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娜絲塔很篤定, 赫爾提亞斯是人類。

作為女祭司的工作經驗，讓她算是有超脫一般人的眼界。

那時候，阿娜絲塔偶爾需要應付來串門, 或者說踢館的其他幾位魔神, 祂們體內龐大的威壓, 讓人類哪怕只是靠近, 都會本能的恐懼，試圖逃離。

壓制住這種本能可非常累。

開心的事想不起來, 這種很折騰人的工作內容，阿娜絲塔可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要刻意將這種威壓收起來，卻會太過於沒有存在感, 如同靜物似的，無聲無息。

利維坦平日就夠親切了，但還是會經常突然出現, 迫害她的心臟。

後來大約是有了經驗, 為了不嚇到她, 總是習慣性的於她註意到之前，先撥動琴弦，硬生生搞出自帶出場bgm的效果，這才能好好相處。

以上，是從如今利維坦居所中的蛛絲馬跡得到的推論。

總而言之，真正的神，隨身無法遮掩的非人感是很重的。

至少這兩次見面, 在醫神赫爾提亞斯身上, 她感受不到這種非人感。

但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心內生出了讓利維坦幫忙掌掌眼的念頭。

如果真是利維坦的同類，那只要一見面, 肯定藏不住。

這個念頭以冒出來，阿娜絲塔就忍不住生自己的氣。

怎麽能只想著靠男人呢？

男神也不行！

在阿娜絲塔的印象內，這是好幾輩子以來，第一次，她主動希求得到利維坦的幫助——失憶的部分不算，情侶間的小打小鬧，跟這不是一回事。

尤其是她前不久，才拼命輸出完嘴炮，嘲諷過利維坦身為魔神，竟然連自己的未婚妻都保護不了這一事實。

確切來說，是才過去不到24小時。

這時去求助，就太尷尬了。

陷入煩躁不堪中的阿娜絲塔，兀自糾結了好一陣子，突然看到窗邊經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識推開窗戶，就見是利維坦自窗邊經過。

如今就住在利維坦住所的院落之中，總不能說人家在自己的院子內行走，也是故意找她麻煩來著。

聽到聲音，利維坦回過頭來：“日安，我親愛的阿娜。”

阿娜絲塔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是頭一次，利維坦的問候沒被她粗暴的打斷。

竟然不喊她完整的名字，而是愛稱。

太別扭了。

她的別扭，似乎被觀察入微的魔神看透了。

“有什麽煩惱嗎，我很願意替你效勞。”紳士又體貼，如果能再收斂下目光中透露出的欲求，就十分完美了。

既然利維坦都善解人意的主動開口了，自然也沒有繼續扭捏的必要。

再一次會面，是在赫爾提亞斯派使魔將救命的藥品送來之後。

正好，最近醫神是不可能躲開她的，因為他正在召開大型義診活動。

地點就是供奉醫神的最大的那座廟宇。

神廟地處內陸，正是人皇的國土範圍之內，一座偏僻小城市的城郊。大約是從前作為運動場的塑膠場地，還沒辦法改造成能耕種的田地，所以只能閑置。

平日裏，醫神的廟宇在這片廣場中心，就如同懷石料理偌大盤子正中那點食物。

說它浪費空間似乎是冤枉了，周圍那些地方又不是它用的。

大約是因為總用病人進出，也沒人會願意在這兒蓋房子住，生怕哪一個病人患的是惡性傳染病。

如今，荒蕪許久的廣場終於有了用處，迎來了它十年來最熱鬧的時刻。

這種大型義診會，在物資貧瘠的時代，可是不亞於直接撒幣的大善事。晝夜不停趕去排隊的人，先是讓周圍的荒山都熱鬧起來，隨後又堆滿了整個廣場。

此外，還有很多醫生和勵志想成為醫生的人，都不會錯過觀摩學習的機會。

魔法層面沒法學，可醫神在治病救人時，展露出的很多失傳技巧，不都是基於魔法層面上的。

不得不說，赫爾提亞斯這一招很巧妙。在這種場合，為了不引起恐慌，阿娜絲塔就算真的意識到這個醫神有什麽問題，也不可能當即動手控制住他。

來到這兒的時候，就見排隊的人繞著圈跟蚊香一樣，排出了整個廣場的範圍，隊尾已經在附近的半山腰上了，附近還有一些當地居民背著箱子，來兜售自制的水袋和面包。

阿娜絲塔這輩子就沒見過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

之前的幾輩子，也就只有在戰場上，以及演唱會前見識過。

若醫神的殼子裏，已經裝了羊頭神的靈魂，這一波就不是真的在治病救人，而是在投放寄生蟲。

雖然看赫爾提亞斯之前的表現，他還挺重視人命的，可萬一都是演的呢？

所以，阿娜絲塔決定插隊。

等一個閃現術來到廣場正中之後，阿娜絲塔都還沒等站穩，就聽到利維坦在身後低聲道：“不是。”

