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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吾家有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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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吾家有女 (4)

“大嫂在這坐了多久,可有中途離開過?”

黃嬤嬤不知她為何如此問,老實答道:“吃過晚飯後便一直在這陪老太太閑聊,中途倒沒走開過。”

沈氏點點頭,強笑道:“謝過嬤嬤。”

好不容易回了房裏,李仲揚仍在等她,正在燈下看書,見她神色恍惚,上前扶著,讓婢女退下,問道:“太太莫不是染風寒了。”

“二郎。”

沈氏擡頭看他,淚便奪眶而出,驚的李仲揚問道:“可是不舒服,我去喚大夫。”

“二郎莫去。”沈氏拉住他,顫聲道,“妾身求二郎將大嫂請走吧,別再住在我們這了。”

李仲揚雖然疼她憐她,可這話一出口,面色便立刻變了:“你當我李仲揚是什麽人,大哥已去,我這做弟弟的就要把嫂子趕走,你要將我置於何地?況且大嫂不過是陪著尚和來京赴考,只是半月時日,你便不能容他們幾人了?”

沈氏淚落不止,也無力與他辯駁。李仲揚看著不對,高揚的聲調也平覆下來:“太太受了什麽委屈?”

“我若受了委屈,打落的牙也會往肚子裏吞,可如今大嫂越發使壞,她給尚清服了巴豆,是她在作祟啊!”

李仲揚神色一僵,末了面上緊繃,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沈氏含淚道:“我方才去母親房裏,大嫂也在,我只跟母親說了尚清腹瀉之事,可並未說是起因巴豆。而大嫂自晚食後便一直陪著母親,中途也未走開過。既然老太太不知道的事,那大嫂如何得知?可她卻偏偏安慰我,說好好的怎麽中了巴豆的毒。”

李仲揚仍是不願相信,只是卻又不得不信。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宋嬤嬤已經領著李瑾軒房內的人過來。

沈氏忙抹幹淚,拉著李仲揚到了屏風後,才讓他們進來。

等他們一一跪安,沈氏才輕咳幾聲,緩了緩嗓子:“今晚用食後,少爺去了哪裏?”

書童答道:“吃過後少爺去院子裏走了一會,便回書房溫書了。”

“那之後可吃了什麽?”

幾人相覷幾眼,才道:“除了少爺平日喝的茶,也沒什麽了。”

李仲揚沈聲:“再仔細想想。”

聽見李二爺的聲音,幾人抖了抖,這才認真回想。一人又道:“還吃了一碟棗泥糕,那是少爺最喜歡吃的糕點,因此廚房一直都有送。”

沈氏與李仲揚對視一眼,問道:“那棗泥糕是誰送來的?”

“都是廚房送的。”

沈氏眉頭微擰,說道:“去喚廚房做糕點的人過來。”

不一會,那廚子過來了,方才聽見府裏傳大少爺腹瀉,他就預感不妙。剛進來就被問話,頭埋在地上不敢起來,沈氏再如何威嚴也不過是個女人,可李仲揚可是個官,哪敢隱瞞半分:“這幾日糕點一直是那麽做的,但素來不喜吃棗泥糕的大太太也接連幾日要了這東西,所以量就多了些,可小的絕不會將那巴豆霜當作面粉來撒呀。”

沈氏問道:“你如何知道大太太不喜食?”

廚子答道:“因有一次做了糕點奉上,被大太太甩了一臉,斥責這些東西該拿去餵狗。因小的做了廚子二十年,從未受過這般侮辱,所以記得清楚。而且大太太平時都不來廚房,可今日下午卻過來了,說是看看糕點做的如何了,十分想吃,讓我快些做。”

沈氏微微屏氣,緩聲問道:“可曾在蒸糕點的爐子上逗留?”

