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淵正是修隱棲居之地，地處玄天境密林深處，錯綜覆雜，其外更是環繞著諸多稀有的參天大樹，藤蘿不知節制地絲絲纏繞，迦蘇邁不開兩步，腳邊便會纏上絲藤，堅韌有力，扯都扯不開。

金烏不知何時已經候在了無淵前，師月和迦蘇一現身，它便沈默不言地打開了無淵之門，不著痕跡地看了師月一眼，側身為他們讓路。

修隱披了件紫色的袍子，金絲並未束起，負手立在窗邊無聲地看著外頭，師月進來擡眼便看到軟榻邊上是一面破碎的紫晶雙面鏡，她微微皺了皺眉，靜靜看著修隱。

沒有人願意打破此時的寧靜，連師月都不想，半晌，修隱仰起頭，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們，竟都不願陪我。”

修隱緩緩回過頭，異色雙瞳寫滿悲哀和蒼涼，師月眨了眨眼，一眼便是三萬年。

迦蘇擡手輕輕撫上師月的後頸，冰涼的手驚得師月一個激靈，她低頭淺淺一笑，自迦蘇懷中取出那三枚麒麟結，竟是一聲不吭跪倒在地，她雙手奉上麒麟結，卻又不卑不亢說道，“當初原就是你辨不清，思不明，你患得患失，畫地為牢，傷了我，卻仍舊辜負了他，如今，我將他帶了回來，他願不願意陪你，全看你自己，尊主，求你賜我鬼族的星命。”

修隱冷眼看著師月，悠然回身，步步靠近，站定在她眼前，迦蘇上前的腳步卻被師月擋住，修隱突然笑道，“這三萬年，你竟是不曾衰老，這長生訣當真好用！”

師月盈盈一笑接道，“不，不是因為長生訣，而是因為我還活著。”

修隱一怔，隨後問道，“我當真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我待你還不好嗎？”

“自然好，可你並非一心一意，如若不然，我又為何要與你折騰？你看不清你自己的心意，可是我看得清，只是我不甘心，才會走到如斯田地。”

修隱緊了緊拳頭，緩緩擡起的手竟然有些顫抖，自師月手中接過麒麟結，一時感慨萬千，久久不能言語。

“他最後一絲靈力附在了瀾汐身上，而他的時光仍舊停在了三萬年前，若是你將他覆活，他定會同你大吵大鬧，這次無論如何你該忍著點，哄哄他，好好珍惜他。”

修隱將麒麟結仔細收入懷中，張口抱怨著，“真麻煩。”

“家事難纏，嫌麻煩你還是莫要見他的好。”

“要你管！”

看著修隱瞪著眼，師月突然便笑開了，這才是她當初喜歡的人，霸道暴躁，卻又溫柔細心，還有些別扭，真是可愛的人。

“你笑什麽？”

師月笑著搖搖頭，說道，“趕緊給我解了這勞什子的長生訣，若不是我魂魄不全，又怎會這般狼狽不堪地受制於你？”

修隱面色一整，問道，“你當真心意已決？”

師月擡頭看了眼迦蘇，盈盈說道，“百死不悔。”

修隱抿抿嘴，突然看著迦蘇，厲聲說道，“她魂魄不全，若是剝除長生訣，以我的靈力能護住她的心脈，可她本是神，鬼族星命如何也抵抗不了她的衰老，駐顏丹我只能給她服用一顆，藥效如何全憑她的運氣，也許等你歸天，她都是不老容顏，也許明日，她便會蒼老垂死，你還能肯定心意，無論怎樣的她，你都不離不棄，始終如一嗎？”

迦蘇跪到師月身邊，拉過她的手十指緊扣，堅定地告訴修隱，“我活著一日，便愛她一日，無論生老病死。”

“我便成全你們。”

長生訣只能轉移，修隱自然不會將這麽霸道不講理的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可是他有神力，便可輕松地將長生訣引渡到玄天境任何一個有生命的物體之上，纏著迦蘇一路跟進來的藤蘿便成了長生訣的次任寄主。

修隱覆又用靈力為師月重築了身體，一個擁有鬼族星命的身體，待一切完成後，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對著那根藤蘿說道，“先借給你，過不了兩天，我還得問你要回來，莫要亂跑。”

迦蘇輕柔地抱著昏迷中的師月，神色覆雜地看著修隱，修隱攤攤手，說道，“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與她而言痛苦最少的法子了，凡人，莫要得寸進尺！”

迦蘇眸閃異色，幽幽說道，“做什麽這麽激動？我適才只是想問你，我們該如何回去？”

修隱嘴角一抽，恨恨地看了迦蘇一眼，甩甩袖子，氣憤道，“金烏，打哪兒來送他們回哪兒去！”

三萬年了，尊主的臉就不曾破過冰，這番面孔它在尊主尚不曾偷跑到天界時，經常能夠見到，只是打從尊主自天界回來後便一直癱著臉，喻樓和歩蓮竟也都不曾隨他回來，金烏才知出了事，日盼夜盼，如今真好，尊主與歩蓮冰釋前嫌，就差喻樓了。

