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你不要？”

待夏菊平覆下來，楚沐華悠悠地說道。

一時之間，夏菊沒有回答。

暖閣裏薰著淡淡的檀香，寧靜安詳，銀白蠟燭一點一點地燃盡，燭影綽綽，映著夏菊顴骨特顯的臉，空洞的眼睛漸漸地回過神來，炯炯發亮。

被徐思敏迷奸後，她想過自尋短見，本已走到古井跟前，耳後傳來母親的哭喊聲，聲聲刺耳，悲愴艱辛。她不敢告訴母親，自己的身子已經骯臟不堪，不配存活於這世上。

難道讓她隱著痛苦，茍且偷生嗎？

因害怕懷孕，她一遍又一遍地拿冰水沖洗身體，如有孩子，總能打掉吧？

可是，小姐發現了她，親自給她擦幹頭發，還幫她穿衣。小姐的手溫婉傳遞著力量。她就像一個迷失的孩子，突然回到了家。

小姐的目光包含了理解與信任。她不嫌自己臟。

孩子，她竟然真的懷上孩子了。該怎麽辦？夏菊站起來，撲地跪倒在地，淚流滿面:“小姐救救奴婢。”

“我且問你，孩子不要了麽？”楚沐華望著她，目光平靜，聲音如拉家常般隨意，再一次重申道:“你那麽日出不窮地折磨自己，為的就是不要懷上孩子。如今，孩子卻是懷上了，當如何？”

“奴婢不要孩子。我不想他活在世間上受盡鄙視，小姐，請幫我。”夏菊伏在地上，傷心欲絕。

說不心痛是假的，孩子畢竟懷上了，卻不得不打掉他。可是，夏菊不想見到孩子生出來時沒有爹娘，更不想他成為那些爾虞我詐的大戶人家的私生子，受盡眼光。

“如果徐思敏知道你懷了他的孩子，說不定會將你納為妾侍，這，你還要打掉孩子嗎？”楚沐華望著她，並沒有因為她的意志堅定而動容，反問道。

夏菊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掙紮了一會兒，咬著牙恨恨道：“正因為是他的孩子，我才不惜一切代價打掉孩子，我不想生出來的孩子像那人一樣，如此的人面禽心，不知恥辱！”

“好，我幫你。”

楚沐華爽利地說道，伸出手想要扶起她。這一刻，夏菊卻搖搖頭，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拜了三下，才說道：“三小姐如此為我，夏菊願將自己的性命托付於小姐。此生此世，不離不棄，願為小姐肝腦塗地。”

楚沐華松了一口氣，臉上依然鎮定如昔。

“大少奶奶曾經有恩於我，她的恩情早在上回就還清了。自此，奴婢再沒有再做出對不住小姐的事情，也與大少奶奶毫無瓜葛。華鄰寺發生的事情，真的是個意外。奴婢可以對天發誓，如果假話，讓奴婢不得好死。”

“請小姐放心，奴婢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日久見人心，總有一會，奴婢會向三小姐證明一切。”

說著，夏菊伸出手來，舉向上空，望著楚沐華道：“夏菊對天發誓，以後再有賣主求榮的事情，讓奴婢--”

她剛要說完，就被楚沐華俯下身子捂住了嘴。

“我信你。”楚沐華淺淺一笑，目光裏盛著濃濃的歡喜之情。

“小姐。”夏菊的淚珠又斷線一樣嘩嘩落下來。

楚沐華扶起她，從床鋪上拿出來一個熏得滾熱的湯婆子，塞到夏菊的懷裏，細聲道：“今日就到此吧，明日我給你開一劑藥方，好生服過後就休息一個月再回來。”

她又從箱籠裏掏出一個荷包，裏面約摸有三十兩銀子，遞給夏菊，笑了：“這些銀子給你買滋補品的，打了胎的女人很是虛弱，不容半點馬虎。還有，這盒白鳳丸，你也拿著吧。對了，記得半個月別碰冷水……”