廚子說道:“這倒沒有,因為大太太過來時,小的正和著面。然後大太太嫌惡小的臉上手上有粉末,怕讓她粘上,因此打發小人出去洗臉了。回來後,大太太就走了。”

沈氏輕嘆一氣,李仲揚也是默不作聲,許久才道:“今晚的問話,誰都不許議論半個字。若是我聽見了什麽瘋言瘋語,我就折斷你們的腿。”

聲音冰冷而無半分情面,幾人又嚇的磕頭:“小的明白。”

沈氏揉揉眉心:“退下吧。”

待幾人下去,沈氏也不多說,只等著李仲揚開口。許久不見他說,心下冷了半分:“在妾身眼裏,夫君為先,子女為後,家中和睦最重。如今有人要害我兒,要壞我家中安寧,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咽下這口氣。況且這次是小小巴豆,下回若是……”

李仲揚冷聲:“別說了。”

沈氏偏是不願停,別人對她如何她可以不計較,可她不能忍受別人害她努力要維護的東西:“夫君心中顧及什麽妾身知道,可二郎可想過孩子?此次大嫂為何這麽做,難道二郎不知?大嫂素來不喜我們二房榮華,寧可我們與他們一同受苦。這次尚清得了解元,二郎為何也主張不告訴大嫂?只因二郎明白,大嫂知曉這件事絕不會高興,因此不願告知。”

李仲揚氣的打斷她:“你真是無法無天了!誰教你可以如此長篇大論教訓夫君?你說讓安然學女四書,我看該學的是你!”

話吼完,才驚覺說的過重。兩人皆是楞神片刻,沈氏心中寒涼,犟著性子未落淚:“好,好,二爺只管那手足情,不用顧及妻兒安危了。”

李仲揚忍住脾氣,輕聲:“太太莫讓為夫為難。你可知……如今聖上正在定奪丞相一職,若突然鬧出這事,只怕丞相之位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沈氏一楞,她素來知道李仲揚是自私之人,卻不想已是到了如此地步:“二爺若是放心,那便將這事交與我辦,絕不會鬧出什麽事來。”

李仲揚略微躲開她的眼神,辯解道:“大嫂只是一時被迷了心竅,不會再做這種事。若是將這事捅開,只會敗壞過世的兄長名聲,母親知道後也定會痛心。況且又無人親眼看見是大嫂做的,興許只是巧合。”

這麽說完,自己也覺牽強。沈氏沒再勸,他顧念和顧及什麽她也知曉,可無法再諒解。心裏不願理他,上床後就貼著墻睡了。

李仲揚與她成親十餘年,倒沒見她如此冷淡過,但面子又拉不下來,只好熄燈睡覺。翻了幾回身無法入眠,越想心中越是愧疚,終於是放低了聲音:“阿如。”

枕邊人不答,他只好耐著性子又喚了她幾聲,仍是不答,又氣的大聲道:“一輩子莫理我!”

兩人皆是一夜無眠。

因李瑾賀一早要去貢院會考,為免府裏上下起身驚動了他,因此老太太免了這日的請安。李仲揚送李瑾賀去貢院時,李瑾軒仍躺在床上,卻起不來身。明明聽不見外頭的聲響,卻又似乎聽見了喧鬧之聲,不由嘆了一氣。

安然最開始發現沈氏不對勁,雖然雙眸仍含著淺淺笑意,對她也輕聲細語,可總覺得有哪裏不妥。等快用完早食,才恍然,娘親從頭到尾都沒看爹爹一眼呀。而爹爹的臉也臭得很,簡直是將碗裏的粥水當做仇敵了,也不嚼咽,嘩啦吞入腹中。一不小心噎著了,也是站在後頭的周姨娘上來給他捶背遞茶,娘親依舊淡定如常。

這分明就是吵架了。

安然在這裏整整九年,從未見過爹娘吵架,倒不知好好的為了什麽事黑了臉。

等李仲揚和李瑾賀走了,沈氏帶安然去房裏看李瑾軒。李瑾軒見她們來了,倒是先笑著安慰了起來:“聽宋嬤嬤說,母親昨夜一直嘆氣,孩兒倒覺得無妨。這次也不過是試考,本就沒打算考個功名回來。先前晨風兄打趣,說讓我先行探路,如今看來,他的願望是落空了。”