金烏心裏琢磨著，就差掬一捧老淚，萬分感慨地將迦蘇和師月送回了司星神殿。

***

瀾汐自黑色漩渦直入玄天境，便不似師月那般好命，她有金烏引路，可瀾汐原打算跟著那只巨手，豈料剛踏及玄天境，甚至都未曾看清那巨手的全貌，眼前便沒了它的身影，更遑論諾山的蹤跡。

腳下一片黢黑，頭頂枝葉繁茂，這到底是何詭異的地方？

不停有鳥獸繞著他打轉，有些膽大的甚至直接蹭著他的腿腳，瀾汐愕然一番，猛然醒悟，他的體內有喻樓的靈，這些動物其實親近的一直都是喻樓。

這番想通，瀾汐便亟不可待地將雪兒喚了出來，雪兒一落地，怔了片刻，驀然睜大眼睛，她打著轉兒環顧四周，隨即難以置信地看著瀾汐，瀾汐點點頭，鎮定說道，“你回家了。”

雪兒歡天喜地，撲棱了兩圈，猛地撲到瀾汐身上，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瀾汐眉角一挑，艱難地將雪兒扯下來，擡袖擦了擦臉，說道，“帶我去找修隱。”

有雪兒帶路，自然事倍功半，只是雪兒時隔三萬年方得以回來，一路上走走停停，見著誰都要招呼一聲，那些知名的不知名的上古神獸們，看得瀾汐嘆為觀止，卻又不得不抱怨雪兒的活潑熱情。

待瀾汐趕到無淵之時，修隱已經毫不客氣地將長生訣轉嫁到了諾山身上，瀾汐皺眉，說道，“他到底養育了我，他這般倒不如死在我手裏，你特意將這一幕留給我看，是何目的？”

修隱陰沈著說道，“我並非刻意，但這是他應得的懲罰。”

瀾汐沈默半晌，說道，“雖然噬心，但他得到了永生，你是神，可我不信你亦能永生，你就不擔心你死之後，他得了自由，翻天覆地？”

修隱似是並未想過這一層，楞了片刻，卻閑閑說道，“我既然已死，又與我何幹？”

瀾汐神色一頓，方低頭淺淺笑道，“是，與你何幹？”

“小鬼，活著就該想些高興的事，否則與死了又有何異？”

“可你活了這麽久，想必也不是盡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

修隱揚了揚嘴角，“所以，在我這尚有些年歲的生命裏，才應該竭盡全力彌補過往的遺憾，而不是將心思放在那些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上。”

雪兒一直躲在瀾汐身後，偷偷看了幾眼修隱，瀾汐看看揪住自己衣袖的雪兒，說道，“你主人很快就能覆活，先委屈幾日，待在這裏吧。”

修隱不悅道，“在我這無淵無憂無慮，哪裏委屈她了？”

雪兒說，“修隱變得好討厭，我不喜歡你。”

修隱一聽，臉色一沈，雪兒“噌”地就縮了回去，有瀾汐撐腰，便有些有恃無恐，咕嚕著，“還這麽兇巴巴。”

修隱咬牙切齒地綻放出一個笑臉，說道，“我給你變冰兔子出來玩兒，可好？”

雪兒眼神一亮，探出腦袋，清淩淩的眼睛看看瀾汐，見瀾汐點點頭，便歡快地跑去修隱身邊，不想，修隱手一劃就將她收了起來。

“有雪兒陪著，他定然會高興些。”

“就怕她日後吵著要見歩蓮。”

“歩蓮已經死了。真是可氣！想我堂堂玄天境的神，竟然會瞎了眼看上你們這一個、兩個凡夫俗子！”

“……”

瀾汐默然，這始尊天君在天族心中的形象從來都是英明神武、不可一世，這發起脾氣來卻跟個孩子似的，實在有些震撼他的認知。

修隱恨恨說了兩句，跟著又輕輕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你們都握著我的弱點，遂了你們心意就是。”

易靈咒發動失敗而融入瀾汐體內的喻樓之靈被修隱取出後，小心地轉移到了麒麟結中，瀾汐身子本就尚未痊愈，鬼見愁的毒更是在肺裏蠢蠢欲動，連番激烈的咒術逼得他滿頭虛汗，面色蒼白，更是手捂心口，急促喘氣。

修隱冷眼看著瀾汐的發色逐漸變黑，捂著心口的手下面，紫黑的血染透了月白長衫，等瀾汐緩過神後，修隱幽幽接道，“我素來不是好相與之人，喻樓一直罵我是睚眥必報的混蛋……”

瀾汐猝然擡頭，神色惶恐，突然腳下一空，整個人直直墜了下去，上首沈沈傳來修隱冰冷的聲音，“三萬年都是死性不改，我又如何能讓她好過？而你，凡人，竟然敢威脅神？可是神說的話必然算數，我還你澪涵的命，然而我仍要懲罰你。好心給你提個醒，去人界尋她，紅蓮不敗，此情方可載。我倒要看看，你們口口聲聲的癡情不悔，究竟能讓你們為愛犧牲到何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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