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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日暮鄉關何處是?身陷絕地使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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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日暮鄉關何處是?身陷絕地使人愁。

觀察使為貴客斟滿酒,不解地笑著問他,“高特使,你此次入朝來的人可不多呀?就你們三個人忙得過來嗎?”

渤海國的賀正使看起來也有五十多歲了,他捋著花白的胡子恭敬地回答:“說老實話,觀察使,下官是奉郡王大玄錫的旨意,前來大唐送新年賀禮的。因為從登州上岸陸路不太平,就沒帶駿馬和藥材,主要是珠寶玉器,隨從多了過於招搖,僅僅來了我們三個。而且此行的主要任務是送信,六年前大虔晃大王去世,皇孫大玄錫即位,新王雖年幼,卻仁愛有禮,時時心系上朝的安危。大王想請求皇帝允許我渤海國出兵,平亂剿匪以盡綿薄之力。本來是要遣皇叔大延廣前來的,可皇叔最近遇到些瑣碎的事情,心情郁悶,身體欠佳。”

“哈哈,真是仁義賢達的君主啊,出兵相助倒是不用,我大唐國力鼎盛,剿滅個山匪水賊還是手拿把掐的,對付區區王仙芝、黃巢等亂民,不費吹灰之力,易如反掌。”鄂州的父母官嘴上說起來是輕飄飄的,可心裏卻是沈甸甸的,口是心非的把戲在官場上是司空見慣,信手拈來。

賀正使並不認同,可又不能當面戳穿挑明,只是說說自己的感受,“嗯哪,大唐目前是多事之秋,雖沒有貞觀之治時的如日中天,也是虎威猶在,無人能比。然而眼下的匪患實在是太猖獗了,草寇打家劫舍,攻城掠地,縱橫大江南北,我這一路之上親身經歷,深受其害呀。”

“草寇嗎?不管是南來的王仙芝,還是北竄的黃巢,都是強弩之末茍延殘喘而已。其餘的些小雜碎均是鼠竊狗盜,更不值得一提,讓他們囂張幾天,老夫但得一出手,就叫他們灰飛煙滅。”他讓客人往鄰桌看,那裏坐著洪州來的中年人,“這位是洪州的蔡將軍,就是他帶領援軍及時趕來,與老夫合力擊敗了草寇,就在西山江面上打得賊兵哭爹喊娘,抱頭鼠竄。”

“哪嘎達?捏嘎達呀,老前輩神勇,堪比當年的周瑜周公瑾呀。”看著刺史指著西面,賀正使不住地點頭稱讚,又不忘向老刺史說上幾句奉承話,“您真乃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呀。”

“特使過獎啦!哈哈哈,老夫經營鄂州多年,不說是鞠躬盡瘁吧,也是殫智竭力了。”對渤海國人的評價,老官人很是受用,“特使,本來是要在黃鶴樓宴請你的,那裏鄰近大江,視野開闊無遮無擋,波瀾壯闊一覽無遺,可惜今年春上武昌城被賊人王仙芝攻入,燒殺搶掠壞事做絕了,是老夫率領武昌軍將其擊潰,迫其向宋州逃跑了。黃鶴樓也未能幸免,它眼下正在修繕,不巧,不巧啊。”

“黃鶴樓!在下早就心馳神往啦。崔顥有詩雲,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覆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異族人能背詩吟誦,博得在座眾人齊聲叫好。

但是他們的叫好聲被樓下的叫好聲淹沒了,原來是扮作禰衡的名角上臺亮相,大家側目去看,這位伶人氣宇不凡,濃眉吊睛、鼻直口闊、大耳有輪,他輕啟皓齒字字如珠璣,真可謂大珠小珠入玉盤,令人聽得就是那麽的舒坦。

老刺史聽得入迷,看得順眼,“這小子唱得好啊,扮相也好,扮的是禰衡,一會兒還要敲鼓呢,不知鼓技如何呀?他叫什麽名字?”