見他如此懂事,沈氏倒愈發為自己的無能感到不安,嘆道:“你能如此想就好,若是難過,找知心人說說話也好。”

李瑾軒笑道:“孩兒不難過,母親莫擔心。”

安然認真道:“三年後大哥必定又是一條好漢。”

李瑾軒失聲笑笑:“小丫頭,如今哥哥就不是好漢了麽?”

沈氏總算是露出笑顏:“好了好了,你好好歇著,安然太鬧騰了,我領她出去。待會還會有兩個大夫過來,你再躺會。”

李瑾軒眼色黯淡,說道:“娘。這事……頗有蹊蹺……孩兒晚食後,只吃過廚子那邊送來的棗泥糕。我起先懷疑是糕點裏被不小心混進了巴豆,可後來聽說這糕點供了兩份,可伯母那……卻沒有一點事。”

沈氏頓了頓,她是氣韓氏狠心,可她不願李瑾軒知道如此醜惡的事,淡笑:“興許是那茶水不幹凈。”

李瑾軒倒也沒想韓氏會那麽做,只是覺得奇怪,聽母親這麽說,也笑笑:“孩兒多疑了,真該打。”

沈氏心裏嘆了一氣,笑道:“快躺下吧。”

臨出門,又聽李瑾軒十分認真道:“孩兒三年後一定會給母親添分榮耀的。”

沈氏聽的鼻尖一酸,應了一聲也沒敢轉身,拉著安然走了。

安然擡頭看著她,神情甚是不對,也猜到了些什麽,忽然明白過來爹娘吵了什麽。如果只是普通的事,母親根本就從不在意。可如果假設這巴豆真是韓氏下的,那爹爹為了維護大房,娘親為了保護二房,兩人的沖突就大了。

“娘,爹爹早上走的時候,連上衣扣子都扣錯了呢。”

沈氏連想也沒想,“嗯”了一聲,就算應答了。

安然不死心道:“玉冠也戴的歪斜。”

“嗯。”沈氏終於是低頭看她,見她仰頭看著自己,嘆氣,“都說你聰明,娘有時倒覺得,太聰明反而不好,會跟著大人一塊操心。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樣子。”

安然隱隱挨了訓,暗裏說她作為孩子就不該多問爹娘的事,她搖頭道:“別人的事安然管不了,可你們是我爹娘,女兒關心爹娘天經地義。”說罷,擺了擺她的手,“娘,不管是因為什麽事,爹爹到底還是疼我們的。況且娘不是常說,爹爹在朝堂已經很累,他在家就該輕松些。”

沈氏笑笑:“安然越發懂事了,只是此次不同,你爹的迂腐性子該改改了,暫且如此吧。”

見她實在不願多說,也沒松口,安然也沒多說。沈氏的脾氣便是,她要說的,即便屯個堡壘她也一定要說。她不說的,就算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也別想問出半個字。

夜裏李仲揚回來,一見沈氏竟然自己睡下了,火氣更盛。洗手凈臉將銅盆弄的劈啪響,連旁邊伺候的丫鬟都覺得刺耳,偏床上的人動也沒動。他幹脆去了周姨娘那,坐了一會,問了問李瑾良和安素的功課。待周姨娘問“今晚二爺可是在這歇”時,遲疑片刻,留下了。

李仲揚和沈氏拗了兩日,連老太太都看出了不妥,待他上早朝後,便問沈氏緣故。沈氏笑答一切都好,沒什麽。老太太也不好多問,畢竟是人家夫妻的事。又想莫不是因為自己要李仲揚多去莫白青那,沈氏心中介懷?她本就是看在莫管家的面子上才插手,一時忘了要顧及沈氏的情緒,便想著日後斷然不能再這麽勸人丟妻寵妾去,頓覺罪孽了。

眼見著會試都快考完,李仲揚這日回到家中,沈氏在燈前看書,他坐在床沿換鞋,屋裏又是悄無聲響,思索許久,才淡聲:“若大嫂要留在京城,我去外頭給她尋個宅子,家裏用度仍由我給。”

沈氏微微一頓,這才看他:“二爺心中可恨我?”

