心。”

賀均平瞧見她前頭馬圈裏的馬,笑道:“伊犁馬。”又皺眉問道,“這是你養的?”

“回世子,是。”

“這種馬成年後身形高大,儀態悍威。”賀均平笑看她,“你有把握能駕馭它?”

安然摸著那柔順鬃毛,打趣道:“所以從小培養感情中,誰讓我千挑萬選偏喜歡上了它。”

賀均平笑笑,轉念一想,倒起了興致:“走,隨我去前頭,帶你騎馬去。”

清妍立刻抗議:“你就從來不帶我。”

“你不是會騎馬嗎?”

“安然也會呀。”

“前頭要人牽著馬的根本不算是會騎。”

“我不管,你要帶我跑一回。”

“改日。”

清妍跺腳,安然見她不走,拉了她的手:“走吧,世子逗你玩的呢。”

賀均平嘆道:“她就愛把每一句話當真。”

安然笑道:“世子知道清妍愛較真,可總喜歡逗她。莫不是想熱熱鬧鬧的才是兄妹。”

賀均平忽然像個老學究拋下二字“然也”,便自己往前頭走去。清妍沖他的背影直做鬼臉,連吐了幾句“壞哥哥壞哥哥”,卻還是跟了上去,變成了拉著安然往前跑。

到了前頭的馬廄,安然就得微仰著頭看。雖然平時也會逛到這邊來瞧瞧,但是想到賀均平說待會帶她騎馬去,要坐到那馬背上奔跑,就覺心跳的厲害。平日裏騎大馬是由著前頭的馬夫領跑,又慢又太過穩健,穩健到讓人少了騎馬的樂趣。她會騎的也只是溫順的小馬駒,也同樣沒什麽樂趣。難得今日有人說了這話,那害怕早就拋在腦後了。

李府下人原先以為賀均平不過是說說,可見他從馬廄裏牽出一匹高大的大宛馬,登時傻眼了。柏樹忙跑過去,哭音都出來了,顫顫低聲:“那馬可危險了,小姐要是摔著了怎麽辦。”

安然笑道:“不會的,世子是個思慮周全的人,若有危險絕不會還說帶我。”

柏樹輕輕拉住她的衣角,又不敢逾越真的硬拽:“奴婢求您了……要是夫人知道了要責罵了。”

安然笑道:“別擔心,我就去跑一會。”

見柏樹沒勸住安然,其他幾個家丁相覷幾眼,估計自己去也勸不住,只好抹汗心驚膽戰看著安然往那馬匹走去。清妍坐在小凳子上,托著下巴瞅著兩人在給馬上鞍,眼珠子一轉,抿嘴笑了笑,哼起邊塞小曲來,不亦樂乎。

安然的個子不夠高,只能遞些東西,把韁繩繞好圈。賀均平見她手勢不生疏井井有條,笑問:“你常給馬上鞍?”

“倒不是經常,見過幾回,也給馬駒套過鞍子,這麽大的馬倒是第一回。”

馬鞍子上好,賀均平一步躍上,伸手給安然:“上來。”

安然擡腳踩在馬蹬,便被他輕拉上馬,視野立刻便開闊了,不由輕輕感嘆一聲。身後的賀均平握緊韁繩,等她安坐,又問了一聲:“可好了?”

安然手心都微微滲汗,竟然開始緊張了,啞著嗓子答道:“嗯。”

賀均平兩腿在馬肚子上一夾,馬便長鳴一聲,四蹄生風飛馳出去,似騰空而奔,每一次落地那鐵蹄便嗒鐺作響,錯落有致。

安然瞪大了眼,被顛的有些暈,又不敢去抓賀均平的手。馬越跑越快,顛的越發厲害,嘴裏卻喊不出話來。她突然想吶喊一句,馬上奔馳到底有什麽好玩的,她、她要被震吐了!

賀均平全然不知,一直跑到馬場盡頭,方才盡興停下。剛拉住僵硬,停了馬步,便喚她:“李四姑娘?”

