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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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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所謂的不是新傷,意指這具屍體落水之前就缺少這個關鍵部位,至於是天閹還是後天閹割所致,以屍體的毀損程度,其實已不能確定。

但這不難推斷。

因為如果是天閹,兇徒犯不著費這麽大力氣百般遮掩,這對兇徒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麽絕對不能洩露的機密。

這具屍體至今才打撈上來,其面目長相已完全湮沒,親爹娘來也不可能認得出來,只憑天閹這一個特征,指不出什麽查探方向。

但兇徒的這一把火告訴了於星誠等人——兇徒認為能指出來。

那麽,就只剩下了後一個可能,他是人為閹割。

一個好好的男人,當然不會這麽跟自己過不去,這麽幹,恰恰是為了討一口飯吃。

天下用得起並且有權利用這類自殘以投身的特殊人群不多,大概就兩處地方,一是皇宮內禁,二是諸藩王府。

如此,目標一下子縮小到了一個極小的範圍內。

在仵作說出那句話以後,於星誠立刻就下令不用再查了——從這麽具屍體身上,實在也不可能再查出別的來了,能有這一個發現,都算是奇跡。

他命薛嘉言領人留下把屍體看管好,然後帶著仵作和方寒霄,直接往後衙走。

他要去見延平郡王。

這個時辰延平郡王本該安歇了,但前衙起了火,他哪裏還敢睡,撐著爬起來,在下人的攙扶下站到門邊去張望,恰見到於星誠匆匆前來,忙問道:“憲臺,火勢控制住了嗎?”

於星誠點頭:“郡王放心,還要多謝郡王派去的人,火勢沒蔓延開來,應該再過一陣就好了。”

延平郡王松了口氣:“哎,這就好。”

兩邊進了屋,延平郡王回到了羅漢床上,也命人搬椅子請於星誠坐下,然後道:“這麽晚了,憲臺還帶了人來,可是查出什麽端倪了?”

於星誠也不瞞,簡潔明了地把自己這兩天一夜查案的經過說了一下以後,再示意仵作說話。

仵作跪著,一五一十把之前那番話又重覆了一遍,延平郡王聽著,臉色極為意外又震驚:“居然如此——”

以他心中猜測,害他的不是韓王就是試圖嫁禍的潞王,但猜測做不得準,他喊出來也沒用,沒想到於星誠卻是厲害,來的隔日就尋到了新證據,且比舊證據長槍要硬實得多。

畢竟找支長槍丟下容易,於星誠從入手到最終查到屍身蹊蹺的一連串經過卻是各有人證物證事實互為倚證,絲絲入扣,不是人為造假造得出來的。

當然,如果有心人要擡杠,那現在這個局面其實是加重了韓王的嫌疑——現場有他府上的長槍,兇徒裏還有王府這個級別才配使用的內侍。

延平郡王震驚過後,目光閃爍了一下,就略帶含蓄地提出了這一點。

於星誠痛快地道:“這不難辦。我來是問一問郡王,可由此想到新的線索,既然郡王仍舊認為是以韓王嫌疑為重——”

延平郡王忙道:“我沒這麽說,只是——這也太巧了些。”

於星誠面色不變,道:“郡王說的是。所以,我明日便要上書,請皇上下令諸藩當地官府協同王府長史,徹查各王府名冊,看近期可有失蹤內侍人口,如若有,那就要請該藩做出解釋了。”

延平郡王的臉色相反,立刻變了,他勉強壓抑著,笑道:“憲臺的意思,難道連我們蜀王府也要查?”

於星誠道:“當然,郡王不要見怪,本官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焉知不知外鬼來,串通了家賊呢?都查一查,去個疑,王爺和郡王以後住著也放心些。”

“——憲臺真是勤勉認真之人,”過好一會兒,延平郡王才擠出來句話,“不過,何必如此大動幹戈,為我一人,攪得天下不寧,王叔們知道,都該怪罪我了。”

查別人還罷了,連他家都查,誰願意啊?各藩爭儲,誰府裏沒點不好說的,不怕被查出這個,也怕被查出那個啊。

於星誠向北拱了拱手:“只要皇上首肯下令,不費多少事,官府就地查證便可,不需另行從京裏遣人出去。”

延平郡王聽他說得真真的,額頭上不由冒出點汗——急的,皇帝怎麽可能不同意?有個借口摸一摸諸藩的底,他巴不得,於星誠這封奏章只要一上,就沒有不準的理。

他急得道:“不用,真的不用——”

一時連韓王也不敢咬了,轉而道:“這閹人也未必是從王府出來的,說不定是誰家私蓄的,諸如有些地方豪強,膽大包天,朝廷嚴令禁止的事,他們買通官府,照行不誤。他們幹出這樣的事,更有可能。而不說我們府裏,就是我兩位王叔,我聽聞也都是慈善暄和之人,我雖不曾見過,我父王常日誇讚,想來斷不至於殘害我一個晚輩。”

於星誠聽了道:“郡王當真如此想嗎?本官覺得,還是查一查的好,到皇上跟前,本官也更好回話——”

延平郡王忙道:“當真,當真,憲臺還是去查別的途徑,說不定另有收獲。”

於星誠見他態度堅決,這才點了頭,道:“郡王說的也有道理,如此,本官再想想。天這樣晚了,我就不打攪了,請郡王早些安歇。”

延平郡王親自下床把他送出去,路上又敲兩句邊鼓,讓他不用想了,趕緊把上這種奏章的念頭徹底打消掉。

於星誠不置可否,在他不放心的目光中領著人走了。

**

“鎮海,依你之見,蜀王可有賊喊捉賊的可能?”

