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嬌嬌沖著路達微微一笑, 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咱們這是都考完了嗎？”

背著雙刀的艾瀾點了點頭，表情依舊淡然, 就是看向殷嬌嬌的目光中多了些好奇：

“我們三個比你先一步蘇醒過來。殷嬌嬌你看, 這棵梧桐樹下有一面水鏡，據說可以分別查看同組考生的考試經過和得分。不過，在你順利脫離幻境之前，我們三個都只能觀看你的幻境直播, 所以目前還不清楚我們自己的考核分數。”

一旁的路達又連忙補充道：“還有呀，殷嬌嬌，我和你說, 我們四個的考題其實是一模一樣的，都是那個《臨湖別墅》幻境。”

“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些, ”殷嬌嬌恍然地眨了眨眼, 又對著艾瀾和路達嫣然一笑, 然後才看向一旁的監考人員，“請問，我現在算是完成第三場考核了嗎？還有什麽是需要我做的嗎？”

之前一直任由考生彼此交流的工作人員上前一步, 語氣溫和地說道：

“四十一號考生，你已經完成了第三場考核，現在是等候評分時間。”

從這位笑瞇瞇的工作人員口中，殷嬌嬌得知, 為了保證考核的公平公正, 同組考生是可以互相查看組員的考試過程和得分評價的。

如果在查看的過程中對自己的得分存有異議，每名考生有一次投訴的機會。屆時，協管署行動隊的大隊長會親自覆查該考生的考試過程和得分情況, 並及時給出明確答覆。

就在殷嬌嬌和監考人員交談的時候，大樹下的那面水鏡播放器中，突然響起了一段優美輕快的旋律。

監考員連忙招呼道：

“哎，出分了，四十一號考生，你的最終成績出來了。這樣一來，你們《臨湖別墅》小組的四名考生便可以進入查分和覆審階段了。

“對了，進入這個階段後，每個考點的水鏡播放器會和中樞考區的主水鏡相連。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我們這邊就可以和中樞考區那邊直接視頻交流了。各位，十名評審員正在中樞考區等候，如果你們對評分有疑惑，可以直接提問。”

聽完監考員的講解，殷嬌嬌好奇地走向梧桐樹下的水鏡播放器。剛一靠近，耳中就響起了播放器的智能提示音，說是她已經進入了直播範圍，中樞考區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能看見她。

殷嬌嬌順著這道悅耳輕柔的提示音望向播放器，發現那面水鏡的中心位置呈現出了一個大會場的場景，而水鏡的四周又被分成了四塊顏色不同的區域，上邊分別顯示著四位考生的編號。

一向活波的路達也飛快走進直播區域，站在殷嬌嬌身側探頭觀察。

當他看清水鏡中心區域顯示的場景後，訝然道：

“這裏不是行動隊總部的大禮堂嗎？我之前進去過一次的，哎呀，那前面兩排坐著的前輩們，就是這次考核的評審員吧。”

正說著話，一直沒出聲的徐毅然大步越過殷嬌嬌和路達，直接點開了屬於他自己的那個小區域。緊接著，那一小區域的水鏡中就浮現了徐毅然的分數和評語。

“二十一號考生徐毅然，考核成績丙等，未通過國家協管署行動隊執法資格測試。”

看到“未通過”三個字，徐毅然的表情沒有多大變化，似乎早有所料。

他飛快地點開了折疊起來的評語部分，發現評審員們給他打低分的理由是縱容厲鬼傷害普通人類李文旭和孟欣蘭，甚至推波助瀾，造成李文旭重傷，脊椎受損落下終身殘疾。

見到這個失敗的理由，殷嬌嬌有些詫異地瞧了兩眼就差把“驕傲”二字寫在腦門上的徐毅然。徐毅然能在理論考試裏考到高分，就不會不清楚縱容鬼怪傷害普通人類的後果，可他卻依舊選擇了暗中出手，並狠狠教訓了李文旭那個鳳凰渣男。

艾瀾和路達也都稀奇地瞧了一會兒徐毅然，似乎都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被三雙明亮的眼睛一同好奇打量，滿臉嚴肅高傲的徐毅然抿了抿唇，耳朵染上些許的薄紅，顯然是不自在了。不過他卻單單瞪了殷嬌嬌一眼，還稍稍後退了半步。

“？”

殷嬌嬌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又稍稍琢磨了一小下，覺得大約是因為自己格外美貌，所以才被針對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路達沒察覺到這些小細節，他緊跟在徐毅然的後面點開了自己的成績，只是匆匆瞄了兩眼，就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怎麽樣？”殷嬌嬌關心地問道。