未見她有反應,松手想去扳她,就見那小小身子往右邊倒去,驚的他伸手撈去,驚呼一聲“安然”,兩人便往馬下直摔。所幸那馬場下人齊齊接來,才不至於摔傷。

賀均平這才看清她的臉色青白,倒是早就暈過去了。當即喝了旁人:“拿條熱帕請個大夫來。”

耳邊聲響過大,安然倒是被他驚醒了。微微睜眼看去,見了賀均平,恍惚了片刻,耳根子立刻燙了:“我、我暈過去了?”

賀均平微扯了嘴角,又氣又覺好笑:“是,不知你何時暈的,倒還能坐的筆直握好馬鞍。”

安然真想尋個地洞鉆進去:“原來我膽子這麽小……給世子添麻煩了……”

賀均平淡聲:“倒不見得是嚇的,初次長奔確實容易犯暈,是我疏忽了。”

旁人拿了慍熱的臉帕給他,賀均平蹲身抹她臉上,安然很想說她自己來,雖然說她才十歲,可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很羞澀呀,偏那人只將她當作病號子,聲音還十分認真:“不要動。”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比較多姑娘問男主是誰,雖然暫時無法劇透,但一定會給女主安排個好男人的=-=

☆、世事難料 子亦非子

二月初一,李老太如往日領著眾人去靈隱寺上香祈福,初一十五這兩日李仲揚休沐,但並不喜香燭之地,素來是讓沈氏陪著老太太過去。

這日晨起,眾人都往靈隱寺去了,李仲揚在書房裏看書,才剛翻了幾頁,便察覺窗外有人,卻不言語,十分鬼祟可疑,當即沈聲:“若再不出來,我便喚家丁了。”

片刻,才聽見微敲窗臺的聲音,李仲揚剛想喚門外下人,那邊便悄聲:“二叔。”

李仲揚怔松片刻,忙去開窗,就見李瑾賀探出半個腦袋,發髻已亂,臉也臟得很,大驚:“尚和你這是……”

李瑾賀急的輕噓了一聲,提步要跨進來,懷裏還抱著個竹籃子。

李仲揚將他拉進屋裏,要去喚人給他洗漱弄飯,李瑾賀嗓子喑啞,十分痛苦的模樣:“二叔先將外頭的人撤了,侄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讓人聽了去。”

李仲揚遲疑片刻,才走到門那,沈聲:“我要午歇,你們去院子外守著。”

“是,二爺。”

話落,便已聽見他們離去的腳步聲。再回頭瞧李瑾賀,才發現他落魄非常,往日那光鮮模樣,如今已不覆存在。不但長發淩亂,臉也消瘦了許多,神采飛揚的神色已看不見半分。李仲揚詫異:“尚和你發生了何事?”

不等李瑾賀作答,那竹籃子便傳來嬰兒啼哭聲,驚的李仲揚一楞,瞬間明白。俯身揭開那面上的紅布,拿開竹蓋子,只見是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憋的滿臉通紅,似剛睡醒,卻哭不大聲,分明就是哭啞了嗓子。

李瑾賀雙膝跪地,只差沒跟著嬰兒一起哭:“二叔,救救他吧。回到濱州之後,娘一直在想法子讓席鶯落胎,可屢次不得手。臨盆前一個月,我身邊的小廝無意聽得母親準備待孩子出世就將他送走,一世不讓他出現在我面前。迫不得已我和席鶯想逃回京城,結果一路顛簸,席鶯提前臨盆。卻不想才過幾日又遇到山賊,不但將錢財劫走,還把席鶯擄走了,至今不知下落。我一路討食,才終於到了京城。”