身邊伺立的小夥子趕緊回稟道:“觀察使,他叫杜洪,鼓敲得也漂亮。”

“行行出狀元呀,你們看這鴨子,鴨子做得看著都那麽好吃,嘴裏又插了朵月季花,更是點睛之筆。”崔紹由伶官和鹵鴨有感而發,“崔顥的詩寫的好,李太白都嘆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後來李公不不甘心,跑到金陵鳳凰臺,寫詩欲與崔顥比個高下,他寫道,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剛才是誰說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的好啊,崔顥之所以文采斐然,是和他的恩師分不開的,他老師乃杜牧之的太爺,代州都督杜希望,杜家一門文豪大儒,就是不經意間的耳濡目染,日子久了也水到渠成啦。”

“是呀,夥皆,幹什麽事兒都得跟對人,跟狼吃肉,跟狗吃屎,跟著豪傑成英雄,跟著窩囊廢沒出息,跟著我們崔觀察使凈打勝仗,斬殺敵人如割草,我從一個小小的隊正,一路晉升為兵曹從事,真是光宗耀祖啊。刺史好辛苦,整天的精打細算,未雨綢繆,連賊人都不敢踏入武昌城半步,就連吃飯喝酒也要來這得勝樓,就圖這三個字,最多擺八桌,只圖個吉利數。”雍臃腫腫的侯將軍討好著上司,他拍著腰間的短刀獻媚地說,“我這把刀時刻帶在身邊,人在刀在,保護我們觀察使不受侵犯。”

老官人起初聽得入耳,可細加品味有些瑕疵,再一想話糙理不糙,何況還是一介武夫呢,較這個真幹什麽?

靠窗的老頭子羨慕地聽著,低聲對和尚耳語道:“成訥呀,恁看看人介,再看看恁。人介殺人能升官,恁殺人豆有罪。”

“俺也要當官光宗耀祖,回青州看俺娘、俺弟。”和尚失意地自斟自飲喝著悶酒。

“曹操!你是不是有病啊?放著大才禰衡不用,給個鼓吏芝麻大的官,這不是侮辱人嗎?龐師古、朱珍,你們兩個上去替我揍他一頓。”又是樓下的那位義憤填膺地咆哮道,明顯是酒喝到了量,舌頭有些不聽使喚。

還是他的同伴勸阻著,“曹大哥!曹大哥,這是在演戲,假的,何必跟個戲子動氣呢?”

“不是,朱溫老弟,太欺負人了。看!姓禰的氣得把衣服都脫了,敲上鼓了,還真給他當鼓吏呀?”那位為禰衡打著抱不平,“呃,他還罵上了,罵的好!罵得痛快,裏裏外外沒一個好東西。尤其是張遼,貪生怕死、賣主求榮的奴才,聽!姓禰的也是這麽說的。”他一聲高一聲低地指責著,根本不把別人的感受當回事兒。

樓上的官員對伶人的鼓技盛讚有加,“這鼓擂的猶如金聲玉振一般,振奮人心,蕩氣回腸啊,若是招到軍中,兩軍對壘之際必能鼓舞士氣。這個人姓甚名誰?”

身邊伺立的小夥子不厭其煩,又趕緊恭敬地回稟道:“觀察使,他叫杜洪,鼓敲得是漂亮。”

“去,就說是老夫的命令,讓他唱完這場收拾收拾加入武昌軍,先當個鼓手吧。”崔紹很是看好這個戲子,認為其人是個可用之材,日後必有一番作為。

“車脊釀小子的鼓敲嘞可中,天生俺材必有用咧,恁看看人介,再看看恁。成訥,這個訥字起的不好,窩不著是誰給恁起的?拙嘴笨舌,烏拉烏拉的,說個事情都說不明白。”老頭子不滿意地挑剔道。

和尚不服氣地反駁他,“有啥不好!俺爹說俺實誠。”

“唉,四娘呢?我家四娘跑哪兒去啦?”中年將軍突然發現欄桿旁的女兒不見了,他左看右看還是沒有孩子的蹤影。

孔長史聞聽孩子不見了,也幫著尋找,跟著著急,卻見蔡郊微微一笑,滿不在乎地告之,“我家四娘年紀雖小,可身上有功夫,她前面有三個哥哥,在家裏排行最小,可我父親從不溺愛,打小就教她武藝。長史請放心,她不會走丟的。”

小姑娘的確沒有跑到外面去,她順著樓梯上到頂層,一間一間地看新奇,雅間裏不是朋友相聚把酒言歡,就是情人密會竊竊私語。因為每間都有窗子開向走廊,並且多是虛掩或大敞四開的,這就為調皮的孩子提供了獵奇的機會。

蔡四娘個子不高,剛好能站在窗下,好奇心驅使她要一看究竟。透過未關嚴的縫隙窺視到裏面,心裏犯著嘀咕,“房門關得嚴嚴的,是怕被外人打擾嗎?”

