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女神整整三個月沒在任何人面前露面。

按著阿娜絲塔的預想, 應當會引起不小的騷動才對。

但實際上並沒有。

信徒們還在按部就班的生活，哪怕是幾乎已經快要拋棄其他神靈相關的信仰，一心一意信靠她的七島居民們, 好像都沒察覺到如今有什麽變化。

雖然期間也經歷了原本應當是無事可做的封海季節, 可他們如今忙著呢！要上學, 還要學以致用, 去鼓搗機械，制造工廠, 熱火朝天的。

甚至沒有誰的提醒，也開始自發的去休整過去留下的設備，準備開展近海養殖了——

海島上的旅游業只有溫暖的時候才有生意, 他們可不能將生計寄托在別人身上。

信徒們按著預想開始自強不息了，可阿娜絲塔心內卻莫名有些失落。

“你說，我這算不算空巢老人心理……”她嘟囔了一句。

聲音很小, 但利維坦聽到了, 祂將手中一本無名之書合上, 走近阿娜絲塔身邊：“孩子早晚都會長大的，將來我們的孩子也會很快離開的。到最後，能陪在我們身邊的，也只有彼此。”

深情款款，但阿娜絲塔只是沒好氣的白了祂一眼：“您是搞錯了什麽嗎，我可沒答應過您任何事，我不會嫁給您, 更不會和您生小魚！”

利維坦後退一步, 做了個投向的姿勢。

這段時間的相處，幾乎要比之前一輩子加起來都要長。

雖然阿娜絲塔仍舊專註於事業，但至少人是在這裏的, 朝夕相對，和見縫插針的“約會”，性質完全不一樣。

就像有些人戀愛十年，對彼此的了解，尚且抵不上同居一個月的道理相同。

此刻，祂也對未婚妻的小習慣小癖好，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如，一旦她開始用敬語，就說明是真的生氣了。

看來這不是個適合開玩笑的時機。

於是利維坦迅速補救。

祂低垂眼眸，開始沈默，雖然沒說話，但阿娜絲塔無意中瞥到的微表情裏，似乎是疲憊和徒勞交織的，讓人感受到窒息的絕望感。

她的脾氣瞬間如同一盤散沙，沒好氣的補了一句：“但我跟別人也不會！”

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利維坦的本體還在不知何處漂流著，同時辛苦的，不舍晝夜的消化那危險又惡心的汙染，阿娜絲塔就沒法真的在狠下心腸拒絕祂。

究竟是幾分愧疚夾雜著幾分真實的喜歡，她自己也分不出來。

但這不重要，人類的感情本就很覆雜，每一份戀情，都是成分覆雜的，精心調配的香料。

利維坦當然也不介意這一點。

阿娜絲塔也知道祂不介意。

雖然很能吃醋，但其實祂素來都是驕傲而充滿自信的，甚至說過，就算祂沒留後手，就算祂的未婚妻被花花世界中的某個存在一時吸引了註意，終究也會覺著乏味，從而回到祂身邊的。

當時祂的原話是這麽說的：“人會喜歡新鮮的刺激，但深愛永遠會留給更古老的東西，泥板上的銘文，跨越時空的殘篇，諸如此類。”

簡而言之，就是覺著阿娜絲塔會很喜歡祂這樣的老東西。

阿娜絲塔當時懶得反駁。

但如今也覺著，利維坦的自信是好事。

至少在偶然間，她當真關註別人時，可以不用太顧忌祂的心情，最多一句話就哄得好。

這是比更早些她的預料中，更簡單舒服的相處方式。

總而言之，阿娜絲塔此刻只需要擔心，她如今的狀態，是不是沒法引起操偶師的註意，從而讓他只能去關註貝羅。

“是不是幹脆連跟朋友們的交流都斷掉比較好啊……”

雖然已經不太聯系了，但偶爾一些神靈真的因為急事來聯絡，阿娜絲塔還是會回應。

試想一下，如果是徹底黑化，任由嫉妒心蔓延的反派劇本，那麽徹底斷掉她跟外界的一切往來，似乎更有說服力。

利維坦當即表示，祂不介意背這口黑鍋。

阿娜絲塔嘆了口氣：“你這哪裏是不介意，分明是挺高興的，說，是不是早就想要清空我的列表了？”

利維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不慌不忙的轉移了話題：“其實，你應該能想到，或許操偶師已經出現在那條蠢魚附近了，只不過是蠢魚並沒第一時間也註意到他的存在罷了，所以它才沒給我們發信號。”

這也有幾分道理。

倒不是阿娜絲塔真的認為貝羅會蠢到這個程度。只是傀儡師這家夥其實相當不引人註意。她之前好幾輩子加起來，也沒一次註意到傀儡師的存在來著。

真的很沒有存在感。

這一回，還是誤以為詛咒松動了，回憶起了一丁點兒從前的事，過分警惕，又剛好認得出傀儡師那讓人不舒服的眼神。

諸多條件加在一起才認得出，不然還不知道他又要茍多久。

這段時間，阿娜絲塔其實還一度抱著幻想，或許那個夢境帶來的回憶之後，自身的詛咒會這樣緩慢的消退了呢？哪怕只是按著時間順序，從前到後的撿回零星回憶也好啊。

但實際上並沒有，離奇的夢境是開始也是結束，在這之後，她完全沒增加任何一丁點兒的回憶。

看來，那段樹林裏險些被誘拐的幼年記憶，是在詛咒發作之前就已經忘卻了，所以成了個bug。

眼見著阿娜絲塔嘴上說著再等等，其實心內一日比一日焦躁，利維坦又搞了一點小花招。祂開始投放一些魔法，讓貝羅的出場往往伴隨著神跡。

演雙簧一樣。

貝羅從一位忙碌的神使，進化成了眾星捧月的神使。

甚至就連某些一開始在賣海洋女神小像的攤販，都開始研發出了新的，神使的畫像和紙片。

海妖，塞壬，人魚，不管什麽名字，都能衍生出浪漫又危險的傳說。

而所有的傳說，在傳到這位神使的耳中時，它都會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甚至包括有一些，傳聞它其實是海洋女神的秘密情人——

雖然之前醫神的神官曾經給出過可靠消息，說這條海妖只是寵物，也只能是寵物，女神冕下的伴侶另有其人。

但又有消息表示，那一位更強壯而俊美的海妖，多半是已然隕落的某位真神的化身。

既然真神已經涼了，逝者已逝，未亡人的開始新感情也不奇怪嘛。

畢竟都過去好幾個月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畢竟也不知道哪一天災難到來自己也沒了。這個世界裏的道德標準很低，所以也沒人覺著這有什麽不妥，甚至紛紛認為，作為替身這位神使似乎也是個好選項。

畢竟都是俊美的長發雄性，人身魚尾。

太像了太像了。

而這段傳言在傳到貝羅耳朵裏的時候，它仍舊默認了，雖然臉上的笑容很苦澀，但並沒反駁。

其實貝羅是真的很怕利維坦！

生物本能讓它意識到，如今的這一位，似乎不再具有排山倒海的可怖壓迫力，但弄死它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要它跟女神冕下多說一句話，祂就會釋放出殺意。

惹不起惹不起。

貝羅真的很害怕，這些謠言在將來會成為秋後算賬的素材，可誰讓它如今的工作就是當替身呢，它不敢否認，只能含淚強顏歡笑。

這畫面在戲劇之神看到之後，都拍手稱讚：真是絕了，哪怕是誰他生前都演不出如此豐富的感情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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