聽著小姐徐徐地說著一些調養身體的細節，夏菊安安靜靜地捧著湯婆子，嘴角不經意地露出一絲微笑。眼前這個年僅十三歲的女孩子，她是多麽的了不得。

在那一刻，夏菊莫名地感到了一絲安心。

總有一天，她會報答小姐的。

第二日，楚沐華以夏菊以患病為由，讓她回家休養。

琉璃以為夏菊遭到楚沐華的嫌棄，暗暗心喜。

距離嘉柔公主的賞花詩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二小姐楚沐語的臉上又恢覆了一慣的傲嬌，而大小姐楚沐菲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子就蔫了，終日郁郁寡歡。青靈打探到的消息稱，大小姐的未婚夫蘇牧不顧大太太的阻撓，硬是將一個通房丫頭擡做妾侍，據說那丫頭已經三個多月的身孕。

楚家吃了啞巴虧，卻不敢明目張膽地大吵大鬧，怕傷了兩家人的和氣。萬一蘇家退婚的話，楚沐菲可經不起折騰，她很快就要十七歲了。

因為這一層原故，楚沐菲對金氏頗有不滿。

楚沐華與楚沐嬌圍著爐火烤著紅薯，一邊欣賞著院子裏大雪飄飛的妙曼，一邊聞著甘甜夾著淡淡烤焦的紅薯香味，紅紅的火光將她的臉烘托的亮亮的。

紅薯，在二十年前就由蕃國傳進來，只是普通老百姓聊以果腹之物，貴族圈裏的人是瞧不上這些食物的，楚沐華受前世的影響，一直偏愛吃粗糧，聽聞有賣紅薯的，就托了青靈出去辦事的時候給她捎了一些回來。

不僅如此，她還給肖姨娘跟楚沐嬌送去了一些。

今日一大早，章氏就帶著楚沐林，還有三少爺楚子畫回章家賀壽。章家老舅家長年累月做賣買，早在五年前就在西郊蓋了一處別院，聽說府上裝得金碧輝煌，奢華無比，像個皇宮一樣。

沒有章氏與楚沐林在身邊，肖姨娘與楚沐嬌的日子便沒那麽拘束，楚沐嬌才敢跑過來與楚沐華說話。

“三姐姐，幾日前，二姐姐還帶著丁表姐跑到四姐姐院子裏罵架呢，說四姐姐幹嘛要把嘉柔公主的邀請函給了旁人，與其便宜別人，倒不如成全自家姐妹。四姐姐生氣地說，邀請函早在表姐來之前就答應別人的事，不關她的事。如今，連二姑奶奶也有些埋怨了。”楚沐嬌望著紅薯在碳火中冒出噝噝的聲音，咽了咽口水說道。

楚沐嬌經過楚沐華的藥方調理身體，臉色紅潤了很多，十一歲的臉圓圓的，看起來很喜慶。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她越來越依戀楚沐華，覺得楚沐華待她比楚沐林更要真心。

楚沐華拿著鐵夾子，將碳火中的紅薯翻滾一圈，看得熟得差不多了，便夾了一只放到楚沐嬌的青釉瓷碟上，忙不疊地叮囑道：“小心燙嘴。”

楚沐嬌美滋滋地應了聲，兩只小手卻不老實地想去捏紅薯的皮，那猴急的樣子引得旁邊的冬日與青靈一陣好笑。

“咦，三姐姐，怎麽不見琉璃呢？”

楚沐嬌回頭看了一眼，小聲道。

楚沐華目光一冷，嘴裏帶笑道：“怕是又忙著帶她的‘親戚＇去吃大餐了。”

楚沐嬌聽得奇怪，青靈與冬日卻忍不住掩嘴一笑。

瞧著左右無人，楚沐嬌壓低聲音，有些慌張道：“三姐姐，我發現了大姐姐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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