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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主攻在西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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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6章:主攻在西邊! (8)

傳統認知。

弊大於利。

作為皇帝,李洛當然不得不權衡。為何很多時候上位者要接受民意?不是被迫,而是權衡利弊的結果。

就是在後世現代,特殊地位的人犯罪,有幾個國家會真正和普通人一樣審判?就算和普通人一樣審判,又有幾個真的和普通犯人一樣對待?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這句適用古代千百年的法則,難道僅僅是為了特權?有那麽簡單麽?

之前,李洛認為是為了特權。可是當了多年的統治者之後他才明白,這與其說是為了特權,不如說是為了秩序。

只要社會的階級性還存在,這種等級就會存在,哪怕明文不存在於法律,也會長久存在於現實。這是規律。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決定生產關系。在生產落後的古代搞平等關系,那不光是給自己掘墓,也是給天下人掘墓,是給這個大一統帝國掘墓。

這麽幹,違反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原理,結果是不可承受的。

皇權必須要保持神聖不可侵犯,綱常倫理必須約束人心,黎民百姓必須有所敬畏,必須尊卑有序,內外有別。如此,才能維系萬裏疆土,上億子民的穩定。

“陛下,微臣以為,孔洙不宜斬殺…懇請陛下法外施恩。”衛國王趙顯,也跪下求情。

他之所以求情,是因為一來他也是讀書人,二來他做過皇帝,很清楚殺孔洙的後果是什麽。

只要是中原皇帝,就不能殺衍聖公!

李洛點點頭:“傳詔,孔洙其罪當死。然,念其乃孔聖嫡脈,前衍聖公,念至聖先師功德豐厚,澤被華夏,教化萬方,地位崇高,特赦孔洙死罪。可知這前人之功德,當真能護佑後人啊。望天下人自修功德,為後世計。”

等到聖旨傳到宮外,請命的士子們頓時山呼萬歲謝恩。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天子在上,我等叩首百拜,謝陛下天恩浩蕩啊!”

得到消息的百姓也議論紛紛。

“俺就說,這衍聖公雖然犯了漢奸罪,那什麽法堂判了腰斬酷刑,可畢竟是衍聖公啊,官家是絕對不會準其死刑的。要不然,那還不亂套了?”

“不錯,就是,衍聖公這樣的人物,就是犯了事,也不能殺頭啊。不然和我等草民一般,還是聖人嫡脈麽?官家心裏明白的很,是不會殺衍聖公的。”

“衍聖公當漢奸,不配當聖人子孫,不配當衍聖公啊。可這怎麽說呢,總歸是當過衍聖公爺爺,殺了不吉利。”

百姓們的議論,竟然都覺得,聖天子不會殺孔洙。

事情就是這麽詭異。

…………

秋風瑟瑟,衰草萋萋的濟水古道上,十幾個挎刀背弓的鐵甲騎士,正簇擁著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踏著清晨的薄霜,孤寂的前進。

馬車之上,一桿繡著篆書“孔”字的旗幟,在秋風中飄揚。

沿途的百姓,哪怕是粗通文字之人,也知道這馬車中的主人極有來頭,屬於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沒錯,就算已經到了豫州地界,也沒有人不知道魯地的曲阜孔氏。

那可是榮耀了一千多年的豪門貴族。

如果非要在華夏找出天下第一世家,那只能是孔氏。

孔聖人的後裔!

此時,車中正有兩個老者,都是年過六旬,氣度儼然高古。雖然都是身穿葛衣,頭戴木簪,可渾身上下都透著難以掩飾的雍容華貴氣息,完全沒有一絲寒酸之色。

車中之人當然不是衍聖公孔洙,而是“孔庭族長”孔治和“孔庭族舉”孔澤。

“孔庭族長”和“孔庭族舉”(副族長),都是由衍聖公推舉、朝廷敕封的命官。自宋徽宗設立以來,這兩個官職已經世襲了近兩百年,屬於衍聖公的屬官,負責輔佐衍聖公管理家政族規,其實就是孔府家宰。

