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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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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1)

延和殿的門被踹開時,??夜幕已經垂了下來,連隱煉剛洗過澡,正坐在書桌前看折子,??他長發未束,就那麽隨意地披散在肩上,被燭光一照,整個人都帶著一種朦朧的溫柔,但神色卻是冷的。

他擡眼看見聶臨風也只是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隨即又低頭看他的折子了。

福瑞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聶臨風的臉色,??這是他第一次聶臨風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像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恨,又不是恨。

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有瞬間福瑞卻好像認不出他來了,遍體生寒,聲音都忍不住哆嗦:“見、見過王爺。”

聶臨風沒說話,只是擺擺手。

但福瑞卻沒動,有些擔憂地看著連隱煉。

“你下去吧。”連隱煉合起折子,??擡眼看向福瑞,??溫聲道,??“讓其他人也都退下吧,??今晚這不用你們伺候了。”

“可是……”福瑞猶豫地看向聶臨風,他總覺得今晚的聶臨風不大對頭。

“沒事,??去吧。”連隱煉沖他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以示安撫。

福瑞這才應了聲“是”,朝外走去,在經過聶臨風身旁時還是忍不住小聲喚了一句“王爺”。

聶臨風沒有回答,福瑞只好退出去,??帶上了門。

“怎麽了。”連隱煉聲音依舊溫和,看著聶臨風的眼神中卻無光波流轉,好像原本的星星一下被雲遮掩了。

聶臨風走到連隱煉面前,直接將藏在袖中的東西甩在桌上,半句話也沒說。

那份是連隱煉擬的詔書,蓋了印,直接送到禮部去的,卻沒有生效,而是輾轉到聶臨風手裏,只要他不點頭,這頂天就是連隱煉的字帖罷了。

“有什麽問題嗎?”連隱煉擡起眼,看向聶臨風,他已經很久沒在聶臨風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了,心裏竟生了點可笑的懷念。

聶臨風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你就是特地來這裏跟我大眼瞪小眼的?”連隱煉笑著,看聶臨風越發陰沈的臉色,最終還是垂下眸子,嘆了口氣,“難道你連我立後的事都要管?”

“你立男後,我就要管。”聶臨風聲音壓得很低,他對著連隱煉的無盡耐心好像在今天忽然見底了,藏在袖中的手攥了又攥,才忍住沒讓自己做出不可理喻的事,“這份詔書不會發出去的,你若真想立後,後宮那麽多人,還不夠你挑?”

“可我就喜歡男人。”連隱煉道,“我就想立個男後。”

聶臨風終於是沒忍住,一掌拍在桌子,吼道:“連隱煉!你別太過分了!”

“到底是誰過分?!”連隱煉也被吼出脾氣,擡高聲音吼了回去,但話一出口,眼眶瞬間就紅了。

他就是喜歡聶臨風,喜歡得不行,連他說句重話都聽不得。

“我立不立後,立誰為後,跟你有什麽關系?”連隱煉道,“你那麽喜歡管,幹脆我禪位給你,你想立誰就立誰!”

“跟我沒關系?”聶臨風沈了眸子,心裏那把火燒得更旺了。

他甚至想連隱煉的話也許是對的,他坐了帝位,不管願意與否,他的念念都是他的皇後。

“對,跟你沒關系。”連隱煉道,“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

他的話就像一把刀,在聶臨風心上狠狠剜了一塊肉。

聶臨風從來都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但沒關系?這種話他怎麽說得出口?