說到這,早已是泣不成聲。李仲揚這才知曉為何年前書信一封請大房一家過來,韓氏卻推脫山長水遠不來了,許是這個緣故。許久之前就聽聞李瑾賀和婢女纏上,還有了身孕,因此才回濱州,卻不想竟是真的。看著往日嬌縱的侄子變成如今模樣,滿面憔悴不說,連手也前後皸裂,做叔叔的到底不忍:“你且在這好好歇著,你娘來了,我與她好好說說。”

“二叔。”李瑾賀未起身,磕了幾聲響頭,“二叔為人孝義知禮,若母親多罵幾句,定會交出我和孩子,你也絕不可能說服母親。到時母親若告發到吏部,豈非連累二叔。”

李仲揚蹙眉,他說的倒也在理,大嫂韓氏的脾氣他也領教過,眉頭不由擰的更深。李瑾賀試探道:“二叔可否收留這孩子,就說是您在外頭撿的?”

李仲揚搖頭:“這法子絕瞞不過你母親,況且……”他緩緩擡眉,語氣漸重,“喚我叔公的人改口叫爹,亂了倫理綱常,絕無可能。”

李瑾賀歷盡千辛萬苦才到了這裏,趁著午後人少翻墻進來,一心以為能救命的人卻如此,忍不住道:“二叔迂腐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哪裏管得著這輩分稱呼。二叔若不願救,只管說就是。任我爹的長孫自生自滅去吧。”

說到李世揚,李仲揚心頭如被錐戳,聽見迂腐二字本被氣的不輕,可如今手足之情湧上,卻無暇想其他的。這是兄長的孫兒,過世兄長的長孫,他這做親弟弟的卻要將這父子推出門外,由得他們落難。

李瑾賀見他面上緊繃,知曉去世的父親觸動了二叔心結,當即哭的更是淒涼:“二叔收留這孩子吧,如今你貴為丞相,即便母親真的懷疑這孩子是我的,也不敢胡亂討人。如今孩子的親娘已經被山賊擄去,我又這般模樣,二叔若不救,我便生無可戀,只好隨爹爹去了。”

李仲揚嘆了一氣,正要答他,便聽見外頭有疾奔的腳步聲,那身影剛到門外,他便喝斥:“誰讓你過來的!”

那人似乎也沒想到當頭挨了一罵,頓了片刻,才道:“稟二爺,莫姨娘腹中作痛,怕是要生了,可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家。”

李仲揚一頓,李瑾賀也不敢再拉著他的褲管,抱著竹籃子起身躲到屏風後頭。

開門出去,李仲揚問道:“周姨娘和何姨娘可在?”

“都隨老太太上香去了。”

李仲揚想了片刻,這種事他當然不能進莫白青屋裏,可也不能沒個指揮的人,當即道:“讓還在府裏,資格最老的嬤嬤做領頭人,由她調派人手幫忙,跟府裏說是我下的命令,速去。”

下人忙領命去傳話,李仲揚關好門,回到屋裏。李瑾賀已經冷靜許多,姿勢笨拙的抱著瘦小臉色青白的孩子,哄著睡。

李仲揚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李仲揚坐□,倒了兩杯茶,喝了一口,茶浸泡過久十分澀口,李瑾賀倒是仰頭飲盡,囫圇吞棗,看的他又是一陣感慨,默了默道:“我在京城有許多好友,家世也有不錯的,我將孩子送去給他們撫養。”

李瑾賀搖頭:“尚和天資愚鈍,自幼便不愛讀書,頑皮得很。在二叔家中住時也和堂弟妹打過架,辱罵過嬸嬸,做過許多混賬事。但從我知曉席鶯懷了孩子,心境已大不相同。想著自己要做父親,也要像他祖父那般撐起一個家時,已收斂了往日性子。雖說我並沒多少知己好友,但也不會說找不到一人替我照顧孩子。只是想,若是交給二叔,那我便能常來瞧瞧,旁人那是萬萬不能的。”

李仲揚嘆了一氣:“你如此生性就好,只是到底是於理不合……”

李瑾賀又抱著孩子跪下:“求二叔幫忙,求二叔憐憫這孩子,否則爹爹在天之靈一定不安。”