衍聖公之下是孔庭族長,孔庭族長之下是孔庭族舉。族舉之下是六廳,相當於六部。六廳之下還有辦事官。

而且孔府的封地曲阜,縣令也是孔府擔任。除了歷代賞賜的大量土地莊園,還有祭田、學田、廟基地、孔林地,而且全部免稅。

不光如此,孔府還擁有成千上萬的戶口屬民,自編戶策。還對屬民有行政司法征稅大權。可以說,孔府其實就是一個小型的封國。無封國之名,可位在封國之上。

明清兩朝甚至發展到,衍聖公之尊榮富貴,更在親王之上,僅次於明清皇帝的現象。到了清代,孔府擁有土地一百三十萬畝,富甲天下。而且衍聖公還是除了滿清皇帝之外,唯一能行走宮中禦道的人。

雖然現在還不是明清,可孔府的勢力已經很大了。從孔治出行,能大搖大擺的帶著鐵甲武士護衛,就可見一斑。那可不是私兵,那是朝廷都承認的“欽設陵廟守衛”,早在一千多年前的漢桓帝元嘉三年就設立了。

孔治作為孔庭族長,真可謂位高權重,跺跺腳齊魯就要抖三抖。

孔治就是當年向蒙元舉報衍聖公孔湞“非孔氏子”,導致最後孔湞被廢,而他自己也沒有撈到爵位,使得衍聖公爵位中斷四十年的男人。

但是,雖然孔治扳倒孔湞後沒有得到爵位,卻撈到了“孔庭族長”,掌管孔府長達三十餘年,無衍聖公之名,而有衍聖公之實。

而孔洙雖然是當代衍聖公,可因為出身南孔,只是有名無實而已。

歷史上,再過六年之後,年近七十的孔治,終於得到了姍姍來遲的衍聖公爵位。

馬車內,孔治一邊隨著馬車蕩漾著身子,一邊憂心忡忡的說道:“孔洙本是南孔之人,因為當年讓爵,討了忽必烈歡喜,這才又繼承了爵位。可是他倒好,得罪了趙顯和李唐,被下獄了。我北孔,這次一定要撇開幹系。”

孔庭族舉(副族長)孔澤道:“撇清幹系還不夠,總要拿回衍聖公爵位才成。只是那李洛,全無斯文之舉,行事乖張狠戾,尚不如胡人,怕是不好相與。”

孔治冷笑:“他無非認為孔氏向夷狄屈服,壞了華夷之防,還搞出什麽漢奸的罪名。哼,倘若孔氏不能以柔克剛,安能存留至今?孔門要是當年就沒了,苻堅和拓跋宏會行漢法,尊聖人?中原世族還能存在?楊堅能從鮮卑手裏拿回天下麽?”

“遠的不說,就說不遠。大金當年要是不尊聖人,能有漢法昌盛麽?忽必烈要是滅了我孔家,這天下讀書人會是什麽下場?為何這些唐主看不到,偏偏揪著一些無可奈何之事做文章?當真沒有皇帝的氣量。他要是亂來,怕是也沒有坐穩天下的福分。”

這些恬不知恥,貪天之功的話,孔治說起來毫不羞愧,完全就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不認為,唐主李洛真能把孔府如何。

李洛要是還認自己是漢人天子,那就必須要繼封衍聖公,就必須要尊重曲阜孔氏。

他這次去見李洛,一方面是洗清孔府,為孔府辯解,同時也是想要得到衍聖公爵位。

馬車來到曹州城外,面前的十字路口,竟然停了很多有私兵護衛的馬車,似乎在等候孔府的人。

每輛馬車,都有旗幟,上面寫著顏、孟、端木、冉、曾、仲、顓孫、言、蔔、閔,總共九個姓,卻是十輛馬車。

原來,正是號稱十姓十二家的聖賢世族!

他們,是顏回(子淵)、孟子、端木賜(子貢)、冉雍(仲弓)、冉耕(伯牛)、冉求(子有)、曾參、仲由(子路)、顓孫師(子張)、言偃(子游)、蔔商(子夏)、閔損(子騫)的後裔。

“拜見老師!”十二人看到孔府馬車,一起下車行禮。

行的是…跪拜禮!

他們皆為當家家主,其家族也都是齊魯一代的世家大族。

孔門十哲的嫡系後裔,除了絕後的宰予後裔,都來了!