李仲揚冷笑:“按理說你為了家人安康,我不該怨你。兄長待我如何,你也並非不知。若無他,也沒有今日的李仲揚。大嫂一時被迷了心竅,私下與她說說,讓她認錯也好,何必趕他們走。只是你如此甩我臉色,膽大如虎,倒非賢妻。”

沈氏黯淡一笑:“妾身知道二爺會怪,只是能得此答覆,我也心甘情願。”

李仲揚頓了許久,長嘆一氣。沈氏已放了書,緩步走過來,蹲身為他脫去長靴:“二郎也知,萬事都需防患於未然,如今背後已被捅過一刀,萬萬不能再傻氣的去挨第二刀。”

“嗯。”李仲揚猶豫半晌,才道,“用度多挪些給大嫂。”

只要不住在自己家中,哪怕日子清貧些沈氏也毫不在意:“聽二郎的。”

李仲揚又道:“等科舉放榜了再說。”

沈氏淡然笑笑:“好好。”

躺身下來,夫妻兩人總算是睡了個安穩覺。

翌日起身,安然瞅著爹娘又是相敬如賓的模樣,不但是她,連旁人也松了一氣。這幾日的氣氛實在是怪異,讓人渾身不適。

李瑾賀考完最後一日,正好是十五。一大清早李老太就領著韓氏去廟裏還願,沈氏在大門前送她們出門,待馬車行的遠了,偏頭對莫管家道:“你待會來後院。”

莫管家怔松片刻,心下已知有何前程等著自己。本以為她忘了,卻不想是秋後算賬,只等著李家的大事解決了,趁著老太太和大太太出門來整治他。

進了後院亭子,只有宋嬤嬤伺候在一旁,其他丫鬟都沒在跟前,略微認命的跪地叩拜:“太太萬福。”

沈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你是做爹的,為女兒著想我不怪你,也無可指責。可你同時也是李家下人,做出對主子不忠之事,我無法留你。待會你去帳房領這月月錢,就走罷。”

莫管家急忙又叩了幾個響頭,實在不願就這麽半分也不掙紮的離去。至少要等他留到女兒懷了李二爺的孩子,他才能走的安心呀。再開口,已有哭音,求饒道:“太太饒了老奴吧,可憐天下父母心,太太仁慈,看在老奴盡心服侍李家多年的份上,別趕老奴走,日後再不會做那混賬事,折了太太的好心情。”

沈氏冷笑:“莫伯伯,你莫忘了我上回已饒過你一次。一添作二,二便能化作三。忠心這種東西,難道養了二十年還沒成形麽?你若是覺得委屈,說我非要趕你這勞苦功高的功臣走,那只管跟老太太說去。”

莫管家也知事已至此,就算真的求了老太太,到底也是鬥不過沈氏的。況且即便老太太出面,能保住他,卻保不住他的女兒。李二爺的心思在誰身上,他素來知曉。單說這幾日連沈氏給了臉色李仲揚看,家裏上下也沒敢說沈氏無法無天的。若是換了別家,早該用七出罪名休了。一時悔青了腸子,不該答應女兒嫁進來,不該自作主張去求老太太。

哭的是老淚縱橫,卻不能哭軟沈氏的心,最後才叩頭謝了她,求她能善待莫白青。沈氏也答應了他,若不生事,便一直當作李家人。

這做老父親的,所思所想,仍是為了那不省事的女兒。

可那不省事的女兒,依舊不省事。

正臥躺在長椅上吃果子的莫白青一聽下人說自己老爹卷包袱要走,氣的立刻跳起來,嚷了一句“定是那毒婦在作祟”,可又不敢沖過去理論,便嘆是她那爹太沒用,這事何必咽在肚子裏,就該找老太太呀!她怎會有如此軟弱無能的爹。

連嘆了三聲氣,又拼命揉肚子:“你倒是爭氣些呀!”