李仲揚心裏顧及沈氏的感受,若是告訴她自己養了大房的孩子,怕她也會不悅。比起侄孫來,他更在乎沈氏感想,畢竟他與沈氏才是一個家。只是李瑾賀總提起兄長,也著實是讓他為難。

兩人默了許久,又有人跑近,急聲:“大人,莫姨娘難產暈厥,若不服藥催生,怕有性命之憂。只是若不催生,以莫姨娘的體力怕難以生產,怕母子都保不住了。老嬤嬤等著大人定奪。”

李仲揚一楞,頓時也失了主意,開門道:“胎兒可還活著?”

婢女答道:“奴婢不知,只是老嬤嬤說遲遲未生,怕孩子已胎死腹中……但又不敢貿然斷定,只等著大人決斷。”

李仲揚面色蒼白,立刻回房接過孩子放入那竹籃子,李瑾賀要攔,擡頭瞪了他一眼。李瑾賀隱約明白什麽,便放了手,七尺男兒差點又要湧出淚來。

婢女低頭侯在外面,見李二爺從房裏提了個竹籃子,卻瞧不見裏頭是什麽,不由奇怪。只是他不說,做奴才的也不敢問。

到了莫白青門外,仆婦忙攔住他:“二爺不可進去,這產婦房內陰氣重,男兒不能入內。”

李仲揚怕這嘈雜聲吵醒了嬰兒,喝聲:“讓莫姨娘服下催生藥。”

仆婦忙進去,將那備好的湯藥強灌進莫白青嘴裏,不一會,便聽她在夢魘中痛苦出聲,李仲揚喝退了阻攔的人,進了裏頭,嚇的產婆和仆婦都面色一變。那濕腥床上,已露出個嬰兒腦袋,喜的產婆叫了一聲“出來了”,也無暇顧及李仲揚。

過了片刻,產婆又尖叫道“是個死胎”,李仲揚心頭猛地一痛,即便他再不喜歡莫白青,可那終究是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已有許多兒女,可那也是自己的骨血。沒了寧氏,沒了容翠,如今又沒了孩子,莫非他年輕時造的孽還未償還完?

產婆剪斷臍帶,用被子裹著那剛出生卻無呼吸的男嬰,抖聲:“興、興許會活過來,只是一時沒了、沒了氣。”

李仲揚沈聲:“將他放下,你們全都出去。”

“大人……”

李仲揚聲音更沈:“滾出去!”

眾人只道他是喪子心中悲痛,也沒想那規矩,床上一灘穢物也未來得及處理,便紛紛退了出去。李仲揚抱著那嬰兒瞧了一會,眸色又蒼老了十年,顫顫將竹籃裏的嬰兒抱過來,換了繈褓,又在嬰兒身上抹了穢物,因嬰兒一直未得母乳,瘦小青黃。那臍帶又是當時李瑾賀逃離時匆匆忙忙剪的,十分不整齊幹凈,染著汙穢的血,咋看之下,倒跟剛出世的嬰兒一般。

他將死嬰放入籃中,抱了孩子大聲喚人:“產婆!嬤嬤,快些進來。”

門外低聲議論的人慌忙進來,瞧見他仍抱著孩子,頓覺李二爺疼愛孩子,哪裏還想非議他身為丞相卻不懂規矩,老嬤嬤甚至抹了淚:“二爺莫傷心,孩子日後還會有的。您將孩子放下吧,莫姨娘那還暈著呢。”

李仲揚說道:“他還活著。”

老嬤嬤一頓,上前去看,見他染血的眉眼微微動了動,不由大驚大喜:“果真還活著,快,快拿熱水熱帕子。”又阿尼陀佛了幾聲,“上蒼保佑李家子孫,連閻王都帶不走小少爺,日後必定多福氣。”