還要加上孟子和曾子的後裔。

一共十二家!他們在明清時代,都成為世襲翰林,全部擁有了世職。就算此時還沒有世襲官職,那也絕對都是一等一的世族。

這些家族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低調豪富。

每家都是大地主,千百年來一直不停出仕,但都名不見經傳,那是有意隱身,保持超然姿態。他們相互聯姻,同氣連枝,都團結在孔府周圍,在齊魯地面上形成一個低調的超級勢力。

任何人在齊魯做官,都要看孔府的臉色。在齊魯的地面上,沒有人敢得罪十二世家,更沒有人能得罪十二世家背後的孔府!

當然,這都是過去式了。自從金國滅亡,蒙元不把孔家太當回事,他們的日子也沒有金宋時期那麽逍遙了。可是,畢竟孔子的地位擺在那,忽必烈也不得不假惺惺的意思意思,他們的處境仍然優渥,只是更低調。

如今,得知唐主李洛大勝,正要駕臨開封,他們這才都急了起來。

對於李洛其人,孔家和十二世家早有研究。李洛的種種大政,在他們看來都是離經叛道之舉,是桀紂豺狼之屬。

可問題是,李唐越來越強大,如今又大敗元軍,收覆了河南之地,他們除了趕過去服軟,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他們都是受到孔的手書之後,奉命前來的。按照歷朝歷代的制度,他們都收到孔府節制,永執師生之禮。凡祭祀、禮法等大事,皆報孔府裁決。十二大家族的人犯罪,地方官不得過問,而是要交給孔府的管勾廳審理。

孔府和十二大家族,雖然勢大財雄,可都深知亂世自保之道。在他們眼中,什麽氣節,什麽華夷之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家族的傳承和延續。

如今,他們知道李洛對孔府很不待見,深知對儒家都不待見,哪裏還能坐得住?尤其是連衍聖公孔都被下獄,他們就再也無法淡定。孔一份緊急傳信,他們立刻在去開封的必經之路曹州匯合。

這是約定好的日期,一起進入開封拜見唐主,當然是拉上的人越多越好。

就憑這等陣容,孔治自信,李洛絕對不敢怠慢。

孔治看著十二家的家主一起下跪行拜師禮,雙手虛扶的說道:

“都起來吧。當年,聖人周游列國,為的是克己覆禮,天下太平。而今,亂世未歇,民不聊生,世風日下,明教不彰,真有禮崩樂壞之虞啊。”

“如此危局,我等怎能置身事外,優游林下?當效法聖人,為民請命,還這天下朗朗乾坤,綱常有序。不使這浩然正氣,儒雅斯文,泯然於世間矣!”

十二家主一起肅然拱手行禮,“善哉!謹奉教旨,願隨我師西入大梁,為明請命。”

至於究竟如何為民請命,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這些文化貴族,要說真是沒有節操,那肯定也是扯淡。但很明顯,他們首先關心的是傳承。

“善哉!吾道不孤也,歲萬千人,吾等往也。”孔治行禮說道。

一行馬車簇擁著孔家馬車,就這麽往東迤邐而去,面見李洛為民請命去了。

他們,還是很有底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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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3、844章:天子之怒!

孔治率領十二世家家主,一起西來開封的消息,很快就由特察局快馬飛報唐主。

那些人還沒到開封,李洛就對他們的來意了若指掌。

九月十五,孔治一行終於來到開封城下。

孔治下車,擡眼看著雄偉的城墻,感嘆道:“巍巍乎大梁,今日再歸漢家。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其他家主也裝模作樣的感嘆一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真的是忠貞節義的漢家遺老,誰能想到這些面容儒雅,一身正氣的長者,都是出仕過蒙元的失節之臣?

“大梁已到!駕車入城!”孔府甲士大聲喝道,有峙無恐的駕著馬車直往城門而去,傍邊進出城的行人都不敢側目,紛紛往兩邊閃避,讓出一條通道。

甚至,還有人向馬車行禮作揖,口稱師長。

孔治神態和藹的向一個身穿簡陋襕衫的士子拱手,嚇得那士子趕緊跪下,恭敬的說道:“學生完顏文韜,見過師長。”

開封城曾是金國之都,姓完顏的仍然不少。這個完顏文韜不過一介寒士,卻是識得多次來開封的孔庭族長。

事實上,孔治既是孔府家宰,又是名士,還曾在開封為官,開封不認識他的讀書人,還真沒有幾個。

“不必大禮,起來說話。”孔治平易近人的呵呵一笑,“老夫且問你,大唐天子可在城內皇宮?”