丫鬟見她捶的厲害,也不想攔著,這會她正氣頭上,若是出手制止,怕要挨耳光了。

打發了莫管家,沈氏這煩心事又少了一樁。是該好好探探韓氏的口風,是回濱州還是留在京城。若是留在京城,也要替她物色宅子了。眉頭微蹙,對宋嬤嬤道:“去讓周姨娘過來。”

☆、聞名不見 不見聞名

李瑾軒的身體已無大礙,仍如往日到亭子裏看書,才翻看幾頁,下人就報宋家公子來了。

宋祁一進寬長廊道,就見李瑾軒在亭子裏,衣服穿的也不厚實,走上前便笑道:“母親還說讓我過幾日再來尋你,我看倒是該早幾日來。這亭子的冷風都能受得起了,弱不禁風果然與你無緣。”

李瑾軒笑笑,招呼他坐下:“定是母親說了些什麽,讓趙姨擔憂了。只是這涼亭寬敞,可遠觀蒼穹,近賞花草,念起書來心境開闊,心情也好些。”

宋祁也不提他未去會試之事,笑說:“你往日倒不是這麽念書的。”

李瑾軒笑答:“安然教的法子,說窩在屋子裏念書太無趣,人都呆氣了。”

宋祁笑笑:“你這麽一提,我倒是想起來,敏怡說李四姑娘不愛學堂教的書,可眾位先生卻很偏疼她。”

李瑾軒想了想:“你倒是還沒見過她吧?”

“去年在順王爺府裏見過一回。”

正說著話,安然正巧過來看兄長,遠遠見了有人在那,看得也不清楚。便問立在一旁的小廝:“看身形不似我們府裏的人,是客人?”

小廝答道:“回四姑娘,是來了貴客。”

見有客人在,她也不好過去。雖說她年紀小還沒到那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地步,可她也沒什麽事,那就不去擾他們暢談了。

李瑾軒剛問了他這幾日可有去騎馬,小廝就過來了,端著白瓷盤子過來,上頭堆著金燦燦圓滾滾拇指大小的食物,他立刻問道:“是安然使喚你送來的?”

“方才四姑娘走到廊道那,見大少爺和客人聊的甚歡,就走了,叫小人端這黃金雞球過來。”

宋祁笑道:“這盤點倒是精致,不知是什麽做的。”

李瑾軒說道:“這是安然自己折騰的,用那和了些許茴香、八角香末之類的雞肉裹上面粉揉團,放油鍋裏炸開。拿到我們跟前時,我們無一例外都用視死如歸的模樣去嘗,可吃了一粒之後,就搶的見底了。”說起往事,自己倒搖頭笑笑,“宋嬤嬤常說她,繡花針都拿不好,卻能下得了廚房,說了也無人信。”

宋祁笑笑,見李瑾軒將盤子微微推來,也不客套,拿了剔牙杖起吃了一顆,外面脆而香,裏面肉質卻鮮美,因有少許香料,從入嘴到咽下,香味不斷。

回到家裏,到了晚上用食,趙氏問道:“今日可是去了李家?”

“是,去見了尚清。”

“他精神可好?”

“去之時正在看書,與他聊了半日,倒也精神。”宋祁說道,“尚清心胸開闊,有所介懷也正常,但絕不會一蹶不振,母親放心。”

趙氏又問道:“可見到安然沒?”

一聽是老生常談,宋敏怡立刻撲哧笑笑,宋祁略有苦笑:“沒有,聽說是在走廊那看見尚清招呼客人,為免打攪就走了。”

趙氏嘀咕了句“莫非真沒緣分”,也沒再多說什麽。

會試十天後放榜。

一大清早,韓氏就等著人來報李瑾賀出貢的消息,可等了一早上無人來賀。一家人都快吃午飯了,李老太問道:“還未放榜麽?”

