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不速之客與黑夜融為一體，渾身似乎被化不開的濃霧包裹著。

陳書鶴沖孫寧文揚揚眉毛，嘴巴朝那人怒了怒。孫寧文疑惑地挑眉，卻見陳書鶴直接朝那個方向走去。

好嘛，真勇啊。

怎麽看，這樣的場景都十分詭異。身穿黑袍的高大身影，跟在五名女子身後，慢慢走著。而一抹深藍色的身影，像塊牛皮糖般鬼鬼祟祟地黏上那團黑色。

“兄臺，不知高姓大名？”牛皮糖黏住了目標對象。

被問到的人不帶感情地瞥了他一眼：“烏明。”

對方冷漠的態度對陳書鶴並沒有什麽影響。反而因為得到了回應，陳書鶴高興地點點頭：“烏明！好名字啊。烏明，烏明，嗯……”怎麽哪裏不太對勁？

孫寧文默默湊了上來，用折扇裝腔作勢，似在遮擋自己嘴唇的動作，輕聲道：“無名。”

陳書鶴恍然大悟，懊惱地拍拍腦子，看著前面已經走遠了的自稱“烏明”的人，對孫寧文抱怨道：“他比你還拽耶。”

孫寧文摸摸鼻子：“我只是裝，不是拽。”

“嗯嗯。”陳書鶴心不在焉地應聲，又朝烏明走去。

孫寧文：……哼。

“方才在那火光樓閣中，你對我使用了幻術吧？”李長松轉頭，詢問身邊的女子。

雍玉頗有些難為情，又害怕她生氣，眉毛糾結地蹙起，好半晌才回覆：“我最拿手的便是幻術，因此沒做多想，便對你施了那術。幸好，你沒有事。”

看出雍玉有些惶恐，李長松便放柔了聲音：“我不是在追究你的問題。我只是想知道，為何那幻象能有自我意識？”

“幻象的自我意識……”雍玉瞪大了眼睛，“嗯，你說幻象有自己的意識？”

李長松疑惑地停下腳步：“對啊。我以為你的幻術已臻極境，現在看來，你自己也不知道這情況。”

雍玉點點頭：“對啊。按理說，你只要找到那幻象的弱點，便可一擊即破，鑰匙會自動掉落。”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李長松的神情：“你真的確定她擁有了自我意識？”

李長松肯定地點頭。

思索半晌，雍玉突然拉住李長松的衣袖，臉上的神情十分覆雜。

悵然中，又夾雜著些許激動？

她聲音低沈，對李長松說道：“或許，是我先祖的靈識。”

話已說到這裏，而且已經到了這個境地，再加欺瞞也無甚意義。雍玉便無所保留地對李長松傾吐著她的事情。

在通定城還未發展成為一座城的時候，這裏只是一片人們零散地生活著、分為一個又一個小聚落的地方。

每個聚落之間來往甚少，人們都以一種現在看來較為落後的生產方式生活著。

直到某一天，有外族人闖入了這片領域。那群人妄圖占有這片土地，還想將原本住著的人們收編為他們的奴隸。

這時，穆紮聚落挺身而出。他們聚落多是武力強悍的人，並且善於打制鐵器。再加以其他聚落有才識之士出謀劃策，眾人聯手將入侵者們趕了出去。

這一戰，也就確立了穆紮聚落在這片土地上的地位。他們以主導者自居，而當時的人們還未走出大戰的餘悸，因此竟也默認了這一說法。

後來，生產生活繼續發展，聚落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許多穆紮聚落周邊的小聚落，或自願投靠，或被迫兼並，皆被融成一體，成為了一個大部落。

再後來，此地雖被當朝君主命名為通定城，被任命的城主也從中原入主此地。但是，穆紮部落的勢力卻隱隱有壓城主一頭的趨勢。

城主曾想打壓穆紮部落，但後者勢力太大，並且在外族入侵時再一次發揮了極大作用。因此，穆紮部落的地位再一次得到穩固。

穆紮部落占據的是通定城東部和北部的大部分土地，而雍玉等人則是北部的最北邊的居民。她們的先輩滿足於自給自足的生活，但穆紮部落一次次地幫她們抵禦異族，使她們先輩自覺有欠於他。

在不知第幾次的與外族對抗並安全生存下來的戰鬥中，先輩答應了穆紮部落提出的一個交易。

“這麽離譜的交易，你們也會答應？”

雍玉長嘆一口氣：“最離譜的是，先祖們當時並不覺得這個交易離譜。就連我知道的時候，也覺得只是取每個新生兒的一滴血而已，這能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她幽幽地看了那個被黑鬥篷籠罩著的人一眼：“誰能想到，就是那樣的人，拿著微不足道的一滴血，就能讓我們族人永世不得翻身。”