完顏文韜不敢怠慢的回答:“回稟師長,陛下正在皇宮,據說明日就要起駕西去洛陽了。師長此來,還不算晚。”

孔治笑道:“哪有天子等候臣子的道理。就算老夫來遲,大不了趕去洛陽覲見罷了。”

完顏文韜不敢多說,只是垂首行禮。如今,陛下以漢奸罪,廢黜孔洙衍聖公爵位,孔府處境微妙,誰都不知道等候孔府的是什麽。

“進城。”孔治撫須微笑的下令。

然而,明明在城門口做足了聲勢,可他們這車馬簇簇的一行人,竟然被城門口的軍士攔下。

一個唐軍隊正上前,冷眼看著孔府甲士,“你等是何人?你等不是歸唐宋軍,不是我大唐將士,為何敢穿鐵甲?要造反麽?來人,拿下!”

早就準備好的城門中立刻沖出一對身穿玄甲的唐軍,殺氣騰騰的將孔府甲士圍起來。

“脫下鐵甲!放下刀槍!”

“大膽!按照大唐律,私人不得用甲!想造反麽!”

什麽?孔治等人楞住了。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這些粗鄙武夫,竟然還不知自己的身份?他們怎麽敢?

但是很快,孔治就明白過來。不是守門軍士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根本就是故意如此。

這是唐主李洛的下馬威!

是當眾給孔府難堪!

想到這裏,孔治驚慌之餘,臉色也因為羞怒而漲的通紅。

“哼。”冉有的後裔冉榮冷哼一聲,大步上前,夷然不懼的站在那唐軍隊正之前,指著那些孔府甲士,“他們為何不許著甲?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

唐軍隊正冷峻的臉上滿是譏誚的神色,“哦?你倒是說說,哪個家族,敢在大唐治下蓄養甲兵?”

“你聽好了。”冉榮冷然道,“他們是大漢孝桓皇帝元嘉三年時,欽設的孔廟陵園守衛,吃的還是朝廷的軍餉。他們有披堅執銳的資格,歷朝歷代都認,懂了麽?年輕人,男子漢大丈夫,光舞刀弄槍還不成,可要多讀書。”

“哈哈哈!既然是陵園守衛,為何來到開封?可笑之極!”那唐軍隊正毫不顧忌的按刀大笑,明明是個小小的隊正,可那氣勢卻不下於宋軍大將。

“某是不甚讀書!可某心中有忠勇大義,知華夷之辯,知禮義廉恥!某雖沒有斯文,卻不是斯文敗類。某以刀槍征戰沙場,隨陛下收覆關中,收覆中原,不比那什麽奴顏婢膝,數典忘祖的衍聖公強麽!”

“多讀書?某亦想讀,都說讀書可以明道理,知是非。可要是讀書讀出一群漢奸腐儒,讀出一群懦夫蟊賊,那這書,不讀也罷!”

什麽?

眾家主都是不敢相信的看著那隊正,氣得渾身發抖。

此人,安敢如此大放厥詞、狂吠悖逆?

這是要反天麽?

好大的膽子啊。

家主們個個臉色通紅,渾身發抖,大半是因為憤怒,小半是因為羞恥。

因為,他們的確降過蒙元。

“好好,好個大逆不道、喪心病狂的軍漢!你的膽子不小。”孔治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再也無法保持涵養的勃然大怒。

他怒氣勃勃的用顫抖的手指,指著唐軍隊正,“就是忽必烈,也不敢不給孔府三分臉面。老夫且不與你這等粗魯無知小人理論,等老夫見過天子,再看你這微末小官還做得做不得。”

誰知,那隊正一聲冷笑,毫不將他的威脅放在眼裏:“你等要去見陛下,某不攔著。可他們——”他一指孔府甲兵,“必須繳械緝拿!”

手一揮,“拿下!扒了他們的甲,下了他們的兵器!馬車也扣了!”

“諾!”一群兇悍的唐軍將士撲上來,三下五除二解除孔府甲兵的武裝。

“好好!”惱羞成怒的孔治等人,除了說好,已經氣得不知道說什麽了。

當真是秀才遇到比,有理說不清啊。

“走!進城!”孔治只好帶著孔澤和十二個家主,徒步進城。

他們不信,唐主李洛真敢把他們如何!