李仲揚自己一驚一乍的,也覺疲累,提了籃子走,囑咐她們照顧好。這才回了房裏。

李瑾賀瞧見他回來,上前迎他,見他手上有血,籃子又無半點動靜,打開一看,卻是個死嬰。仔細看看,心頭一顫:“二叔這孩子……”

李仲揚擺擺手:“替我尋個地方好好安葬他,是我這做爹的對不起他。”

李瑾賀大為感動,又滿是懊悔,又跪下磕了響頭:“二叔大恩大德尚和一世不會忘記。”

雖說那孩子在腹中便是死嬰,可他卻可以有個墳冢,不至於做那孤魂野鬼找不到祖祠。可如今因為自己的孩子,這嬰兒卻入不了李家祠堂。

李仲揚拿了兩張銀票給他:“孩子我會替你照顧好,你先去躲躲,等過了一段時間,再回濱州,就說席鶯和孩子都被土匪劫走了,切記不可和你娘說今日種種,以及你來過京城的事。待你娘了無懷疑,你再來京城。”末了又叮囑,“不可對任何人說。”

李瑾賀微有不安:“二叔可會與嬸娘說?”

李仲揚頓了片刻,才緩聲:“不會。他是你莫姨娘的兒子,親生兒子,你今日不曾來過,我也不曾應允你養育這孩子。”

李瑾賀點點頭,又謝了他,拿著李仲揚給的小門鑰匙提著籃子走了。

待他走後,李仲揚想扶額捏眉,卻瞧見自己兩手還染著血,血漬已有些凝固,看著十分惡心,幾乎吐了出來。

靈隱寺的齋菜遠近聞名,李老太來了便要吃一回午飯再回去。

現在還未開飯,安然和妹妹們在後山空地捉蛐蛐擰紅繩花兒玩。老太太還在佛堂,沈氏坐在樹蔭下,看著那邊笑的淡然,時而與兩個姨娘說話。

巳時陽光正好,映照在幾個孩童身上,分外歡樂明艷。瞅著日頭曬到頭頂了,沈氏偏頭道:“宋嬤嬤,讓他們回來罷,別曬壞了。”

宋嬤嬤笑笑,過去請她們。

沈氏還未起身,肩頭已被人壓下,耳畔是低笑聲:“我瞧著外頭的馬車就像你們府裏的,果真是。”

沈氏哪裏會聽不出這聲音,轉身笑道:“沒個正經,你倒是把我嚇壞了試試。”

與她這般親密的,除了閨中密友趙氏,還能是誰。

趙氏笑道:“這個時辰還未回去,可是要留下吃齋飯?”

沈氏點頭,安然已回來,見了她,笑笑:“趙姨。”

趙氏摸摸她的腦袋:“可又長高了,眉眼越發的好看。”

安然笑笑,瞧見站在她身側的宋祁,說她個子拔高了,宋祁才分明高了很多呀。再往旁看去,不由上前:“敏怡。”

宋敏怡也是分外高興,拉了她的手便立刻吐苦水:“我在宮裏快悶死了,大氣都不敢出,還不能常回家,只有初一一日。難得回來了,我娘還要我來上香讓佛祖保佑我在宮裏平平安安的,早早就被拖起身,與周公道別,與被窩道別,太苦了。”

幾句話說的眾人掩嘴笑,趙氏又氣又笑:“你倒是在旁人面前告狀了。”

宋敏怡躲到安然後頭朝她吐舌頭做鬼臉,這個時候明顯安然比兄長還可靠些呀。

沈氏說道:“既然兩家都湊一塊了,那便一起用食吧,也熱鬧。”

趙氏自然答應。

兩家人坐到一塊,屋裏便熱鬧了,都是大人已夠熱鬧,更何況再加上孩子們,從進屋開始就沒停歇過。

宋敏怡拉了安然一塊坐,右邊是她,左邊便是宋祁。聊了一會宋敏怡去後廚瞧廚子做菜去了,安然便開口道:“你那日送來的書我快看完了,十分有趣。”

宋祁笑笑:“你借的書我看完了,只是尚清兄這幾日不得空,便放在了家裏幾日。”

安然想了想:“總麻煩哥哥也不好,要不我們約個地方,茶館餛飩攤什麽的換書看?”