回到房裏後,於星誠一邊脫衣服,一邊問方寒霄。

延平郡王那個反應正經還挺可疑的,一副很怕被查到些什麽的模樣,不過方寒霄搖了搖頭,寫:他如行此招,與其陷害韓王,不如陷害潞王。

韓王本來就是弱勢的那個,以親兒子為籌碼不打壓更強勁的對手潞王,去折騰本來幾乎都不算入局的韓王?從情理上說不通。

於星誠見了讚同:“此言有理。那麽,是潞王了?”

如果動手的是潞王,那他是一次搞兩個,殺蜀王子嫁禍韓王,撇開那把他們都沒放在心上的長槍不算,從受益人上來說,潞王所得好處最多,他的嫌疑也就最大。

方寒霄想了想,仍舊搖頭,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喉嚨。

從五年前算起,這裏面的受害人不單有韓王蜀王兩系,還摻了一個他。

兇徒裏有閹侍,那麽這夥人作為刀頭舔血游竄江湖以殺人為業的殺手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只可能是出自某方勢力的私自蓄養。

這方勢力如果是潞王,為何會受方伯爺的收買,截殺於他。

隆昌侯與潞王早有勾結,乘方伯爺買兇將計就計,以謀取總兵官要職?

理由不夠充分,五年之前,皇帝尚算得壯年,那時候朝廷內外雖然著急,還是願意給他時間,也沒想到他真的能一棵苗都養不出來。

而潞王如果有這樣的深謀遠慮,那麽應該不會在隆昌侯上位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推到臺前,造出一個樹大招風的局面,這與他的謀略為人不符。

再來,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如果隆昌侯隱於幕後,曾合謀潞王暗算過他,那麽他返京以後,絕不會有機會一直靠近岑永春,隆昌侯不可能不對他加以警惕,不會任由岑永春來找他,還總給他發帖子,邀他進入隆昌侯府。

至於說岑永春扮豬吃老虎的可能,那是不存在,確實有人大智如愚,但岑永春不是,他那點可憐的心眼乃至於不夠他造作,從裏而外非常明確,就兩個字:淺薄。

這不是說潞王一點嫌疑都沒有了,只是,嫌疑有,疑問也有。

蜀王同理,也許他就是劍走偏鋒,就是要先把韓王搞到徹底出局,不能翻身呢?

方寒霄心中其實另有一點影綽不成型的猜想,但連他自己也覺荒誕,且全無理由,便沒有對於星誠提起來。

兩人聊了幾句,於星誠沈吟著道:“鎮海,我恐怕這裏,是很難再查出什麽來了。”

一來,時隔太久,二來,事涉閹侍,以於星誠的權限,他就算知道哪些人可疑,也不夠格直接去查了,非得再請旨不可。

不過就以現有成績,到皇帝面前交差也很看得過了,至於後續事宜,聽憑聖裁便是。

方寒霄的感覺也是如此,當下兩人也不說了,湊合安歇不提。

轉到隔日,一早上,蔣知府來說話。

於星誠現在看見他就一肚子氣,之前都沒騰出功夫跟他算賬,這下屍也驗了,再見他來,居然還不知反省認錯,說出兩句話來不尷不尬,還試圖跟他套近乎的意思,當下氣得喝道:“蔣明堂,你做的好事!如今還要掩藏嗎?!”

從使君到蔣大人到直呼其名,蔣知府這地位是哐哐掉了三級。

早上陽光晴好,於星誠睡過半夜,精神養了些回來,昂然立在臺階之上,朝陽灑遍他全身,凜凜官威顯露無疑。

蔣知府原就有些怕他,經過昨晚,更加意識到於星誠跟他不是一路人,乃是他最怕見的那種清正之官,再看方寒霄立在他旁邊,又是個形影不離,兩人這麽聯袂出來,於星誠對他態度如此之差,很難說是不是方寒霄已經發現了什麽,告訴了他——

他的疑心暗鬼,被於星誠如炬的目光,巍然的正氣一逼,便如露珠在這朝陽底下一樣,全部無所遁形,再一聽他兜頭的質問,膝蓋不覺就一軟:“憲臺,我、我招,都是應巡撫他逼的我,下官是迫不得已啊!”

於星誠:“……”

方寒霄:……

兩人面面相覷,相對無言。

於星誠那句所謂“做的好事”,乃是意指蔣知府做事麻木,致使物證白白在水裏泡得不成樣子,管轄府衙又不利,居然能讓人乘隙防火,險些毀掉物證,而蔣知府毫無自覺,至今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所以於星誠又有後一句“掩藏”的問話。

萬沒料到,能問出這個後續來。

於星誠咳了一聲,道:“——你以為推到鳳陽巡撫身上去,就能洗清自己的罪名嗎?”

他從江南巡回不久,對這一大片地段的官員都了然於胸,鳳陽巡撫姓應,正巧是蔣知府的直屬上司,分管鳳陽揚州等四府。

應巡撫這個巡撫頭銜與於星誠曾巡撫江南時所領的那個不同,於星誠回京繳差,巡撫之責便即卸下,鳳陽巡撫則是常駐官職,現今駐地在淮安府內,與知府這樣的地方官類似,只是官階更高一層,所轄屬地也更大。

而順著說完鳳陽這個詞,於星誠心中便即一動,昨晚太亂了,有的事情,他沒想起來。

他轉頭看方寒霄,方寒霄了然地點了下頭。

天下閹人可聚之地,除了皇城王府之外,其實還有兩個地方。

鳳陽祖陵,南京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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