其實,他們底氣不洩,還是因為李洛是漢人皇帝,是以有峙無恐。要是換了蒙古大汗,他們根本沒有這個底氣。

這就是典型的欺軟怕硬了。

“老夫乃孔庭族長孔治,入城朝拜天子!匡扶文教,為民請命!”孔治一入城,就大聲說道。

“匡扶文教,為民請命!”十二家主等人也大喝。

然而讓他們差異的是,圍觀的人雖多,卻並沒有人跟隨他們前進。別說城中白丁,就是士子,也沒有加入他們的隊伍,只是不遠不近的拱手而已。

孔治一顆心慢慢沈了下去。

這風向不對啊。

難道是唐主早有布置,等著自己等人自投羅網?

應該是自己多慮了。李洛畢竟是漢人,他不能把自己等人怎麽樣,他還想不想好名聲了?

想到這裏,孔治心中的惶然就好了很多。

“臣,孔庭族長孔治,懇請拜見陛下!”孔治輕車熟路的來到皇宮之外,大禮參拜,其他人全部跪下。

“等著!”皇宮門口的軍士冷冷掃視了他們一眼,就入內稟報給侍衛,侍衛再稟告給李洛。

李洛隨即下令升殿,在垂拱殿外禦門聽政。令隨駕文武五品以上,以及開封名士,皆入宮參加。

事實上,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孔治等人來了。

“咚咚咚——”

宮中大鐘一響,早就待命偏殿的隨駕文武,以及開封名士,一個個魚貫進入垂拱殿,山呼萬歲。

參加朝會的開封名士,就有數十人。他們,還是第一次上朝,雖然心裏激動,可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他們已經知道,這次朝會意味著什麽。

李洛身穿一襲黑色蜀錦龍袍,頭戴襆頭,完全就是一副日常打扮,連通天冠服都沒穿,顯得非常隨意。

自古以來,天子在大殿上召見孔家族長,是不會這麽隨意穿戴的。

“回稟陛下,孔庭族長、孟氏家主、曾氏家主等十四人,皆在宮外請見,請旨!”侍衛楊栝稟告。

“傳進!”李洛淡淡說道,喜怒不形於色。

站在文臣首位的衛國王趙顯,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臉色,不禁心中緊張。

皇帝這次,怕是不會善了啊。

可是,皇帝聖心如海,深不可測,誰也不知他到底會怎麽辦。

幾十個開封名士,也都是忐忑不安。

陛下,不會殺了孔治等人吧?

陛下恢覆中原,乃是聖人之姿,可要是讓孔府流血,怕是會壞了名聲。

不一時,孔治等十四人一起魚貫進入大殿,然後一絲不茍的振衣理冠,恭恭敬敬的大禮參拜。

“臣曲阜孔庭族長孔治,拜見天子!天子奉天承運!大唐金甌永固!”孔治帶頭下拜山呼,舞蹈,再拜,再舞蹈。禮節方面沒有一絲毛病。

就是他們的朝拜祝詞,也和別人不同。不是萬歲萬萬歲,而是帶著天命感應的意思。就是稱呼,也是天子,不是陛下。

這一套,不但是為了彰顯與眾不同,還刻意把皇帝同“天”聯系起來。

“平身。”李洛意味難明的聲音中正平和的傳來,

“臣等,敬謝天子。”孔治等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位大唐天子看著很年輕,可天日之表,龍章鳳姿,很有帝王氣度。不像是個不講道理的暴君啊。

“孔治,你等此次來見朕,所謂何事啊?”李洛明知故問的說道,聲音帶著高高在上的審視感,聽起來平淡,卻帶著難以掩飾的威壓。

原本在齊魯地界跺腳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孔洙,此時只感覺一種難以壓抑的渺小感和卑微感。

在見到李洛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能不卑不亢,有禮有節的面對李洛。可是此時一見到李洛,卻無論如何也難以站直身子,甚至不敢擡頭仰視。

就是一顆自以為看透世情的蒼然之心,此時也遏制不住的砰砰亂跳。

而十二家的家主,之前還以為如此興師動眾的一起聯袂覲見,必定聲勢浩大,天子不得不放低姿態。可是現在,他們只覺得凜然之威,當空降臨,讓他們大氣也不敢出。

這就是天子之威!

