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漫轉過頭去。

男人正坐在不遠處的沙發裏,抄著手，目光晦暗不明。

如果每個人的頭頂都有晴雨表，不難看出,葉頂流此刻頭上的,是一朵積雨雲。

邵維顫顫巍巍，害怕得快哭了：“是我演技太差了嗎？”

顏漫如實道：“是有一點。”

“……”

“反正跟他肯定不能比。”

“……”

“你別管他，這都能調的，”顏漫趕緊拽回邵維的目光，“這是錄播,一場戲能拍很多遍，他和導演對著教你,沒問題的。”

“道理我都懂,”邵維捂著嘴，“可我還是好害怕啊……”

顏漫：“……”

邵維：“你根本不懂我剛剛瞬間看過去的時候,老師的那個眼神,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現在還有所收斂，剛剛就是那種——”

“好了,”顏漫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別哭了，後面努力就行。”

這拍的兩下，好像在給自行車胎打氣啊……

感受到這個的邵維更想哭了。

但這還沒完，老師竟然……又看他了……

這次的目光……

感覺到邵維越抖越兇的顏漫：“……”

她索性直接擋在葉凜和他中間：“別看了,你明知道他就那樣,幹嘛一直看他？忽略不就好了。”

邵維：“我忽略不掉……”

頂流的氣場是想忽略就能忽略的嗎？！

終於,拍完第一場戲,導演說過問題，問坐在一旁的葉凜：“葉老師有沒有什麽想法？”

葉凜垂眼看著劇本，又掀眸看他，眼神淡而黑沈，唇邊卻一言不發。

一個眼神，勝過千言萬語。

雖然邵維這場是沒入戲，但偶爾也得給予肯定的。

顏漫建議道：“你能給他一些鼓勵嗎？”

葉凜垂眸思忖良久，就在所有人包括畢談都認為，葉凜平時對邵維不錯，這會兒肯定也會給一個的時候——

男人好整以暇道：“我為什麽要給他鼓勵？”

顏漫：“……”

雖然知道自己演得不好，但今天的戲份拍完後，邵維還是小心翼翼、抽抽噎噎地走過去：

“老師，你以前都會給我鼓勵的，你變了。”

“嗯。”

邵維：“……”？？？

第二天一早，顏漫收到邵維的消息：“漫漫老師，我今早要去補拍一段之前的劇，就去半天，下午有對手戲我就回來了！”

這一走，果真，就走出問題來了。

顏漫剛拍完上午的單人，就得到消息，邵維補拍的時候，劇組的摩托因為沒做好安全檢查，導致他從上面摔了下來，直接骨折住院了。

“啊？”顏漫很驚詫，“嚴重嗎？要不要去看他？”

“還好，不是很嚴重，沒傷到臉，但是要休養了，”導演說，“上午沒跟你講，就是怕影響你拍戲狀態。”

“怎麽辦，現在男主肯定要換人了。”

“沒事就好，換人的話……如果時間允許倒沒什麽，現在就剩三天了，能換誰呢？”

這三天，不僅要新演員，男主還得重新看一遍劇本。

顏漫看向一邊的葉凜。

男人坐起身來。

她打算征求一下他的意見：“你覺得……”

葉凜垂眼，等她說完。

顏漫：“李浩歌？”

“……”

“好像不太行，”顏漫否了，“江宏揚呢？”

葉凜：“沒檔期。”

“易群？”

“年齡不合適。”

“顧鵬？”

“不合適。”

“那沒人能選了，”她覺得也不是不行，“那我幹脆跟空氣拍吧？”

還免得跟對手戲演員磨合了。

對面沈默半晌，葉凜耐著性子道：“我是死人嗎？”

沒猜到這個回答，顏漫頓了一下。

“……啊？”

葉凜：“我在你眼裏，是死人嗎？”

“…………”

“不是，主要是，他們那組粉絲數差不多，我跟你容易被說……”顏漫道，“我沒想過……”

“那現在想。”

“你真不講道理。”她說。

“……”

想了半天，確實沒有比他更好的選擇，顏漫道：“行，那你什麽時候能拍啊？”

“現在。”

他起身：“等我做個造型。”

“……”

她站在原地緩了會兒，瀏覽了一遍劇本，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就已經換好衣服走了出來。

衣架子就是衣架子。

別人穿只會覺得好看，到他身上就顯出幾分清雋的貴氣來。

雲紋的白色綢衣，滾金勾邊，每一處都掐得極到好處，襯出他一張淡漠又精致的帥臉，束腰上系著枚玉佩，垂落的手指分明又修長，像出塵絕世的謫仙，也是灑脫不羈的劍客。

怪不得總說他是神。

別人沒能撐起來的衣服，他隨意系兩下，就像是為他合身定做。

顏漫晃了晃劇本：“你看過了嗎？”

“看過了。”

二人簡單對了下戲，拍攝就開始了。

“葉老師演啊？”導演明顯松了口氣，“可以可以，那這劇穩了。”

