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文弘與樂靜嘉走出慈明宮。

一路上，樂文弘一直沈默不語，臉繃得緊緊的。樂靜嘉惴惴不安地跟在身後，直到快要回到海棠宮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哀求道：“五哥，你還在生靜嘉的氣嗎？”

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樂文弘看著她受傷的樣子，摸摸她的頭，安慰道：“怎麽會呢，你是我的妹妹，皇兄是不會生你氣的。”

“可是，五哥的樣子好嚇人。”樂靜嘉皺著眉頭，小聲問道：“五哥，楚沐華會怎麽樣？皇祖母不去救她，那，那楚家的人總不會坐視不管吧？”

樂文弘苦笑一聲：“只怕，楚府也不會管了。”

“啊！”樂靜嘉捂住嘴，驚惶失措。

“她已經成為一枚棄子。”樂文弘惆然一笑，寵溺地按了按樂靜嘉的頭，一發不語地走了。

樂靜嘉默默地站在海棠宮門口，突地，淚眼婆娑。

她錯了，那個決定也許會傷害一個女子性命。

樂文弘悶悶地回到秦王府，徐管家跑過來稟報道，邵將軍來了。

這是今日聽到最好的消息。樂文弘飛奔趕去書院，發現邵慕風坐在紅木椅輪上，梨花樹下，鬢發染雪，安靜地望著他。

歇了半天的雪，又綿綿下了起來。

“慕風兄，你怎麽會來？”他放慢腳步，聲音有些喜出望外。

邵慕風一身珊瑚色長袍，臉龐剛毅，發如墨，頭頂上瑩瑩的白玉冠將他的臉勾勒出一抹的溫柔。

他眉目帶笑，語聲溫恭道：“我在等你。楚三小姐可好？”

樂文弘走到他的面前，剛剛舒霽的心情又陰郁起來。

“只怕是不順利。”他聊以自嘲道。

邵慕風兩只手靈活地滑動輪椅，緩緩地駛到梨花樹下的兩張石凳面前，對樂文弘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抱歉，剛才我用你的名義，把楚三小姐的丫頭給攔了下來。”他輕笑道。

樂文弘想到了楚沐華身邊那個叫青靈丫頭的女子，邵慕風對她頗為上心。

“既然喜歡，下一回，我跟楚三小姐說一聲，讓她許配給你做妾侍得了。”樂文弘嘲弄道：“你家冷冷清清的，整日與木離那個木頭人在一起，多無趣。”

他的話引來某人的不滿，木離從梨花樹上跳下來，寒著臉道：“秦王殿下，我才不是木頭人呢。”

樂文弘被他逗笑了。

“那丫頭在哪裏？”樂文弘問木離。

木離冷臉道：“徐管家把她安排進客房了。與她在一起的還有個丫頭，不過，手腳有些不幹凈，我把她們兩人分開了。”

“哎呀，木離，你說話給點溫度行不行，終日苦著臉，沒有女人會喜歡你的。”

“我又不需要。”

“秦王殿下，你房裏來了幾只蒼蠅，被我打跑了。我看他身手與闖進主子家的人如出一轍。”

木離臉一黑，說完，跑了。

這是本月的第三次了，樂文弘眼睛裏劃過一股陰戾。

遲早--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樂文弘與邵慕風相視：“楚三小姐，不管了嗎？”

邵慕風擡起手，一絲羽毛般的小雪落在手心上，很快便化成一灘水。

他的聲音有些傷感與安慰：“情況不容樂觀。只怕，她要成為三方勢力搏奕的犧牲品。”

“她是無辜的。”樂文弘不死心。

邵慕風冷冷一笑，聲音有些尖銳：“這個宮裏，無辜的人還少嗎？”

沈默。

“皇祖母讓我再等等。”他只好將皇太後的意思說出來。

奇怪的是，邵慕風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十年磨一劍，連皇太後都願意搏一搏，難道，你還不懂嗎？”看到他投來困惑的目光，邵慕風輕笑道：“莫貴妃為了不得罪王太師，寧願放棄楚中書。她認準楚中書必不會為了一個庶女而大動幹戈，楚三小姐有沒有推王小姐，楚家都唯有咽了這口氣。”

“她以為掐斷楚三小姐的命脈，就能斷你右臂。劉初新制造良藥，為你刷新了名氣，你像一匹黑馬，殺入奪儲的重圍。打擊楚三小姐，便是打擊劉初新，更是震懾於你。”

“這是她下的豺狼之藥：猛、狠、快。事實上，楚府已經打亂了。卻不是為一個庶女而亂，而是楚中書的心亂，還有心寒。”

“牽一發而動全身。動了楚中書，就是牽扯到康王府，還有，我們平西南候府。更有底下的一些朝中大臣。”

“區區一個太子妃，值得嗎？”

邵慕風輕笑，那溫靜的笑容令樂文弘也安靜下來。

樂文弘松了一口氣：“只怕，楚中書不會輕易動搖，還沒到那一步。”

“不，如果莫貴妃知道今日朝延發生的事情，不一定敢輕舉妄動。如今，楚中書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

看到樂文弘被自己的話吸引了，邵慕風繼續笑道：“禦史劉大人剛直不阿，據說一個鄉下人跑到他府裏去哭訴，說太子強搶他家的土地，竟是為了蓋房子收養一個花樓紅牌。劉大人一氣之下，就跑到太子府去論理，誰知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劉大人也是個老來瘋，奏折也不寫，禦狀也不告了，直接跑到天牢裏住下了。竟揚言道：皇上一日不處罰太子，他絕不走出天牢。”

聽完這話，樂文弘忍俊不禁道：“這個劉大人，也太瘋了。只怕父皇又要大發脾氣了。”

“皇上是發了一通脾氣，讓人硬行把劉大人拉出來，劉大人也是硬氣，說要以身捐軀，撞個頭破血流才罷休，還說銀國的史記會記下這一筆賬，太子逃不過的。太子氣得當場想揍人，卻查不出太子府裏的誰敢大膽包天打禦史大人。”邵慕風聲音平和，眼睛卻流露出一絲陰晦。

樂文弘試探道：“那我皇祖母的意思--”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皇太後這一招，高啊，難得一片苦心。”邵慕風憶起青靈對楚沐華的擁護有加，便有些頭痛：“二皇子一派定不會袖手旁觀的，一些黑煙彈是少不了的。你貿然去淌那一混水，只是把自己卷進去。何不在收網的時候，顯出你的重拳一擊。這樣，楚中書在沒可選擇的情況下，唯有投靠於你。”

“記住了，想做明君，先要把權力握在手裏。你才有談明君的資格。不然，舍你其誰，只落得一個空談罷了。你也沒有辦法保護你愛的人。”

樂文弘動搖了，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

邵慕風松了一口氣，望著風中搖曳不定的雪絮，心情卻凝重起來。

依林，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只有握住權利，我才有姿格去保護你。哪怕，要犧牲你效忠的楚三小姐。

楚三小姐，確實是冤枉的。想到蓮花池發生的一幕。邵慕風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他看不清她的模樣，隔著遠遠只聽到她銀鈴般的笑聲。

很遠，又仿佛很近。

楚沐華，你會原諒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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