真是奇怪,裏面圍坐著三個男人,一位光頭和尚和一老一少兩個男人,他們鬼鬼祟祟魂不守舍,忐忑不安全寫在臉上。桌子上雖是雞鴨魚肉杯盤羅列,可他們的心思全沒放在酒菜裏,夾幾口菜便會集體豎起耳朵,似驚弓之鳥隨時要撒腿跑路。小姑娘註意到,在墻角放著付扁擔籮筐,筐裏各有一只黑布袋子,裏面鼓鼓囊囊,不知裝著什麽物件。“他們不像好人,是幹啥的?”

“禪師,我們不能總躲在鄂州城裏啊?一天兩天還可以,時間長了,別人會起疑心的。”穿長袍子的老人焦慮地提醒道,他視線落在空酒杯裏,“咳!總是關在客棧裏憋悶死了,不敢上街,不敢大聲說話,不敢碰到熟人,就連吃個飯也加倍地小心,樓下鄂岳觀察使崔紹在請客,我們是很熟的,還得躲進雅間裏,參軍戲都看不成。”

和尚一付隨遇而安的架勢,為老人斟滿酒杯安慰道:“老刺史,著什麽急嗎?看戲不是小事嘛。光喝酒可不成,睡涼炕,喝悶酒,是會生病的。船也被官軍擊沈了,王重隱帶著徐唐莒也逃走了,樹倒猢猻散,大難臨頭各自飛。既來之則安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先在這裏避避風頭,然後再決定是北上濮州投黃巢,還是西去郢州找王仙芝。我這懷裏有的是值錢的寶貝,足夠我們哥仨花銷一陣子的啦。”

頹喪的老刺史難過地說:“廣欽禪師,說心裏話,馬上要過元旦了,我想回老家看看。可又怕被鄉裏人認出來,萬一落到官府手裏,朝廷不得治我的罪呀?我陶祥活了這麽大把年紀,有國不能投,有家不敢回,真是可憐啊,用命掙來的官服也不得不扔了。”

“善哉,陶老哥,家是回不去了,還是投靠義軍,萬一有出頭之日,你還可以風光無限,高官得坐,駿馬得騎呀,天天看參軍戲。”中年和尚望著開向樓外的窗戶,百無聊賴地看著被風吹動的樹枝,還在異想天開為同夥編織著美好的願景呢。

一直沈默不語的小個子突然狠狠地低吼道:“俺可顧不了那麽多啦,冤有頭債有主,俺投義軍豆是為了出口惡氣。吃八碗面不給錢,卻有理啦;吃八碗面不給錢,還要動手打人,卻有理啦;吃八碗面不給錢,還要動手打人,又點火燒房子,卻有理啦。節使府的紅人,打退賊人的有功之臣,當官的都袒護她。俺豆是不服!”他從腰間摸出把菜刀,兇相畢露地奔向墻角,“哪個是渣子?俺非先宰了她,出出這口惡氣。”

大和尚一把將他扯住,“大林子兄弟,不可!這兩個女娃子中有鐵掌幫周幫主的千金,殺了她會招惹大麻煩的,而且拿她去鐵掌幫要贖金,一定是筆巨款。”

小個子血灌瞳仁殺心已起,“哪個是你說的鐵掌幫千金?即使是她,我也要教訓教訓這個渣子。”

兩個布袋裏原來裝著兩個人啊,和尚一時也分不出誰是誰了,正當他要解開繩子加以辨認時,門外傳來酒保的聲音,“客官,上菜嘍,您點的藜蒿炒臘肉做得了。”他們的膽大妄為被上菜的插曲打斷了,只好又裝模作樣地坐回座位,還不忘隨口說句菜肴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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