沈氏答道:“聽說午後才貼公告。”

李老太說道:“等十日倒沒什麽,可等這半個一個時辰,就難熬了。二郎又在翰林院,否則可以先問問他風聲。”

沈氏淡笑:“尚和如此厲害,定是會元,日後還得是狀元,來個連中三元,成就當朝佳話。”

韓氏被捧到了天上,當即笑得合不攏嘴。李瑾賀聽的面紅耳赤,巴不得一世不要放榜。匆匆吃完,就說飽了。

午食後,周姨娘陪著沈氏在院子裏看孩子咋亭外撲蝶玩鬧,見她興致高,撇嘴道:“姐姐何必這麽恭維大嫂,平日裏那些小廝回的話裏,可說他有空就玩,大嫂去了他房裏才捧書看,以他這模樣能做貢生已不錯。”

沈氏面色淡淡,聲音更淡:“捧的越高,摔的越痛,且讓她開心一兩個時辰罷。”

周姨娘聽了這話倒有些笑不出來,她隱約覺得,如今的沈氏比起以往來,更加不同。待她們倒還是一樣,只是對韓氏更多了幾分虛情假意,那隱隱笑意中,卻藏了一把銳利的刀。默默又松了一氣,所幸她們並非敵手。

“上回讓你找的宅子,可找好了沒?”

周姨娘回神:“已找了三處,姐姐這是要來做什麽?”

沈氏笑道:“那待會我們去看看罷。”

見她避而不答,周姨娘自知這不該多問,便乖乖收了口。剛回頭,就見跑的歡快的安素啪的摔在草地上,驚的她立刻起身邊罵邊往那走去:“哪有總摔著卻不長記性的,笨死了!”

守在一旁的下人已經將她扶起,安素也不哭,等見了氣洶洶往自己走來的周姨娘,忙躲在安然後面。

安然拉拉她:“妹妹你身上臟了,快拍幹凈。”

周姨娘也瞪眼:“別蹭臟了四姑娘,快出來。”

安素尖叫著不肯出去,聲音刺的安然也抖了抖,周姨娘實在拿她沒辦法,甩了甩帕子,氣道:“也不知這性子像誰!姨娘懶得管你。”

沈氏走了過來,笑道:“安素還小,別總是呼喝她。”

周姨娘忙應聲,又嘆道:“若是有四姑娘一半聽話,我哪裏會這般。”

安然拍拍矮了自己一個頭的安素:“妹妹聽話,去換身衣裳再出來玩。”

安素立刻就聽話了,見周姨娘有些生氣,鉆了出來拉了她的手:“姨娘別氣了。”未得應答,又抱了她的腰,仰頭求饒,“姨娘別氣了。”

周姨娘聽的心裏一軟,捏了捏她的臉,又氣又覺好笑:“別以為這個法子有用就總來氣我。”

安素只是嬉笑,又往她懷裏鉆了鉆。母女兩人告了退,有說有笑的回了房裏。

她們剛走,新任李府管家錢文遠就過來了,問了安,才道:“稟太太,放榜了。”

沈氏緩緩擡眉:“說。”

錢管家只說了兩字:“未中。”

沈氏眼角微挑看著遠處,笑的微冷:“下去吧。”

安然見沈氏神色有些陰沈,全然不似平日裏的母親。不由握了她的手。沈氏低眉看去,只見女兒眉眼清秀,眸底澄清。驀地回了魂,手心都滲了汗出來。不管她多想趕走韓氏,也不該在自己的女兒面前露出方才那樣的猙獰心思。周身戾氣驟散,笑道:“玩累了吧?去歇歇。”

安然點點頭,隨她進了亭子裏:“清妍說今日讓我去她家中侍讀,不來這了。”

雖說清妍郡主性子歡脫,但也是個耿直的好姑娘,沈氏倒不擔心安然與她相處會染上什麽壞習慣。叮囑道:“到了王爺府裏,可要規規矩矩的。”

“嗯。”

安然回房裏換了衣裳,到廚房將她做的零嘴裝進精巧的食盒裏,這才出了門。

車夫王奇見了她,笑道:“四姑娘這是去哪?”