男主這角色很難，如果是邵維來演，即使是調教到最佳狀態，多少也會顯得青澀。

葉凜有古裝劇的經驗，拍戲的時候便比她熟練許多，例如撩衣袍和坐下的動作，都天然有股風雅氣息。

拍下一場戲前，顏漫問他：“你吊過威亞嗎？”

他頷首，片刻後補充：“拍戲經常會有。”

她挺好奇：“好玩嗎？”

“……”

“一般。”

她噢了聲，突然忘記，眼前這人是幹什麽都會覺得無趣。

她換了身新衣服，出來的時候聽到外面嘈雜，好像是要開拍了。

女主角還沒到呢。

顏漫連忙提起裙擺，朝場景飛奔而去。

足踝上的鈴鐺隨她跑動晃出聲響，眾人紛紛擡頭看她。

目光傾斜間，葉凜也回頭去望。

紅衣薄紗，覆蓋在她白皙肩頸，鬢角勾出一縷辮子隱入發尾，自下頜處斜向上繪出一支錦葵花，額飾搖晃，眉心處紅色花鈿點綴。

隨她跑起，衣擺獵獵飄搖，生動又鮮活。

紅色挑人，她穿卻極為好看，印象中雖也有千千萬萬的女演員紅衣做嫁，卻都未來得有她此刻驚艷。

片場空氣似乎都凝滯了片刻。

葉凜目光停格。

顏漫見面前的工作人員僵住，楞了一下，這才道：“不拍嗎？”

“哦，拍……馬上拍，”負責威亞的工作人員走上前來，急忙替她系好，“好、好了。”

顏漫拉了下，因為沒拍過，還是有點兒害怕的：“安全嗎？”

那人耳郭隱隱泛紅：“安、安全的。”

戲並沒急著開始拍，導演先給她升降了幾次威亞，讓她適應。

仙俠劇拍攝的難點就在這裏，雖然服裝好看，但飛來飛去仙氣飄飄的戲份可沒那麽好拍，演員需要克服高空恐懼，來完成打戲和降落。

給她測試過幾次後，導演開始加強了高度，顏漫手指捏著威亞，輕輕吐著氣。

葉凜：“恐高？”

“有一點。”她說。

對面，導演用傳呼機喊道：“來，試一下這場戲啊。”

男人轉頭看她，掌心向上：“我接著你。”

“你當然要接著我了，”顏漫駭然，“你不接我我不就掉下來摔死了嗎？！”

“……”

這場戲是女主從半空墜落，男主接住她的戲份。

演戲的難度就在這裏。

如果是坐過山車還好，想尖叫釋放、閉眼逃避都沒問題；但既然是拍戲，就要從容不迫，要輕松，要裝作自己一點排異反應都沒有。

威亞緩緩向下，突然猛地一墜落，顏漫驀地睜開眼，下意識摟住旁邊人的脖子。

“導演！！！”

她被嚇個半死，顫顫巍巍地趴在葉凜懷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掉了下來，手牢牢地扒著男人。

導演在監視器後面笑：“這嚇人的過了，你等下就不覺得嚇人了，幫你放松呢。”

葉凜低頭。

她是真被嚇到了，沒想到腳尖再往下一點就是地面，脊背發顫，圈著他脖子的手臂也是冰涼。

平日裏那麽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還有像小羊羔的一面。

察覺到不對，顏漫緩緩擡起頭來。

“你笑我？”

他喉結滾了下，“……沒。”

顏漫曲肘給了他一掌，這才心有餘悸地落在地面上。

但導演說的也沒錯，經此一役之後，再下落，竟顯得小兒科了。

順利拍完這一場，二人一鼓作氣，順著往下，一直拍到了深夜。

她給等待的西蒙打電話：“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我們這估計還要拍很久，到時候我直接坐葉凜的車回去，剛好我還要去趟他房間。”

西蒙的聲音警戒起來：“你去他房間幹什麽？！”

顏漫：“看貓。”

“……哦。”

“對了，”顏漫又道，“你記得跟導演組說下，我這邊換了葉凜的話，那邊粉絲八千萬，我們這邊一億了。”

“為了票數的公平性，我最後得票要乘以0.8，免得不服眾。”

“好。”

西蒙和周璇先行離開後，沒有人在等，顏漫也輕松了很多。

有些問題沒法跟邵維討論，但能跟他說。

顏漫指著最後一場戲，道：“我總覺得這裏的臺詞，還缺點什麽。”

“嗯，”葉凜接得順暢，給出關鍵點，“沒有金句。”

一瞬間醍醐灌頂，她打了個響指：“對，就是這個！”

情節和氣氛都推上去了，臺詞卻顯得有些輕飄飄，讓最後告白的這句變得不夠深刻。

葉凜：“我有個思路，你可以試著改一下。”

她湊過去：“什麽？”

……

演技頂流不是白叫的，她和葉凜改過這段的臺詞之後，整段感覺都對了。

他們的效率很高，直接拍到了快一點，完成了所有戲份，給後期老師最充足的制作時間。

回去的路上，她還在感慨：“不知道糯米紙睡了沒有。”