孔治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拱手:“臣回稟天子,眼下天子開天立極,承運降世,上應天命,下應民心,真乃五百年一出之聖天子也,臣於齊魯日日盼望王師北伐,今天佑大唐,漢家有幸,終聞中原大勝,特來朝拜,為天子賀。”

“另,聽聞衍聖公孔洙下獄,臣等特來稟奏,以正天下視聽。孔洙者,本南孔之人,因為諂媚忽必烈,做出故意讓爵之舉,以名教之公器,私售邀寵。如今,更聞為元廷死心塌地,與宋奸留夢炎等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為蒙元掌控中原,視宋主為傀儡。”

“如此倒行逆施之舉,有傷聖人令名,以至於天下蒙羞。天子奪其爵位,正本清源,替名教清理門戶,實乃人心大快。然,孔洙乃是南孔之人,所作所為實於曲阜無涉,伏請天子明察。臣等奏請,革除孔洙宗譜,嚴肅族法。”

一口氣說完這些,孔治竟然出了一身大汗。

這麽說,既是撇清了幹系,也能將南孔排擠出去,重新拿回衍聖公爵位。

李洛微微一笑,環視眾臣和眾開封名士,“孔治所言,爾等都聽清楚了麽?”

眾人都是神色怪異,看向孔治等人的眼神都帶著一絲鄙夷。

這算什麽?

落井下石?窩裏鬥?見風使舵?骨肉相殘?

為了自保,為了爵位,這麽幹是不是太下作了?

忽然,韋素站出來說道:“孔先生,在下有疑問,請孔先生解惑。”

孔治一楞,“敢問足下是?”

韋素道:“關中京兆韋素!”

孔治拱手:“原來是韋先生,請問。”

“敢問孔先生,還有各位。”韋素掃了掃十二家主,“可通君子六藝否?”

孔治哪裏還不知來者不善?他頓時肅然道:“在下束發受教,習得詩書禮儀,經史子集。於書道,樂道,數道皆有射獵,亦有小成。可唯獨禦道和射道,不曾學習。”

其他家主也都表示,不曾學習禦和射。

韋素點點頭,“孔子周游列國,時值晚周,天下紛亂,道路不靖,屢遇盜賊野獸。可都化險為夷。諸位能為在下解惑麽?”

孔治回答:“先祖威武驍勇,精通技擊射箭,兼職門下弟子多驍勇虎士,是以盜賊野獸無可奈何。”

他雖然知道韋素這麽問沒安好心,也是明知故問,可也不得不如實回答,總不能說先祖感化了盜賊和野獸吧?這種話百姓會相信,可在天子和士子面前說,那就是丟份了。

韋素追問:“既然如此,那為何後來的讀書人,卻忘記了勇武呢?若無勇武,聖賢早就罹難於盜賊之手,或殞命於虎狼之口,安能周游列國,教化天下呢?今日又何來名教之昌盛呢?”

“夫子只說仁義禮智信,卻唯獨不談勇,那是因為本身有勇,天下當時勇武過剩,私鬥頻繁。所以故意淡化勇。而不是夫子不重視勇。可時過境遷,為何就不談勇呢?勇武之重,事關華夏安危,為何就變成了不堪的匹夫之勇?”

“倘若名教尚武,士民不失血勇,無畏外戰,胡人安能荼毒中原?華夏百姓如此眾多,安能淪為犬羊?”

孔治苦笑,“其中緣由,卻不是臣子所能言。韋先生何須再問。”

韋素蘧然一驚,果然不敢再問。

李洛聞言也是眉頭一皺。

都說腐儒腐儒,懦弱不堪,以德報怨,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只知道讀書講道理。

可那是儒家本身的問題麽?

儒士在秦漢之時,仍然能拔劍而起,不失血勇。為何後面就開始懦弱起來了?就開始重文輕武,沒了血性?

那是因為統治者希望這樣。乃是弱民之舉。寧願國家有異族滅亡之危,也不想治下的百姓強。

典型的內卷思維。似乎,一直如此。

統治者需要儒教怎麽變,儒家就要怎麽變。

現在那些曾經自私自利的統治者死了,一個個王朝消亡了,可儒教也被他們變得面目全非了。

這是儒家能全部承擔的責任麽?

可難道不是統治者的責任

儒家,只不過是個工具罷了。問題是,工具的主人們都死了,工具還在,那工具不背黑鍋,難道讓死人背黑鍋嗎?

