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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月隕(其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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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月隕(其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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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抱著昏迷的帝,望著幾步之外的納蘭暝,試探性地問道:

“納蘭,是我,朔月,還認得出來嗎?”

回應她的,是一只破風而來的拳頭,“颯”地一下子擦過了她的臉頰,在那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道淌著鮮血的傷口。

雖是拳頭,卻如剃刀一般鋒利,靠的不是什麽花哨的妖術,而是純粹的腕力,這便是吸血鬼納蘭暝的戰鬥方式。假如朔月沒能及時偏過腦袋,避開它的鋒芒,其後果,不堪設想。

納蘭暝的臉,方才還在幾步之外,現在已經貼在了她的面前,近得如同情人的吻。她看著他那對無神的,如死人一般的雙眼,心裏嘆道:

“完全被惡靈控制住了啊,這個蠢材!”

在納蘭暝揮出第二拳之前,朔月趕緊往後跳了一大步,拉開了距離。她低頭看了一眼躺在懷中、不省人事的帝,心道:

“這樣下去,局勢對我不利!”

儲物間過於狹小,缺乏迂回與閃躲的空間。在這裏,朔月很難發揮出她的優勢。更何況,她的雙手還被昏迷不醒的帝束縛著,根本施展不開。

她需要一片開闊地來與納蘭暝戰鬥,她需要拉開距離,利用自己的空戰優勢來擊敗納蘭暝,因此,她必須離開此處,另覓戰場。

“來吧惡靈!”在納蘭暝發起下一輪進攻之前,朔月這麽喊道,“有種就跟過來,我會像以前那樣,輕而易舉地收拾掉你!”

說罷,朔月騰空而起,直線向上飛去,一頭沖破了房頂,消失於冬日的晴空之中。

受惡靈控制的納蘭暝呆呆地站在原地,仰頭盯著從房頂的破洞裏漏出來的天空。片刻過後,不知是意識到了什麽,還是出於獵手的本能,他邁開步子,徑直向前跑去,如撞破一塊硬紙板那樣撞破了儲物室的墻壁,跑到了雪地裏。

儲物室的後頭是一片寬敞平坦的雪地,再往遠處走就是樹林了。博麗朔月恰好就站在納蘭暝的正前方,白衣白發,與腳下的雪地渾然一體,視覺上難以辨認,卻終究逃不過吸血鬼那鯊魚一般靈敏的嗅覺。

反正,她也沒有躲藏的打算。

原先躺在她懷中的帝,已被她放置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現在,她一手持著禦幣桿子,一手捏著幾張符紙,天知道她那身純白的和服底下,還藏著多少退魔除妖的利器。

自立冬以來,這片遠離神社的雪地就再也沒被清理過,到了現在,積雪已是深可及膝。普通人到這兒來,估計走路都費勁,就算是吸血鬼,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其影響。倒是朔月,踮起腳尖就能飛上天,絲毫不為其所困。

天時,地利,能占的好處朔月基本上都占盡了,剩下的,就看她怎麽發揮了。

寂靜,長久的寂靜,這一黑一白兩個人影相隔數十米,立於一片雪白的天地之間,凝視著對方,一絲不動,一言不發,宛如兩座冰雕。

“唰啦!”

打破了沈寂的人,是納蘭暝。

這家夥先是縮起身子,接著便如彈簧一般一躍而起,雙腳離地的同時,順便還帶出了不少雪塊。他這一跳,便將二人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半,剛一落地,便又是一個沖刺,箭一樣地撲到了朔月方才所在的地方。

然而,納蘭暝的動作還是太慢了,因為這積雪,原本一秒之內便可跨過的距離,現在要耗掉他兩三秒的時間,而此時的朔月,已經飛到了他的頭頂。朔月面朝著大地,背向太陽,投射下來的陰影遮住了納蘭暝的全身。她將捏在手中的符紙,盡數灑了下去。

不得不說,朔月的決定是完全正確的。在雪地裏,相較於只能在陸地上行走的納蘭暝,能夠飛行的她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境界·二重結界!”