“這件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都唔……”

連隱煉話還沒說完,聶臨風忽然吻了上來,一只手攬著他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他腦後,將他死死地禁錮在懷裏。

“唔嗯……”連隱煉掙紮著推開聶臨風,但聶臨風的力氣太大,無論他怎麽掙紮,也只能堪堪退開半步,甚至沒來得及趁那間隙呼吸一口,又被重新吻住了。

雙唇被過重的力道含得發麻,呼吸間只剩下那股冰冷的味道,像是利刃一樣割開嗅覺,割開即將混沌的大腦,將味道的主人滿滿當當地塞進去,徹底侵占,擠走紛雜的思緒。

那些思緒往下落,落到心裏,又酸又澀,委屈得連隱煉眼睛更紅了。

在他快要因為缺氧死掉的時候,聶臨風終於放開他,但攬著他的手卻收得越發地緊,靠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喚他。

“念念,念念。”聶臨風的聲音很輕,輕到聽不出情緒,像是在難過,又像是在祈禱,“你只能是我的。”

那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再一次再心上劃了一刀,連隱煉甚至已經疼得麻木,只餘下滿滿的不甘。

“我不是你的。”連隱煉道,“明天我就去找,找別的男人,跟他在一起。”

他話音一落,又迎來一個吻。

比之前的更米且暴,像是宣氵世和報覆。

連隱煉卻只感覺到快意,聶臨風恨他了,就再也不會把他當成另一個了,不管好壞,他想要聶臨風看到的是他。

是他。

但這種快意很快被恐慌所替代,察覺到伸進衣擺的手時他幾乎半個人都被聶臨風按在了桌上,奏折散了一地,墨硯打翻在地上潑出一片漆黑。

連隱煉撇過頭不看他,眼裏便只剩下那片漆黑,雙唇緊咬著半點聲音也不發出來,他在忍耐,也在賭氣。

直到聶臨風粗糙的指腹狠狠碾過最每攵感的地方,他才終於忍不住叫出第一聲,後面的聲音又被一個吻堵回了嗓子眼。

燭光中兩人的身形暧昧交疊,粗重的口端息響在耳邊,連隱煉腦子幾乎是空白的。他忘了自己說過要斷,忘了自己說要聶臨風恨他,只記得聶臨風這個人,和他鑿在心裏不可磨滅的傷口,疼得他幾乎要落下淚來。

“我討厭你!!”連隱煉紅著眼睛,控訴的聲音發啞,聽上去歇斯底裏。

但聶臨風卻是笑了,抱著他往床邊走,聲音溫柔得像水,像他以往哄連隱煉的模樣。

“但是我愛你。”聶臨風道,“我愛你,念念。”

緊接著便是疾風暴雨。

若說愛是包容,那恨該是什麽?

是雨水打碎花葉搗進泥裏,是驚濤拍著屍體上岸,還是聶臨風今晚的種種。

連隱煉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藏在心裏某種未能宣之於口的感情砸成碎片,鋒利地在他心上割出一道又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他起初是不願的,他不願到這種時候也是一個替代品。

他求聶臨風停下,哭著求他停下,不帶任何情/色和暧昧,卻只能迎來他更猛烈的進攻。

身體像被撕成兩半,痛苦和歡愉皆到極致,甚至來不及難過,又因為一個吻沈溺了。

唇齒相交間帶著一股鐵銹一樣的味道,明明該是冷的,意識模糊時他覺得聶臨風的吻很溫柔,像他在耳邊輕輕說出“你是我的”時一樣的溫柔,隨即溫柔被打碎,又是一輪讓他瘋狂的進攻。

聶臨風就像一個夢,半睡半醒。

有時是噩夢,有時是美夢,直到月西沈,一切歸於寂靜,連隱煉才想起來這是現實。

他的夢總是太短,短到他沒有面對現實的心理準備。

“念念。”聶臨風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夢魘低語,再次在連隱煉心上最痛的地方捅了一刀,“你是我的。”

還是殺了他吧,連隱煉想。

醒來時連隱煉目光中指剩下漫無邊際的空茫,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場末日的狂歡,他不覺得委屈,心裏只有如何也止不住的難過,以及什麽也不想面對的絕望。

聶臨風在床邊坐下時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翻了個身不去理他。

“念念……”聶臨風知道自己昨晚做得太過火了,這會心虛得很,“對不起。”

連隱煉沒說話,他不想再跟聶臨風計較那個稱呼了。

見他不回,聶臨風伸手過去輕輕撫上他的肩:“念念,是不是有哪裏……”

他話沒說完,連隱煉就縮了一下身子躲開他,用啞得幾乎沒聲的嗓子跟他說了今天第一句話:“別碰我。”