“唉，沒通過，其實我早就知道了，”路達按了按帽檐兒，有些悵然地說道，“你出來的晚，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呢，我不是正常退出幻境的，而是死後被強制彈出來的。”

“死後？你被厲鬼殺死了？”

“嗯，是啊，俗話說‘鬼話連篇’，唉，我信了厲鬼的話，也同情她的遭遇，就希望她能和李文旭夫婦和解。我建議雙方坐下來好好談一談，該賠禮道歉的就賠禮道歉，該解開執念的就解開執念，沒想到那厲鬼一邊哭訴提要求，一邊就對我偷偷下了殺手。”

殷嬌嬌忍不住道：“那是生死大仇啊，但凡有些氣性的鬼，都不會放棄報仇的。況且，那厲鬼一看就是殺過人和吞噬過過同類靈魂的，心性已經歪了。”

“我知道，但我看資料上寫著，張語晴特別喜歡李文旭，當初有許多人都不看好他們的婚姻，但張語晴還是選擇了嫁給對方。之後又恩恩愛愛過了七八年，心裏肯定還有愛意的。

“而且說實話，張語晴她又不是被李文旭殺死的，那只是意外而已。所以，我就、就覺得如果李文旭和孟欣蘭真心悔過並道歉的話，那個厲鬼說不定會願意退讓一步的……”

殷嬌嬌、艾瀾和徐毅然聽完路達的想法，表情都有些一言難盡。

路達眨巴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憨憨一笑，但仍然堅持自己的理念。

“我知道你們認為我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可是，張語晴活著的時候，她和李文旭確實是一對恩愛夫妻呀，還有，不是說有愛才有恨的嗎？”

“沒有愛也可以有刻骨仇恨的。”

艾瀾冷冷地回應了一句，然後就上前一步點開了自己的成績單。

“我通過了資格測試，”皺了皺眉，艾瀾淡聲道，“但是評價是乙等。上面說，需要我先在協管署的行政綜合辦公部門實習一年，然後再經過一次內部考核，才能成為行動隊的正式隊員。”

“乙等？實習一年？為什麽呀？是不是甲等就不用實習啦？”

艾瀾微微錯開身體，方便殷嬌嬌三個看清她的評語。

路達慢慢念道：“……在戰鬥中，損壞的財物過多，不僅給李文旭孟欣蘭夫婦造成了不必要的財產損失，還放火燒毀了別墅周圍的公共綠化地帶和幾處公共設施，並在地面上留下了幾道一米多深的、常規手段難以修覆的縱橫刀痕……哇，艾瀾，你這是把人家別墅區當成宗門的訓練場了嗎？”

艾瀾輕哼一聲，她是打著打著就興奮上頭了，便沒怎麽在意四周的環境。不過，想著自己這邊的一言一行都能被中樞考區那邊看到，艾瀾就咽下了嘴邊的實話，又把目光默默地移到了殷嬌嬌的身上，靜等著這同組的最後一名考生查看成績。

殷嬌嬌也不遲疑，她迅速點開自己的成績評價。

與此同時，中樞考區大禮堂內的顧雲岑等人也都集中了註意力。

“是甲等！”殷嬌嬌眼睛一亮，旋即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歡喜雀躍地嚷道，“我通過啦，太棒了，啊啊啊啊啊，我通過考試了，回去以後就可以約會了！”

路達立刻露出了羨慕的眼神，艾瀾語氣平和地說了聲“恭喜”。唯有徐毅然依舊保持著沈默，甚至還對嚷著要去約會的殷嬌嬌露出了警惕神色。

雙喜臨門的小狐貍笑靨如花，懶得理會徐毅然這個古古怪怪的道士。

她一邊往下翻看評審員給她的評語，一邊對陸達和艾瀾說道：

“前面的加分減分理由都大同小異，我看看……唔，明白了，我之所以能直接獲得甲等成績，和隱藏項加分有直接關系。”

好奇心重的陸達連忙追問她：

“殷嬌嬌，你快和我講一講，為什麽你會發現那個厲鬼不是真正的張語晴？還有，如果她是真的張語晴的話，是不是我的和平解決方案就能順利進行了？”

殷嬌嬌搖了搖頭，語氣堅定：

“不可能的。路達，你之前也觀看了我在幻境中的一部分經歷，便應該十分清楚，每當那個水鬼離開湖邊去尋人的時候，就會把自己當成被吞噬的靈魂。所以，在別墅中，厲鬼的想法就是張語晴的真實態度。”