韋素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扯下去,就是辯論幾天,也沒有結果。

他換了一個話題。

“在下還有不解。夫子強調華夷之辯,內外有別。理教提倡氣節,為何孔氏多次投降異族呢?既然失節事大,生死是小,為何要重生死,而輕廉恥呢?”

孔治深吸一口,“生死是小,失節事大。可還有更重於節操者。”

韋素冷笑:“請指教。”

孔治道貌岸然的說道:“重於節操著,教化也,天下也!夏入夷狄,則夷狄之,就是因為沒了教化。夷狄入夏,則華夏之,也是因為有了教化。”

“生死是小不假。可一旦死了,那麽教化夷狄之偉業,令變夷為夏之偉業,又有誰人來完成呢?是以,並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了天下太平,為了黎民百姓啊。”

“為何,前秦北魏遼金,皆行漢法,中原百姓皆享一時之太平,中原元氣有所保存呢?倘若當初只因守節,不知變通,與胡人死鬥,除了激怒夷狄,殺戮更重,更加冥頑不化,又有何益呢?”

李洛聽得很是膩味。這孔治還真會狡辯啊。把貪生怕死,貪圖富貴說的這麽新奇,和曲線救國有的一拼。

韋素搖頭:“此言差矣。凡是皆有因果緣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那麽,我華夏泱泱大國,人口何止十倍於夷狄?倘若尚武守節,胡人又如何能進得了中原?進不來中原,又何須教化之,何須變夷為夏,令其放下屠刀?這豈非本末倒置?”

“明明可以犯我強漢,雖遠必誅。為何還要寄望於夷狄慈悲,太阿倒持?孔氏乃聖人後裔,士林典範,天下民氣所秉,可一再失節投敵,行漢奸之舉,以至於鮮廉寡恥之人層出不窮,貪生怕死,只求茍活。夷狄動輒南下,如入無人之境,難道孔氏就沒有罪責麽?”

孔治這次,真的難以辯駁了。

因為,孔氏的確起到了很壞的帶頭作用。此事,明白人都心中有數,怎麽抵賴?

正在這時,忽然侍衛楊栝進來稟奏:“啟稟陛下,廢衍聖公孔洙,舉報孔治等人私通蒙元,運糧資敵,還心懷怨望,誹謗陛下。”

孔洙,其實早就在特察局的逼迫下合作,剛才,他就在大殿之外,親耳聽到孔洙說他的話。

聽到孔治竟然把責任全部推給自己,還要開革自己的宗譜,孔洙就再也忍不住了。

“傳進。”高高在上,一直很少說話的唐主,冷冷瞥了孔治等人一眼。

這一眼,頓時讓孔治等人如同墜入冰窖。

南孔的孔洙進入大殿,面帶譏諷的掃了一眼北孔的孔治孔澤,就跪下稟奏。

“罪臣孔洙啟奏天子。孔治暗通蒙元…誹謗天子…”

孔治臉色慘白,哆哆嗦嗦的指著孔洙,“你,你血口噴人!”

但是很快,孔治就無法抵賴了。關於孔府的黑幕,特察局早就有所偵查,怎麽摘幹凈?

人證物證都呈上來,就是開封名士們,也露出憤怒之色。

竟然送給蒙古那麽多糧食,還在給元廷的信中,期望大唐天子在中原大敗。甚至,還私下誹謗皇帝。

“天子贖罪…”孔治嚇得快要暈過去了。

十二家家主,也都臉色慘白的下拜。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幹凈。

唐主李洛“終於”勃然大怒,這才開始表態的當殿說道:

“朕本對孔氏尚有期待,不以竟然如此不堪。千年之清華世家,士民之表率,安能如此不知自愛!孔聖有知,必當痛心疾首!”

“爾等數典忘祖,恬不知恥,難道聖人和朕的寬恕之道,是為爾等所設的嗎!爾等不肖子孫,有何面目見孔聖於九泉?有何面目代表名教?爾等六藝不全,貪生怕死,何德何能以君子自居?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孔洙不得不按照莫度的授意硬著頭皮說道:

“罪臣懇請天子,斬殺孔治,抄沒侵占之田產戶籍,以儆效尤。另外,衍聖公之爵,受名利所累,有悖於聖人教化。有此世襲富貴,子弟無心治學,不思進取,大損聖人顏面。罪臣懇請,取消孔府世爵,令聖廟不為利祿所染,令後世子弟奮發圖強!”

李洛裝作思索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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