聶臨風手上一僵,瞬間被後悔淹得喘不過氣,他寧願連隱煉打他罵他甚至殺了他都好,他也不想連隱煉說……別碰他。

“王、王爺……”福瑞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他今早進屋看見兩人同寢時還挺開心,但看到連隱煉的模樣後,差點沒嚇暈過去,“不如先讓陛下好好休息。”

聶臨風沈默片刻,看連隱煉沒有轉回來的意思,只好妥協了:“你照顧好他。”

“老奴會的。”

聶臨風又看了連隱煉一眼,這才起身離開延和殿。

殿內只剩下兩人,連隱煉依舊不肯動,福瑞見狀有些擔憂:“陛下。”他喊完,見連隱煉依舊不動,“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老奴該死,昨晚不該留陛下一個人。”

連隱煉這才動了一下,很輕地搖搖頭:“這是我跟他的事,與你無關。”

“可……”

“我沒事。”連隱煉打斷道,“讓我休息會。”

“那……要找太醫來嗎?”

“不用了。”連隱煉說著又閉了眼,睡過去了。

昨晚聶臨風瘋歸瘋,到底是沒傷著他,只是累,累得他不想動。

他這一覺睡到傍晚又被渴醒了,福瑞還守在一旁,看見他醒了,立刻湊了那張堆滿擔憂的臉上來。

“陛下。”福瑞小聲道,“要吃點東西嗎?”

“倒杯水。”連隱煉說著從床上坐起來,身上各處就疼得不行,他幹脆又躺回去了。

“陛下……”福瑞倒了水過來,擔憂得不行,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可憐得很。

連隱煉看他那樣,忍不住笑了出來:“又不是你讓人欺負,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老奴這是替陛下難受。”福瑞伺候著連隱煉喝水,嘴裏還小聲地給他說話,“這王爺實在太過分了,怎麽能……”

連隱煉垂下眸子,笑道:“這樣也好,以後不會再深交了。”

福瑞看他笑,心裏越發地難受:“難道真就算了?”

“那不然呢?”連隱煉擡眼看他,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平和,“難道我還能殺了他?”

“不是……”??福瑞聲音軟了下來,神色越發難過,卻不知道說什麽。

難道說,他看得出皇上心裏是有攝政王的?

又或者說,攝政王心裏一直都是放著皇上的?

這件事,難道他們兩人不知道嗎?但事情到底是怎麽鬧到今天這一步的?

“要老奴說,都是那個占了陛下身子的人不好。”福瑞皺著眉,嘆氣道,“若不是這樣,陛下又怎會同王爺離心,你們之前明明很好。”

連隱煉面色一僵,但是很快反應過來福瑞說的並不是自己,頓時有點哭笑不得:“只是有些不一樣罷了,怎麽就被占了身子了。”

“肯定是,太後娘娘和王爺都是這麽說的。”福瑞道,“陛下登基不久後,整個人都變了,那一定是有什麽陰邪作祟。”

“那現在呢?”連隱煉笑道,“我現在……不也變了很多?”

福瑞聞言笑起來:“是啊,這不是回來了。”

連隱煉都快對“回來了”這個說法有點反應過剩了,他總忍不住想到在聶臨風跟姜雁嵐那看到的那本書,難道真是兩人動了什麽邪法才把他從現代召來的?不然為什麽所有人都一副他回來了的態度。

聶臨風是這樣,姜雁嵐是這樣,連福瑞也是這樣。

連隱煉心裏忽然生了疑問。

“福瑞,我養的那只鳥呢?”

“在外頭呢。”福瑞恭敬道,“早上回來的,怕吵著陛下,給趕出去了。”

“讓它進來。”

“哎。”福瑞看連隱煉似乎有了點精神,眉心也舒開了,立刻跑到外頭去把那只鳥招了進來。

順子以往飛進來都是大搖大擺的,從窗戶進來,大爺似的在屋內巡一圈再挑個高點的地方落下,但今天一反常態,飛得慢吞吞的,也不轉圈了,直接落到連隱煉手邊,低著頭乖巧得很。

“你怎麽了?”連隱煉奇怪道。

聽見他發啞的聲音,順子頭垂得更低了:“抱歉,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你指什麽?”