路達嘆了一口氣，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被水鏡播放器中傳來的洪亮聲音打斷了：

“殷嬌嬌考生，你好，我姓黃，是十名評審員之一。我想代表江城評審團向你詢問一下，你是如何發現厲鬼不是張語晴的。請放心，我們只是好奇而已，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麽，都不會影響你的成績的。”

這洪亮的聲音一響，殷嬌嬌便立刻瞧向水鏡的中心位置，正好看到評審員黃道長慈眉善目的面孔，以及他周圍的其他九名評審員。

又因為角度的原因，她這邊只能看到中樞考區禮堂內評審員們所在區域，並不能看到禮堂全景。

不過，她通過黃長老身後幾位評審員的動作話語和一些隱約的說笑聲音，很快就推測出這個禮堂中還有江城協管署行動隊的隊員，並且數量不少。甚至，她的未來頂頭上司祁臨淵應該也在現場。

於是，殷嬌嬌瞬間打起了精神。她準備好好表現一番，爭取給未來的領導和隊友們留下一個聰明伶俐又成熟穩重的良好打工狐形象。

“黃評審員，您好，我是這樣思考的。”

從不知怯場為何物的殷嬌嬌自信地挺了挺胸膛，開始了她侃侃而談的高光時刻。

“其實，在抵達臨湖別墅之前，我就已經在懷疑厲鬼的真實身份了。我在資料中看到，經過警方專業而嚴謹細致的調查，已經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張語晴女士落水的原因，有失足落水的可能，也有一時想不開輕生的可能。

“但無論主動還是被動，事情的大體經過都是，工作到深夜的張語晴女士沒有按照以往的習慣，在公司附近的公寓內休息，而是忽然冒著大雨歸家，繼而撞見了丈夫和好友的奸情。隨後，她轉身冒雨離開，獨自一人走到了湖邊又發生了意外。我看完這起意外發生的大體過程，就產生了一個很深的疑惑。”

水鏡對面的黃長老無意識地坐直了身體，一臉期待地等著殷嬌嬌的下文。

同時，在小組考點的水鏡播放器顯示不出的區域內，江城協管署行動隊的隊員們也都紛紛安靜了下來，十分好奇殷嬌嬌的推理過程。

他們之前都聽說過這起發生在韶城的真實案件，也知道當時的韶城行動隊隊員們是如何束手無策的。若不是淩雲宗的顧宗主意外發現線索，說不定那個修煉了邪派秘法的水鬼至今還在韶城興風作浪呢。

顧雲岑也專註了神色，對殷嬌嬌能提前察覺到厲鬼身份有異這件事，十分感興趣。說實話，他當初也是在陰差陽錯之下才調查出真相的。

“如果我和嬌嬌一樣，被要求直接去臨湖別墅調查，也許並不會比她做得更好，”顧雲岑慢慢回憶了一遍殷嬌嬌在幻境中的一些表現，有些驚奇地發現，也許從一開始的時候，小狐貍就意識到了不妥之處，不禁暗自疑惑，“她到底發現了什麽關鍵線索，才那樣篤定？”

殷嬌嬌並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顧先生正打算對她刮目相看，她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才繼續不緊不慢地講述起自己的思考過程。

“各位評審員，我當時的第一個疑惑就是，臨湖別墅是張語晴生活了多年的家，是她從父母那裏繼承來的洞府，不是，是房子。

“當她發現奸情後，正常的反應不應該是趕跑鳩占鵲巢的李文旭和孟欣蘭嗎？她為什麽要冒著大雨轉身離開？

“從資料中可以看出，張語晴並不是那種軟弱逃避的性格。相反，她的性格很果斷，年輕時愛上窮小子李文旭，便執意嫁給對方，無論誰反對都沒有用。進入公司後，她想做出一番事業，就一直咬牙堅持，哪怕周圍一直存在著讓她‘回家享福’的聲音，她也堅持在職場打拼並牢牢握著公司的財政大權。

“這樣的倔強性格，也讓我產生了第二個疑惑，就是哪怕張語晴一時腦抽主動離開了自己的房子，那她也沒必要冒著大雨跑到深夜的湖邊徘徊。”

這時，一旁的路達出聲提醒道：

“張語晴的父母在半年前忽然離世，本來就心情低落，又猛然發現丈夫和好友出軌，情緒激動之下，很容易做出和平常不一樣的冒失舉動的。”

