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擡起頭來，看看朕。”好似看得懂她的內心似的，皇帝緊緊盯著她 ，吩咐到。

這時寧貴人才微微擡起頭來，目光從皇帝無力的手掌，移到他的腹部，再往上是他蓋著被子的胸口，許多褶皺的喉頸，松動的下巴，發癟的嘴唇，幹枯的鼻子，最後是那雙無力但卻依舊有神的眼神。

皇帝指了指旁邊的藥湯，“你餵朕喝藥吧。”

“是！”

寧貴人端起藥碗，舀了一勺在唇邊試了試溫度，才餵給他。“皇上，您的身子，近來可好？”邊餵藥，她邊擔憂地問。才幾日不見。沒想到皇上已經消磨的不成人形了，整個人都散發著無力的，暮氣沈沈的感覺。

皇帝一口吞下藥水，他緩了緩氣才說：“朕的身子，朕自己心裏有數。朕知道，朕在這人世間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當皇帝說到自己時日無多的時候，寧貴人心裏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她難過地看著皇帝，皇帝卻無力的笑著，用釋然的眼神寬解她。“朕雖貴為一國天子，但也生死在天，朕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愛妃不必傷懷。”

“不，皇上，您會好起來的。”寧貴人放下藥碗，哭著撲到皇帝的身上，傷心的說。

皇帝擡起手來，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寬慰道：“朕不許你這麽傷心，你可知道，在這人世間，朕最放不下的除了朕的子民和江山，還有一人便是你。”

皇帝的聲音，像晨鐘暮鼓般，從頭頂傳來。此時的寧貴人深深的貪戀著皇帝身上的溫度，那抹就像太陽快消失在地平線之前的最後一抹餘溫，是她追逐了一身的東西。

“不會的，皇上，臣妾不要您憂心，也不要您離開。”寧貴人吸著鼻子說。

“咳咳，咳咳咳”皇帝忍不住一連串的咳嗽，寧貴人趕緊起來為他拍背順氣，拍了一會兒，皇帝慢慢平覆了下來，寧貴人再次端起藥湯餵他。

“朕知道，朕最對不起的人，還是你啊。所以朕希望你能夠答應朕，在朕走了之後，一定要好好活著，朕也會竭盡所能地，保證讓你好好活著。”皇帝拉著她的手說道，他感覺到她那雙昔日纖細的巧手，正在他的掌心裏瑟瑟發抖。

寧貴人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雖然今日她早已有了預感，只是沒有想到它來得這樣突然，而當自己面對它的時候，內心又是如此無法平靜。即便，她曾經在心裏預演了千百遍，包括剛剛走進來的時候，她還在預演者。

女人總是這樣，她們的心裏，害怕失去，尤其還害怕失去最愛的人。為此，她們常常胡思亂想，常常忍不住想象如果在某一刻，自己即將和深愛的人告別，自己會怎樣。

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的時候，寧貴人發現自己和以前想象的一點也不一樣，她仍舊忍不住眼淚，忍不住傷心，忍不住恐懼爬滿心扉。哪怕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無理取鬧的人，哪怕要自己的命，她也想多留他一些時日。

“好了，朕喝不下了。”皇帝捉住寧貴人不斷發抖的手，阻止她給自己餵藥。

寧貴人放下藥碗，習慣性的拿起手帕來擦拭手上剛剛被濺起的藥汁，皇帝卻抓住了她的手，從她手裏奪過那方手帕。他靜靜地打量了好一會兒，眼睛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這方六瓣梨花手絹，可是朕曾經失掉的那一張？”皇帝激動的問。

寧貴人紅著眼睛說：“不是皇上，這是我才繡好的，您看這帕子並沒有被水洗過的痕跡。”說完，她見皇帝並沒有再言語，只是靜靜的打量著手裏的帕子，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幾朵六瓣的梨花，思緒似乎以後飛到很遠很遠。

“皇上，您喜歡它嗎？”寧貴人以為皇帝沒有聽清，又說道。

皇帝的眼睛裏氤氳著些許水汽，他拿變得模糊的眼睛看著寧貴人說：“恩，喜歡它，朕喜歡它。你繡的是什麽花，為什麽有六個花瓣？”他明知故問地說。說完，又拿在鼻尖嗅了嗅，依舊是那股熟悉的梨花香氣，好似這手帕上的梨花是活著的一般，幽幽散發著本身的氣息。

“你的身上總是有梨花的香氣。”

寧貴人低頭道：“此物正是臣妾秀的梨花，梨花像其他諸花一般，都是生五瓣，可是在臣妾的心中，梨花的高潔遠遠超過其他的花朵，所以臣妾手下的梨花，都是六瓣的。”

皇帝重重地點頭，他心裏明白這是梨花，卻不知寧貴人愛了一生的梨花，竟是六瓣的。想到這花恰似她的品性般，在萬花爭艷的春日裏，依然守著素凈的白，不為人間富貴，但求收住真心。

“愛妃的品性高雅，朕相信你一手帶大的孩子也定是如此。”皇帝破有深意地說。

寧貴人一心沈浸在快要失去的悲痛中，沒有意識到皇帝話裏的意思，只是點頭道：“謝皇上誇獎。”

皇帝又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她一會兒，他感嘆時光飛快，逝者如斯，但是任憑風霜侵擾，寧貴人的面容依舊姣好，似乎歲月從不曾叩響她的心門，更不曾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兩個又閑聊了一陣，直到皇帝感覺累了，才賓退了寧貴人。寧貴人走的時候，皇帝留下了她的絹帕，像寶貝一般，緊緊拽在手裏。

待皇帝休息了一會兒，他又叫人去傳南暮絕。

在皇帝的心裏，現在急需解決的事情，則是立儲的問題。作為一國之君，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在他走後，為這個國家選擇一個聖明的君主，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他的幾個兒子裏面，他唯獨中意楚天塵。但是，楚天塵卻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想必他之後的帝王之路，必定萬分忐忑。他不是沒有想過立其他的親生兒子，可是他的那幾個兒子，要不是扶不起的阿鬥，就是心狠手辣之輩，以後必定是一個暴君。

百姓受苦不說，一不小心還可能將他手裏的這片大好江山白白斷送。

他思來想去，還是楚天祁最合適不過，一來，他心性寬厚，以後必當是一個仁德之君，國家的繁榮於帝王的仁德密切相關。二來，他有手段有才華，之國平天下必也胸有成竹。

楚天祁，也和他最為相似。

想來也覺得諷刺，皇帝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親生的幾個兒子竟鮮有成器的，只有楚天祁，處處和他的心意，甚至承襲了他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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