“聶臨風。”順子道,“我沒想到他……他會幹出這種事。”

連隱煉擺擺手:“不怪你。”

但順子卻執拗地跟他道歉:“是我帶你來的,這件事……是我的錯,如果你有什麽想要我做的,我可以幫你,當作補償。”

連隱煉一楞:“就算我說要回現代……也一樣?”

這回輪到順子楞了,它不再像以往那樣趕著他做任務,也不再問他有沒有留下來的想法,而是認認真真地盯著看了連隱煉好一會。

“如果你想的話。”順子道,“我可以幫你。”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麽?”

“穿過來的人選,不是隨便挑的,對嗎?”連隱煉道,“不是因為我碰巧死了,你就把我帶到這來了,是嗎?”

順子聞言點頭,但沒有解釋的意思:“你想回去嗎?”

“想……想吧。”連隱煉有一瞬的遲疑,他想到聶臨風,想到姜雁嵐,還想到福瑞,想到他們因為自己“回來”的事多開心,心裏忽然有那麽一點軟。

但又想到在現代的父母,想到自己長大的地方,那裏才是他該回去的地方。

“我想。”連隱煉道,“這裏的一切都不屬於我。”

順子點了一下頭,伸出翅膀蓋在床上,等再掀開時,方才被翅膀蓋住的地方赫然出現了一把匕首。

“這算是我的賠罪,回去的方法你知道的。”順子道,“但是你要想清楚,回去了……不一定就會跟你想的一樣。”

“什麽意思?”

順子沒說話,拍著翅膀又走了,留下連隱煉對著那把匕首發呆。

回去的方法很簡單,只要讓聶臨風用這把刀,殺了自己就行。

明明他之前也是為此努力了,但忽然得到了,怎麽心裏還是空落落的。

連隱煉苦笑著搖搖頭,將匕首收到枕頭底下。

在那之前,他還有事要做。

但是做事之前,他還得先處理好自己這副身體。

“福瑞。”連隱煉喚了守在外頭的福瑞一聲,“蜂蜜水,還有晚飯。”

福瑞一聽立刻動起來,很快帶著晚膳過來了。

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母後。”連隱煉看見姜雁嵐,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占了人兒子的身體,還給人睡了,“你、你怎麽會過來?”

姜雁嵐面上沒了笑容,她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連隱煉,問道:“就你一個人?”

連隱煉有些懵,點了一下頭:“怎麽了?”

姜雁嵐神色柔和些許,伸手摸了摸連隱煉的頭:“沒什麽,你先用膳。”

她說著在羅漢床旁坐下,招呼人給連隱煉上了菜。

“母後吃了嗎?”連隱煉啞著聲音問道,“要再加副碗筷嗎?”

姜雁嵐沒有回答,將蜂蜜水端給連隱煉,語帶命令:“喝了,還有哪裏難受嗎?”

對著別人,連隱煉還可以鎮定,但眼前這個人他得叫一聲“母後”,被這麽問,有種被看穿了的感覺,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乖巧地把蜂蜜水喝了。

看他喝了水,姜雁嵐才看向福瑞,冷著聲音道:“給我把聶臨風叫來。”

連隱煉直接被她這話嗆住了,猛地咳了幾下,咳得姜雁嵐直皺眉,連忙起身到他身旁給他拍背順氣。

“我沒、沒事咳咳。”連隱煉緩了一下,原本發啞的喉嚨這麽一咳癢得厲害,他只好又多喝了幾口水,這才問道,“母後你找、找他幹嘛?”

“他欺負你了,母後給你出氣。”

姜雁嵐一句話把目的說完了,連隱煉卻楞了,耳朵也燒得厲害:“什麽欺負,母後你在說、說什麽?”