殷嬌嬌矜持頷首，優雅微笑道：

“我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我當時只是產生了疑惑，並沒有確定什麽。可是，當我抵達臨湖別墅後，就立刻發現了一些關鍵線索，也讓我斷定，張語晴當晚不該那樣失控失態的。”

“是什麽關鍵線索？”光幕中的黃評審員急忙問道，“我之前也仔細觀察過那幢別墅中的裝修細節，並沒有看出什麽端倪來。再者說，自從張語晴去世後，李文旭和孟欣蘭就重新布置了臨湖別墅，徹底清除了張家人在臨湖別墅中的生活痕跡，那裏的變化很大。”

艾瀾也忍不住附和道：“我雖然沒有懷疑過厲鬼的身份，但是出於謹慎，我也認真檢查過臨湖別墅，可惜，並沒有哪些特殊的發現。”

徐毅然和路達同樣點了點頭，表示他們做過類似的檢查。

殷嬌嬌楞了一下，有些奇怪為什麽大家的思路和自己的都不在一條線上。

“唔，我倒是沒有太註意那些裝修布置之類的細節。我註意的，是李文旭本人。”

“李文旭本人？”

“對，”殷嬌嬌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目光灼灼地望著水鏡中的十名評委，沈聲道，“我見到李文旭的第一眼，就幾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正常情況下，那晚的張語晴是不該情緒失常的，哪怕撞見奸情，也不會失去最基本的理智。”

說到這裏，殷嬌嬌不由自主地感嘆了一句：

“不修煉的人類男性……實在是一種青春短暫的物種，所以，一定要在年輕力壯時珍惜好時光。”

這話令所有等著殷嬌嬌揭秘的靈修玄修們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除了更加了解殷嬌嬌的顧雲岑。

顧雲岑：……

殷嬌嬌繼續條理分明地闡述自己的觀點。

“我發現的關鍵線索就是，那個李文旭……他竟然發福了！不僅如此，他的發際線也後移了不少，腹肌變成了軟坨坨的一大塊，目光渾濁，眼袋松弛，笑容油滑。

“我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三遍，除了能在他的五官輪廓和身高上找到些昔日的帥哥痕跡，竟再也發現不了李文旭有哪些突出的優點了。

“試問，這樣一個中年男人，真的有魅力讓富有、美貌、有理想有事業的張語晴失魂落魄、痛徹心扉，以至於在下著暴雨的深夜一路狂奔到危險的湖邊去嗎？甚至還把父母留給自己的溫馨幹爽舒適的豪宅，留給了已經不英俊的中年發福丈夫和他的情人？

“各位，這是絕對不符合常理的。不，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於是，我當時就做出了有力的判斷，那天晚上的張語晴絕對不正常！說是鬼迷心竅也不為過！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悟了。

“排除一切不可能，那剩下的就是真相，這其中，肯定是還有另外一個鬼，它迷惑了張語晴。”

現場：……明明全是漏洞……

另外三名考生：……你為什麽這樣理直氣壯？

一片安靜中，殷嬌嬌那充滿篤定信念的清亮聲音繼續傳遍整個大禮堂：

“於是，在見過李文旭夫婦後，我趁著天黑前的一段時間往湖邊走了一趟。通過施展族中的傳承秘法，我果然在湖中發現了若隱若現的陰寒邪氣，又進一步確定，那些濃郁森寒的邪氣絕對不是轉化不久的厲鬼能夠驅使的。至此，我便有了初步的判斷，而後按照這個思路調查下去，果然就解開了隱藏的真相。”

一鼓作氣說完這一大段話，殷嬌嬌不著痕跡地輕輕舒了口氣。

她在腦海中飛快地覆盤了一遍剛剛的發言，覺得自己表現得非常專業幹練，不僅言語清晰條理分明，而且內容詳實邏輯通順。她真心相信，這番推理中，即便有疏漏，那也是小疏漏，是瑕不掩瑜的。

發言完畢，殷嬌嬌俏生生地站在蒼翠的梧桐樹下，眉目如畫。她自信滿滿地望著水鏡中的諸位評審員，以及她看不見的祁大隊長和江城行動隊的隊員們。

顧雲岑……顧雲岑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過之後，他做了個擡手捂眼睛的幼稚動作，心想殷嬌嬌你厲害了，都能看臉斷案了，還真讓你成功混了個甲等的好成績。要不是這場考核需要嚴格保密，所有知情者都得簽署默言契約，你這次可就真正名滿玄靈界了，還能把你們狐貍精的邏輯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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