宋祁思索片刻,安然不過十歲,還未及笄,與她見面也無妨。先前還算面生,也不曾見過幾回,仍有些顧忌。但如今往來借書,熟悉了許多,便笑說好。兩人商量了一番,將那地兒定在玉石街當頭的茶館處,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便見一回。商定好地點時間,兩人又說起這幾日看的書來,聊的甚歡。

沈氏趙氏兩人正說著話,瞧見宋祁和安然時而聊的歡喜,時而有笑意,不由相覷,也笑了笑。趙氏打趣道:“我便說安然是要做我兒媳的。”

沈氏淡笑:“你倒也還說過,他們三次不見沒緣分,見面之前,也不止三回了吧。”

趙氏也不氣她搬出舊事堵自己,笑道:“興許是將見面的緣分積累起來了,然後猛然一見,便有驀然回首之感。”

老太太聽見她們聊到這份上,想著安然到底還是個孩子,說道:“安然還小,可別讓她聽見,打趣的多了,小姑娘臉皮薄,日後不願去宋府了怎麽辦?”

沈氏笑道:“母親說的是。”隨後擡眼輕輕示意了趙氏,趙氏也了然,沒再說這話。

吃過齋菜,眾人又歇了一會,寅時將至,才回了府裏。

沈氏剛下車,錢管家便上前說道:“莫姨娘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雖非嫡出,但到底是李家孫兒,李老太心下也高興,當即對沈氏說道:“你待會去替我瞧瞧,看她缺些什麽。”

沈氏低首應聲,暗嘆一氣。周姨娘輕笑:“這會她更是趾高氣揚對何妹妹了。”

何采倒是無所謂,面色淡淡:“謝姐姐關心,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周姨娘嘆道:“你當然是這麽說了,可那莫白青可不見得,我爹爹養的妾侍滿院子,可就沒一個像她這般蠻橫無理。”

沈氏回房梳洗一番,問得婢女李二郎在書房,廚子那邊也把從靈隱寺帶回來的齋菜熱好了,便領著下人送飯菜去書房。

進了屋裏,李二郎不在書桌前,而是在這書房裏的軟塌上沈睡。沈氏悄聲打發下人出去,拿了毯子給他蓋上,才蓋了一半,便見他睜眼,眼裏滿是疲倦。沈氏淡笑:“二郎可是被我驚醒了。”

李仲揚搖搖頭,伸手攬了她的腰身,直拉入懷。沈氏楞了片刻,倒是覺得不自在起來,李二郎雖待她好,只是也從未在白日這般親昵相擁過。甜蜜未上心頭,不安反而湧起:“二郎可是有什麽心事。”

李仲揚輕嘆:“什麽事都瞞不過你,只是暫時還不能說。”

沈氏伏在他胸膛上,聽他嘆氣更是不安:“二郎莫憂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不說便不說,等二郎想說了也不遲。”

李仲揚擡手撫她的發,良久才道:“莫白青性子急躁,驕橫跋扈,根本不懂處世之道,我怕孩子由她養著會把性子養壞。”

沈氏恍然,笑笑,擡頭看他:“二郎可是要將那孩子記在我名下?”

李仲揚頓了頓:“太太不氣?安寧的生母畢竟是與你相伴多年的丫鬟,你將安寧記在名下情有可原也心甘情願。可莫白青屢次頂撞你,為人又無禮,太太仍願意?”