脫手的符紙自己行動起來,急速下落,釘在了納蘭暝周圍東、西、南、北方向的四角上,為四點。這點與點之間,又連上了淡藍色的靈力之線,成一方。而這一方之外,又有一閃著紅光的圓環升騰而起,將這方形的結界圍在其中,成一圓。

方圓合攏,兩層厚實的光壁便高高地聳立起來,將納蘭暝圍死,如盒中的蟋蟀。他站在結界中央不動,用那空洞眼神凝視著四周的光壁,對於自己此時的處境,似是一無所知。現在的他,究竟是有意識卻無法控制自己,還是完全沒有意識,全憑肌肉記憶行動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至少,在惡靈的控制之下,納蘭暝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那種機敏與老辣,反而變得愚鈍、麻木。別說將近一千年的戰鬥經驗以及作為殺手鐧的切割能力了,現在的他,也就只剩個好身體了,智力啥的可以當做沒有。

這倒幫了朔月一個大忙,畢竟,若是腦袋清醒,納蘭暝是絕對不會讓這結界成型的——他很清楚這一招的威力。

朔月一甩袖子,“唰”地一下,三根銀色的長針便如變戲法一般出現在她的手指之間。接著,她一擡手,便將這三根針丟向了結界。

三根長針輕松穿透了一方一圓兩層光壁,如入無物,而後便瞄著納蘭暝的後頸,筆直地刺了過去。這納蘭暝雖然神志不清,身體卻絲毫沒受影響,上身一偏,便憑著不盈一寸的差距,輕松而優雅地躲過了這一擊。

然而,這還不算完。

他,或者說寄宿在他身體裏的惡靈,顯然沒有預料到,那三根被他躲過的長針,並沒有沿著弧線落到地上,相反,它們又飛行了一段距離,在觸碰到光壁的瞬間,突兀地消失了。

接著,一陣激痛自小腿上傳來,納蘭暝低頭一看,卻見那三根閃著銀光的長針,已然紮進了他的腿中,沒入一半。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灼燒般的劇痛。自打被惡靈附體以來,再沒說過一句話,沒露出過一個表情的納蘭暝,此時卻撕心裂肺地嚎叫了起來,英俊的臉蛋扭曲得像個核桃。

如果他能說話,那他一定會問,“這針是怎麽紮到我的?”可惜他不能,惡靈侵占了他的思想,奪取了他的語言,他只能用吼叫來表達自己的痛苦。

盡管,這份痛苦,有大半都是來自於他體內的惡靈。

刺入他體內的,乃是灌註了靈力的退魔針。對付一般的惡靈,就這三根,便足以使其魂飛魄散,也就是這一只,還能靠著納蘭暝那強悍的身體能力,硬撐一陣。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抱歉,納蘭,很痛苦吧?”朔月自言自語的聲音之中,帶著明顯的愧疚之意,“再忍耐一下,我馬上就把你救出來!”

這麽說著,她再一次投出了針。

這一回,盡管被退魔針廢了一條腿,納蘭暝依舊漂亮地閃過了新來的針。接著,它們又像剛才那樣憑空消失,然後出現在別的地方——這一回,是頭頂。

感應到細微的空氣震動,納蘭暝直接向前滾了一圈,回頭便看見三根長針自上頭刺了下來,而後沒入到雪地之中,消失不見。

他剛要起身,忽地感覺胸口一熱,低頭一看,發現前一秒才消失在雪裏的退魔針,現在已經紮進了他的胸腔。

又是一陣哀嚎。

朔月皺起了眉頭,神情間流露出來的痛苦,就好像被針紮到的人是她自己一樣。盡管如此,她還是源源不斷地擲出了退魔針,直到用盡最後一根。

這是拯救納蘭暝的唯一方法,她對此心知肚明。

大量的長針便在那二重結界之中飛舞起來,變幻莫測,永不停歇。它們不遵守空間規律,不遵守萬有引力的規律,不遵守一切維持現實世界存在的法則,閃無可閃,擋又擋不住,對抗它們的手段,似乎根本不存在。

納蘭暝也嘗試過離開此處,他穿過了面前的一面光壁,卻又從另一面光壁裏跑了出來,擡頭一看,仍舊是滿天銀光閃動,四周盡是飽含靈力的長針,自己好像沒有移動半步。

他,或者說那只惡靈,這才意識到,並不是那些退魔針擁有了瞬間移動的力量,而是這四周的空間,本身就是扭曲的。

“二重結界”,那只惡靈想起了這個名詞。

這一方一圓兩層結界,有著足以扭曲空間的,無法解釋的力量,乃是朔月的看家絕活之一。構成結界的每一面光壁,都相當於一扇開在虛空之中的傳送門,從這一頭進去,就會從無法預料的某一頭出來。被困在結界之內的人,即使直線前進,到頭來也不過是在原地打轉,一步都無法踏出結界的範圍。

具體地講,被困在“方”之內的人,永遠無法來到“方”之外;被擋在“圓”之外的人,永遠無法進入“圓”之內;而被困在“方”之外、“圓”之內的人,既不可能進入“方”之內,也不可能脫離“圓”的範圍,這便是二重結界。

她投入到結界中的那些退魔針,一旦進入“方”之內,便會永遠留在其中,靠著靈力,幾乎無限制地飛行下去,直到命中目標為止。它們從一面光壁那兒進去,再從不可預知的某一端出來,明明最開始都是從同一個方向射過來的,穿過幾面光壁之後,其彈道就再也不可捉摸了。