“你叫烏明，那我該怎麽稱呼你呢？烏大哥，明大哥，還是烏明大哥？”陳書鶴不死心，還在纏著這位冷漠的男子。

烏明頭也沒回，目視前方，腳步沈穩地走著：“叫我烏明便可。”

察覺到前方女子投來的視線，烏明的眉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孫寧文將這一細節看在眼裏，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思索著什麽。

陳書鶴倒是沒察覺到雍玉的視線，但是前面有人回頭了，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

方才救下小樹的時候，看到她穿著嫁衣，便詢問了她緣由。得知小樹只是在打鬥中損毀了衣物，而非別的什麽，便放下心來。

可此時看著她的身影，明明已經是魂體變成的實體，按理說不會變胖變瘦了。怎麽這會兒看著，像是消瘦了許多呢？

還有那一直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左手。

沒由來的，陳書鶴突然心下一驚，趕忙加快腳步，小跑到李長松身旁。

李長松也自然而然地停下腳步，待他一靠近，便拉住他的衣袖，笑瞇瞇地問道：“怎麽啦？“陳書鶴卻更加憂心了。小樹現下用來牽住他的，還是右手，而非左手。

環顧四周，除了烏明，其他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打量著他們兩個此時稍顯奇怪的行為。

陳書鶴便低落地搖搖頭：“沒什麽。等走出這裏，我們再詳談。”

像是看出了他的擔憂，李長松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我沒事，不要皺著眉頭啦。”

她伸出手，撫平那皺起的雙眉。

陳書鶴也伸出手，心疼地撫了撫她的頭頂。

李長松卻難得沒有感到害羞。她反而親昵地用頭頂反蹭了對方的手掌，像是一種安撫。

站在遠方一直觀察著兩人動作的孫寧文，此時默默地別開眼去：……哼，最討厭情侶了。

突然，感覺一股涼颼颼的氣息向自己襲來。孫寧文疑惑地擡眼，看到烏明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那如古譚般無波的眼睛，此時泛起了一些漣漪。

孫寧文立馬換上一抹淡定的微笑，問道：“可是在下有什麽地方冒犯到兄臺了？”

“踩到我了。”

“啊？”孫寧文低下頭，自己腳底下正踩著一截黑色鬥篷。

他趕忙撤回腳，訕訕道歉：“真是對不起，光顧著走路了，不小心踩到了。”

烏明搖搖頭：“沒事。只不過，你們還要繼續跟著我們嗎？”

孫寧文歪頭，輕笑：“只是順路而已，沒有跟著你們這一說吧。”

聽到這話，烏明眉毛都沒皺一下：“哦，那你們自便吧。”如果出什麽事，他可不會負責。

前面，四位女子並肩走著。

沈默籠罩著四人。其中，走在雍玉左邊那名杏眼圓臉的姑娘，突然碰了碰雍玉的手肘，問道：“阿玉，你有把握殺了那男人嗎？”

雍玉剛想搖頭，卻見那位姑娘攤開手掌，上面靜靜躺著一枚繡花針。

“如果被這根針刺中，會喪失一盞茶時間的行動能力。只要有機會，我們一定能逃走。”夏露合起手掌，將針放回香袋中，卻被另一只手握住。

夏露疑惑地擡眼，是雍玉輕柔地握住自己手掌。她的掌心似乎沁出了細汗，但還是不著痕跡地將針轉移過去了。

雍玉說：“我來吧。一開始是我代表大家和他談話。現在如果你貿然接近他，恐怕他會起疑心，不好下手。”

“也好。”

那枚泛著銀光的針，便從一個口袋轉移到了另一個口袋。

現下已經是深秋了，晚風輕輕吹拂，涼意頓時生起。

雍玉和其餘三人打了聲招呼，便放慢腳步，漸漸地與烏明的步伐頻率重合了。

兩人的距離不到一丈。

盡管對方裝作自然地靠近，但這故意的感覺未免也太明顯了些。

烏明稍稍往左偏斜了點。

不料，對方也跟著他往左偏了些許。

烏明轉頭，靜靜地看向雍玉：“姑娘，請自重。”

雍玉卻做了個對著手掌哈氣的動作，聲音帶了點委屈：“有點冷。”

我也沒辦法讓太陽出來啊。

烏明很想這麽說，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能說出口。對方的眼神殷切地註視著他——身上的鬥篷。

師父從沒教過自己，這種場面該怎麽應付。鬼使神差地，烏明解開了系著的結，將鬥篷脫下，遞給雍玉：“你若實在很冷，便穿我這件鬥篷禦寒吧。”

雍玉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鼻梁挺直，一雙劍眉英氣十足，整張臉輪廓分明，顯得瘦削清冷。

只不過，有別於眾人的是，他已將頭發全部剃去，依稀能見得些許青茬。

那人將鬥篷遞給她。失去外物的遮擋，頸脖上的線條修長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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