“沒。”

“你怎麽知道？”

葉凜拿出手機，“房間有監控。”

她對著屏幕看了會兒，兩只貓玩得不亦樂乎，監控非常高清，底下甚至還有對話按鈕。

顏漫眨了眨眼，擡頭道：“你不早說？”

那她還過來幹嘛？看監控不是就夠了嗎？

葉凜刷開自己的房門，回頭看她一眼：“那你回去？”

“來都來了。”

她說著中國人無法抗拒的四字箴言，歡欣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

進房間之後，顏漫挑了個小玩具，蹲在地上逗貓，葉凜看了會兒，拿出手機。

朋友圈自動刷新，冒出了一條邵維的住院朋友圈。

邵維：【好無聊……】

想了想，葉凜打開對話框，給他撥了個電話。

此時此刻，邵維正平躺在床上，舉著手機刷微博，看到微信來電人是誰之後，直接嚇得把手機砸到了臉上。

他連忙坐了起來，畢恭畢敬地擦了下手，這才接起：“餵？葉老師？”

“嗯，”葉凜道，“身體怎麽樣？”

邵維局促道：“還、還好，就是最近不能下床了，那個仙俠劇拍不了，漫漫老師如果拿了第一，頒獎禮我也去不了……”

越說越沒底氣，想到當時有關顏漫的事情，老師的態度，後面自己還出事了，害得劇也沒法拍……顏漫奪冠的話，自己也沒辦法去慶功宴了……

老師會不會比之前更生氣啊……

邵維屏住呼吸。

對面男人淡淡嗯了聲：“好好休息。”

然後掛了電話。

猜測失誤，沒聽到呵斥聲的邵維：？

想到老師好像又恢覆了之前態度的邵維：？？

正在自己埋怨自己的邵維：？？？

他不懂……

老師變臉，好像六月的天。

收起手機，葉凜又垂眼，看向面前的人。

顏漫正會兒正在研究他買的貓糧。

“我買的是你發給我的那個啊，為什麽你的是藍色的，我的是綠色的？”

男人擡腿走過去。

顏漫又晃了晃那包小魚幹：“這個你沒發給我，好吃嗎？我要不要也買一包？”

葉凜：“藍色的是——”

她轉過身擡起頭，正好撞到他俯下身回答她第一個問題。

男人手指點著貓糧某處，話沒說完，定住。

二人鼻尖靠得極近，像是動一下就會碰到的距離。

隨著她呼吸，唇瓣裏湧出熱意。

門口猛地一響，是兩只貓鬧得太厲害，把臥室門關上了。

……

…………

顏漫偏過頭，打了個噴嚏。

葉凜：“……”

“你房間好冷啊。”她說。

男人默然片刻，這才轉身，走向衣櫃。

櫃子裏一排四季的衣服列得整齊，像他這個人，總是規整地走在給自己的安排和定位中。

葉凜拿出件淺色風衣，遞給她。

顏漫渾然不知這風衣在多少張站姐的神圖中出過鏡，她接過，然後穿在身上扣好。

不知道會不會有衣櫃裏的木質香氣或者貓味兒，她忍不住，低頭聞了聞。

葉凜：“聞什麽？”

她不好說，半晌後概括：“味道。”

“聞到了麽？”

“沒有。”

“……”

不知是想到什麽，他道，“你倒挺適合當貓。”

“因為喜歡聞味道？”糯米在她腳邊撒嬌，顏漫道，“你看，貓都喜歡撒嬌，我就不。”

恍然一瞬，葉凜眼前出現幾個月前，還在民國戲劇組的時候。

她跟這只貓其實不差多少，愛黏在他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蹭，或許她自己沒覺得，但其實此刻回想，少女彎著一雙眼柔聲說著話，其實也很像撒嬌。

男人正想到這裏，顏漫起身了。

“我回去了。”她說。

記憶的畫面被掐斷，此刻到底不是之前，她也不會再黏在他身邊撒嬌了。

“……好。”

顏漫起身，想起衣服還沒還給他。

她挨個解開紐扣，不知道自己怎麽還系上了腰帶，又伸出手指，將腰帶扯開。

風衣滑到她肩頭，顏漫半跪在沙發上，她今天穿了條短褲，露出的小腿筆直白皙，半墊著腳踩著地毯，凹出細瘦的腳踝。

她壓著腰往下抖了抖，風衣掠過腰間與腿滑了下來，像掛不住似的。

顏漫反手扔給他，空蕩的上衣隨著動作，似乎有弧線隱約：“還你了啊。”

風衣兜頭而下，帶著她身上淡淡的白茶香氣。

門砰地一聲被關上，餘音卻不絕。

男人伸手，將風衣扯下，低頭等著一些聲音平覆，然而並未。

如同突然想到什麽。

他側身，驀然翻出抽屜裏被擱置許久的那塊表。

貼在手腕處，屏幕輕輕一跳。

心跳數值，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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