沈氏笑了笑:“我倒以為二郎在憂愁什麽。即便你不說,我也有這個打算,莫妹妹已經鬧過幾回,我也不願李家孩子學了她的模樣。”

李仲揚輕松一氣,又道:“只需把他養在身邊,不必記在名下。”

他到底還是怕亂了輩分,能少一分過錯就少一分吧。若是告訴沈氏這孩子是李瑾賀的,怕要勸他將孩子交還。等養出些感情來,再與她說。只是這於她太不公平,大有背叛妻子之感。

沈氏全然不知,她也未想到李二郎竟會隱瞞這種事。瞧著他眼裏的神色仔細了,看出一絲心疼來。李二郎捧著她的臉,迎頭親了一口,倒羞的沈氏心亂。

宋敏怡難得出宮,在靈隱寺便和安然說今晚一同去順王爺府和清妍過夜。安然當即答應了,差人去和清妍報了信。

因安然也非第一次留宿,沈氏囑咐了幾句就讓她過去,又叮囑不可玩的太晚,午時前宋敏怡可還要回皇宮的。安然一一應下,瞧見爹娘神色今日分外不同,娘的眼裏也總有笑意,想著爹爹定又是和娘親說了什麽情話吧。

心情愉悅的安然坐上馬車,往王府那邊駛去。

☆、親密無間 糊塗事畢

安然到了王府,管家便告訴她宋家小姐已經來了一會。進了院子,就見著宋敏怡守在炭火架前,拿長鐵鉗夾炭進爐子裏。安然悄步上前,猛地從後頭抱住她,驚的她叫了聲,瞧見來人,立刻嬉鬧起來。

“清妍呢?”

“她去廚房拿肉了。”

三人都喜歡吃這大塊烤肉,之前在狩獵場一起吃過一回,總覺得不盡興,但又沒空約在一塊吃。趁著今日天還稍涼,起了炭火也不會太熱,便商量著烤肉吃。

院子裏早就由下人挖好坑,圍起石頭,架好鐵架子,連蘸醬油鹽都已備好。不一會,清妍便領著下人進來,將東西一一放好,還拎了一桶清水凈手用。準備妥當,清妍便將他們全趕了出去,在院子外頭守著,沒事不許進來。等他們走了,才從寬大袖裏拿出一瓶東西,笑笑:“你們猜這是什麽?”

宋敏怡擡頭看了看:“醋?”

安然想到清妍的直爽性子,又笑的得意,忍不住笑道:“是酒。”

清妍詫異看她:“你聞到了?”

安然淡笑:“你呀,總是喜形於色,猜猜便知道了。”

清妍輕哼一聲,宋敏怡咽了咽:“你要喝酒麽?”

“自然,父王說不會喝酒的是懦夫。我都已經十一啦,必須得好好練練酒量。”

安然忙攔住她,這酒她今生沒喝過,爹娘都不許。可前世可沒少喝,像她這般沒喝過的哪裏能承受得了酒勁,而且以清妍的性子,還不得要面子的豪飲一瓶:“酒不是好東西,而且要是順王爺和順王妃知道了,興許會責罵。”

清妍笑著,將杯子裏的茶倒掉,以酒斟滿:“誰都不許攔我,我可是特意把他們支走的。”

安然也知攔不住她,改口道:“那吃些肉再喝好不好?”

清妍點頭:“嗯。”

安然想了想,起身道:“你們先烤,我去凈手。”

清妍齜牙笑笑:“快點回來,不然我們就把這些都吃完。”

安然笑道:“這麽多要是能吃完,那就要變成大胖子了。敏怡才不會跟你胡來。”

宋敏怡正色點頭:“我才不跟著清妍一起胡吃海喝。”

清妍叉腰:“好啊,你們兩個聯合打趣我。”

好一番追打玩鬧,安然才出了院子。見院門口守著七八個下人,問了就近的一人:“廚房裏可有些獸類肝臟?”

一人答道:“方才和郡主端盤子過來,瞧見還有些,準備扔了。”

安然說道:“勞煩帶我去廚房。”

那人彎腰:“李小姐客氣了,請隨小的來。”

安然還是怕清妍喝醉了挨王爺王妃的罰,可是如果告訴他們清妍偷偷喝酒,那就等於背叛她。想來想去,還是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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