安然笑道:“去找清妍玩。”

王奇了然,等柏樹扶她上了車,坐穩當了,這才趕馬往順王爺府駛去。

沈氏送女兒出了門,就見府裏去看榜的下人急匆匆跑回來,步子還未站穩,氣還未喘勻稱,就道:“稟二太太……”

沈氏擡手止住他:“你先在這喘順了氣,到了正廳,當著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面說。”

說罷,緩步回了正廳,韓氏正陪著老太太嘮嗑,心情甚好。見沈氏進來,難得笑的和顏悅色:“弟妹快些過來,就差你了。”

沈氏笑道:“何事如此高興。”

韓氏說道:“正和老太太說,該挑哪家的姑娘給尚和呢。有句話不是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就該雙喜臨門。”

李老太笑道:“就算是成了會元,不還有殿試,阿蕙你太急了。”

韓氏忙輕聲辯駁:“那可不是這麽說的,母親可知道,這成了貢士,就可以做官了,凡入殿試者,皆無落榜一說,只等著聖上分出三甲來。”

李老太見她有十足把握,也笑的歡喜:“好好,看來我們李家又要出狀元郎了。”末了又叮囑沈氏,“尚清的功課可要抓緊,三年後拔得頭籌,說起來也光彩,可要好好跟尚和學著。”

沈氏笑的謙虛:“老太太說的是,定會好好讓尚清向尚和學著點的。”

韓氏眼尖,瞅見那去看榜的小廝跑進來,笑意盈盈問道:“可是放榜了?少爺可是得了會元?”

小廝跪在地上叩了頭,才結巴道:“回、回大太太,未、未中……”

堂內氣氛陡然直落,韓氏驚的起身,指了他大聲斥責:“狗奴才!你說什麽?瞎了你的狗眼!怎可能沒中!”

小廝又連叩了幾個響頭:“小的不敢說謊,來回看了十餘遍,確實沒看到大少爺的名字。”

韓氏氣的將茶杯狠擲在他的身上:“定是你看錯了!”

小廝痛的不敢吱聲,沈氏忙說道:“鐵定是你看錯了,先下去吧。大嫂別氣,我多派幾人去看看。”

李老太方才的欣喜被潑了一盆冷水,澆的心頭極不舒服:“快再派人去看。”

沈氏使喚了門前四五人,讓他們去看榜。再回來,韓氏面色青白癱坐在椅子上,已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喃喃道:“莫非真的沒中……我兒沒中?”

沈氏見她心神不寧,端了熱茶上前,俯身靠的近些,輕聲:“大嫂莫急,許是看錯了。以尚和的才識,哪有不中的道理,他可是問鼎三元的才子呀。”

這話在如今的韓氏聽來,分外刺耳,平日裏猖狂慣了,見她湊前,驀地擡手將她的手一拍,只是力道還是控制了些,卻不料沈氏手一抖,茶杯翻倒,全灑在了沈氏手上。

李老太一見,手中的拐杖急跺地面:“阿蕙你怎的如此急性!”