這方圓結界,就像是一個六面盡是鏡面的狹小密室,而那些針則如同射人其中的日光。這光在鏡面與鏡面之間無限地反射,令困於其中的納蘭暝無處可躲,無路可逃,只能如膠卷底片一般徹底曝光。

朔月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納蘭暝的慘狀,可那徘徊在雪原之上的慘叫,卻如怨靈一般纏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年,或許是一分鐘,聲音終於停了下來。朔月睜開眼睛,看見納蘭暝跪倒在雪地上,渾身是針,血流不止,像個通紅的刺猬一樣。鮮血從傷口中湧出,順著那上百根銀針,滴落到地上,將他膝下的雪地染得一片通紅。

“啪”

她拍了一下掌,結界隨之消失不見,而她本人也緩緩地落到了地上。她的目的,是拯救納蘭暝,而不是殺死他,為此,還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那便是,徹底消滅他體內的惡靈。

退魔針可以封鎖惡靈的行動,紮到哪裏,惡靈便會失去對那裏的控制。但若是想將其徹底消滅掉,單靠針灸是不夠的,此事需要巫女親自動手。

納蘭暝像是死了一樣,跪坐在那兒,垂著腦袋,一動不動,默默地流著血。朔月知道,他還活著,只是掌控著他的身體的惡靈被封住了,故而失去了行動能力而已。盡管如此,她依舊心疼不已。

給她個機會,她願意替他承受這份痛苦。

朔月踏著雪,來到了納蘭暝的跟前。她蹲下身,雙手捧起納蘭暝那張蒼白的、沾滿了鮮血的臉,凝視著他的雙眼,一時默然,無語凝噎。

她用拇指替納蘭暝擦去了臉頰上的血跡,接著,湊過腦袋,閉上眼睛,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了納蘭暝的額頭。

靈力如同春風,瞬間吹遍了納蘭暝的全身,無聲無息。純白的光華從二人的身體裏散發出來,化作點點熒光,如同飛舞的螢火蟲一般,看起來美極了。納蘭暝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那是他身為妖魔,對靈力所產生的,自然的排斥反應。

誠然,巫女的靈力,對於他來說是足以致命的劇毒。可是要想逼出他體內的病根,非得以毒攻毒不可。朔月的想法是這樣的:納蘭暝的命無疑硬過那只惡靈的命,只要將註入的靈力控制在足以消滅惡靈卻不危及納蘭暝的性命的程度,便可完美地解決問題。

反正那家夥是吸血鬼,只要沒死了,傷得再重也能恢覆完好。

實際上,她幾乎就要成功了,不,應該說,她已經成功了。

只是,她忽略了一個道理,一個非常淺顯的道理。即使是最弱小的爬蟲,在將死之際,也會拼盡全力,背水一戰,哪怕只能在敵人的身上蟄出一個小小的腫包,更何況,她的對手是一只在暗處蟄伏了幾十年的惡靈。

當這只惡靈在靈力的驅逐下,即將消散殆盡的時候,它那早已逝去的生命,迎來了最後一次的爆發。

納蘭暝的右手抽搐了一下,緊接著,整只紮滿了銀針的胳膊便擡了起來,五指並攏,對準了朔月的胸口。

此時的朔月,仍舊緊閉著雙眼,繼續將她那龐大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送到納蘭暝的體內,對於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是一瞬間的事情。

納蘭暝體內的惡靈被徹底消滅,納蘭暝的右手貫穿了朔月的胸膛,這兩件事,戲劇性地發生在同一瞬間。

朔月的最後一絲靈力,與惡靈的最後一縷妖氣,纏繞在一起,相互湮滅,最終消逝於虛無。覆蓋在二人身上的光芒漸漸散去,殘留下來的,只有兩具鮮血淋漓的軀殼。

當納蘭暝清醒過來時,他看見了,坐在他面前的博麗朔月,看見了她那被貫穿的胸膛,以及自己那只沾滿了鮮血的手。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朔月說著,笑著,倒在了納蘭暝的身上。她的血液從胸口那大得嚇人的傷口中噴湧而出,將二人的衣衫染成了一片殷紅。

納蘭暝的大腦一片空白,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此時的他,只認識到兩件事:

其一,朔月死了。

其二,兇手是他。

他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絕不,如果他能容許朔月死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他就不是納蘭暝了。

沒時間多想,也什麽都不必去想,納蘭暝咬破了自己的舌頭,扶起朔月那逐漸冰涼的身子,對著她的嘴唇,一口吻了上去。

那是如流動的鮮血一般熾熱的深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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