她又確定了一遍：“所以他還是個人類？”

“沒錯。”

說完這句之後，利維坦就不再開口了，他似乎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以至於赫爾提亞斯看向這邊的時候，視線很自然的就從他身上劃了過去，目光只停留在阿娜絲塔身上。

隨後還笑了笑。

平心而論，赫爾提亞斯不算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但此刻穿著白大褂，自帶制服誘惑這一加分屬性，瞬間讓阿娜絲塔感受到，身後某位魔神的殺意壓都壓不住了。

阿娜絲塔咳了一聲，試圖緩和一下單方面劍拔弩張的氣氛。

“上次的藥之後，還需要後續治療嗎？”

“不需要了。”

阿娜絲塔點了點頭。

其實那幾個人的靈魂，都已經被重新塞回自己的身體內了，雖然還有各式各樣的後遺癥，以及脫發等問題，但不至於隨時丟掉小命。

在提醒他們，盡量不要生育之後，阿娜絲塔已經將他們全部打發走。

不過看他們的狀態，還是有些不大對勁，除了身體虛弱之外，還戰戰兢兢的，尤其格外害怕手，如果有人突然對他們伸手，都要嚇得抱在一起發抖，也不知道為什麽輻射病會有這樣古怪的後遺癥。

見醫神打包票他們已經痊愈，阿娜絲塔也就不再糾結。

就聽赫爾提亞斯繼續道：“那就好，藥方等到之後，我也會留下，等到你……不，你應當不是當真又興趣，等到下一個能被稱之為醫神的人誕生，或許還可以繼承之後，改進一下，讓其副作用更小一些，見效也更快一些。”

這話說的，跟交代後事一樣。

說完之後，他對著廟宇外的神官招了招手，叫他們進來，將已經被治愈的病人擡走，再擡下一個進來。

“你沒什麽別的要說？”阿娜絲塔問。

“沒有，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我不是只對你立下過誓約，也對其他的存在立下過，而如今，我還哪一個都沒有違背。”

歸根到底還是被廌神脅迫了。

但按醫神所說，他應當還在一如自己誓約中所說，仍舊在研究對抗那寄生蟲的方法。

既然如此，在得到新線索之前，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既然等待的日子很無聊，不然，跟我一同去外邊轉轉？”利維坦見縫插針的建議。

阿娜絲塔當然拒絕了。

萬一把她拐走，就不送回來了呢？雖然利維坦至今為止都很尊重她的決定，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那就試試另一個打發時間的方法吧，沈浸式的，我想，你或許會喜歡。”

利維坦這樣說著，掏出了一顆霧藍色的珠子。

將其遞給阿娜絲塔之後，祂轉頭劈開空間壁壘，消失在一陣夾雜著星塵的亂流之中。

直到被淩厲的亂流吹散的長發重新垂落，阿娜絲塔才不解的看了一眼這顆珠子。

“這是，又生氣了？”

因為她的戒備而生氣。

但想必利維坦也不會氣很久，阿娜絲塔認為，這都是祂自找的。

誰讓祂舊事重提，非要試探是否被信任呢。

人類就是經不起試探的生物，你試探我，我就讓你失望。

阿娜絲塔的目光轉回到記憶珠上，這裏邊的內容，是什麽呢？

這種記憶珠，大體功能和錄像機差不多，操作也和簡便，帶在身上就行了。

重放時麻煩一些，會以第一人稱視角來重新體驗，沈浸式的，且十分費時，畢竟要連帶著吃飯睡覺經歷一整套，不能快進不能跳過。

它出現的時機剛剛好，再早一天，阿娜絲塔都沒心思去看。

等反應過來時，阿娜絲塔躺在床上，蓋上羽絨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記憶珠握在掌心。

視線逐漸被藍色的霧氣遮掩，等再度能看清東西的時候，阿娜絲塔明顯感覺有些不自在。

“她”此刻正走在一座宮殿的長廊中。

這長廊阿娜絲塔是有印象的，正是她未出生時就被預言為救世主的第二輩子。她作為公主生活在這座皇宮中十幾年，時至今日，對這些建築都很熟悉。

竟然是這個並非開端，也非近期的時間。

很快，阿娜絲塔找到了不自在的原因：視角太高了。

竟然是利維坦的視角，而非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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