沈氏拿帕子捂住手背:“娘親別怪大嫂,阿如不礙事。”

李老太再不疼二房,再不喜她這二兒媳,可如今養她的,養大房的就是他們,況且這事確實是韓氏做的過分,當即上前問道:“挪開帕子我瞧瞧。”

沈氏提了提帕子,左手背上已燙紅一大片,韓氏一時語塞,又嘀咕:“我不過是輕拍一下。”

李老太登時又將杖子敲響,聲音也大了:“你倒是越發的不可理喻了,還未放榜就四處招搖說你兒必然高中,左鄰右裏說說也就罷了,還與那些官家夫人說。如今未中,我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我看你怎麽出門見人。如今阿如過來安慰你,你倒好,二話不說翻了你弟妹的茶,還不願認錯。”

韓氏不敢嗆聲,心裏恨得緊,當初她說這些的時候老太太分明也聽的高興,樂呵呵笑的歡快,如今勢頭不對,立刻就教訓她了。她許久未曾挨過罵,現今當著沈氏的面,她這才是沒臉了。

沈氏勸道:“老太太,阿如當真不要緊,您別氣壞了身子。大嫂心情欠佳也是可以理解的,若是我,情緒也定難控制。”

見她說的體貼,李老太心下更是不滿韓氏方才的作為。韓氏這回哪裏有心思去理會她,聽見她要回房,半分挽留也沒。送老太太出了門,立刻回了和鳴院裏,見下人又要高聲報,她狠狠瞪了小廝一眼:“狗奴才!閉嘴!我倒是想明白你每回這麽喊的緣故了,倒非尊敬,而是給少爺通風報信是吧!”

小廝當即不敢出聲,韓氏使了個眼神給齊嬤嬤:“賞他三十個耳光!不打得吐血了就再打三十個!”

齊嬤嬤為難道:“這下人都是二太太請的,這麽做怕是……”

韓氏一聽,自己擡手給了她一巴掌:“反了天了你們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二太太二太太,你們既然那麽喜歡服侍她,還在我院子裏做什麽。”

齊嬤嬤已是五十的人了,李家素來待人寬和,連長跪都不曾有,兢兢業業本份安生,李家從不虧待她。如今老了竟挨了巴掌,當即是羞的恨不得跳進一旁的池子裏。

韓氏氣沖沖進了書房,就見李瑾賀正在前後擺著椅子閉著眼哼曲子,書也放在一旁,好不愜意。她當即拿了櫃上那撣塵埃的雞毛撣子,狠狠朝他的腿上抽去。

突如其來的痛打讓李瑾賀驚叫一聲跳起,可見了是母親,當即咽聲不敢說話:“娘、娘。”

韓氏冷笑:“你這造孽的,讓為娘丟盡臉面。說什麽沒了李瑾軒你能考得狀元,為娘那麽信你,那樣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由頭到尾,都在騙我。竟連個貢生都未考中!”

李瑾賀生怕挨打,站的遠些:“我怎的騙你了,起先說了不考不考,就在濱州做個清閑舉人,母親你偏以死相逼要我來,如今丟了臉,倒全怪我了。”

韓氏氣的說不出話,喝斥旁人:“將他押住!”

下人忙去抓李瑾賀,他也不敢太過掙紮。被迫押跪地上,背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抽,痛的他面無血色。那撣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抽了七八回,韓氏倒先哭了起來,癱瘓在地上:“為何我如此命苦,嫁了你爹那個薄命郎。又生了你們幾個不中用的,連累我一世不得安生。”

李瑾賀無力答話,剛想回身安慰母親幾句,背上傷口一扯,痛暈了。

老太太那邊剛準備午歇,就聽見嬤嬤來報李瑾賀被韓氏鞭打的暈死過去,急的她心口一痛,嘆氣:“這考不考得中,是命,怎能如此怪尚和。”

在旁服侍的沈氏小心道:“母親可還記得那年道士說的話?說我們兩房有所沖突的事?”

李老太一聽,恍然回神:“我倒說為何尚和如此用功卻落榜了!”

沈氏慌忙跪在地上,分外難過:“這都是我們的錯,沖了大房風水,當真是該罵。”

人便是如此,若你主動認錯,對方會好聲好氣的安慰。可若是讓對方先想到這碴,就該是活該被罵了,而且罵的更重。見她撲通跪下,李老太倒是諒解,讓黃嬤嬤扶她起身:“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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