“你別當母後傻。”姜雁嵐皺眉看著連隱煉,目光裏是滿滿的心疼,“我的皇兒受了這麽多苦,好不容易回來了,他怎麽敢再欺負你。”

又是這樣的話。

連隱煉心裏的疑惑越發地深,他總覺得這裏面有什麽是他應該知道的,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他就要走了,如果不趁現在順清楚,他就沒機會了。

“母後。”連隱煉猶豫地喚了一聲,“我上次在你那看到了一本書,我在臨風那也見過,是關於招魂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姜雁嵐點頭道,“那本書是臨風給我的。”

連隱煉心中暗暗驚訝,但面上還是平靜的:“能問問為什麽嗎?”

姜雁嵐被問得奇怪:“當然是為了你啊,還能為什麽。”

“我?”連隱煉懵了,“可是、可是你們怎麽知道我不是我的?”

“有位大師這麽說的。”姜雁嵐道,“他說你的魂被外力拘走,之前那些荒唐事,都是別人幹的。”

連隱煉心下一驚:“那……你怎麽就知道現在的我,是對的。”

“也是那位大師說的。”姜雁嵐說著一頓,又搖搖頭,臉上泛起溫柔的笑容,她伸手摸了摸連隱煉的臉,“其實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不是你,我肯定知道。”

連隱煉聞言垂下眸子,忽然有些愧疚。

“其實,我也不是你兒子……”此言引論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又試探著看了姜雁嵐的臉色一眼,確定她沒有生氣,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跟她說了。

既然決定要回去,他就不打算再欺騙姜雁嵐,尤其知道姜雁嵐誤會了什麽後,他更加不想這麽做,他不想讓姜雁嵐“再一次”失去他的兒子。

他沒有說起順子的事,也沒有說起任務,只是單純的跟他說了自己是從別的地方來的這一件事。

他以為姜雁嵐會失望,甚至生氣,又或者是別的什麽情緒,他都願意承受,卻不曾想姜雁嵐只是輕輕的笑了幾聲,甚至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以示安撫。

姜雁嵐柔聲道:“皇兒,母後知道你生臨風的氣,母後幫你教訓他就是,至於這種話,你以後可別再說了。”

連隱煉有點欲哭無淚,他說實話反倒沒人信了。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姜雁嵐道,“你的喜好習慣,甚至是那些小動作和眼神,都和你以前一模一樣,我又怎麽會認錯呢?”

連隱煉聞言哭笑不得,他能說什麽?總不能說是有人特地挑選的吧。

心知姜雁嵐這是認定了,連隱煉也不想再多說什麽,反正再過兩天她便知道了,現在說這些也只是讓她不開心而已。

“那……如果我沒有回來,母後會怎麽做?”

姜雁嵐聞言眸子黯了黯,看著連隱煉的眼神變得難過起來:“自然是要為你報仇的,母後怎麽舍得你受委屈呢。”

連隱煉一楞,他忽然想到原書的結局,所以姜雁嵐會支持聶臨風殺了皇帝上位,是因為這個嗎?她所做的一切,僅僅只是為了不讓兒子受委屈嗎?

這樣一想,連隱煉眼睛有些發酸,他是要多好運才能遇到姜雁嵐這麽好的一個母親。

可惜這終究不是他的,他只是一個鳩占鵲巢的小偷罷了。

他只希望自己死後,姜雁嵐能回想起今天的對話,如果知道的自己不是她的親兒子,她也許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兩人說話這會兒,聶臨風已經到了延和殿,看見姜雁嵐後立刻跪了下來,一句話也沒有說。

姜雁嵐只是目光沈沈地看著他,也沒有說話,兩人之間的沈默詭異得連隱煉寒毛倒豎,又不知道怎麽插嘴,只能跟著沈默幹飯。

過了好一會兒,姜雁嵐才緩緩問道:“你記得答應過我什麽嗎?”

“記得。”聶臨風道,“我答應過娘娘會照顧好陛下,不讓陛下受委屈。”

“你知道就好。”姜雁嵐說著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女,侍女會意福身,邁著輕緩的步子離開了延和殿,過了沒一會兒,又帶了兩個人進來。

那兩人看身材應該是練過的,可能是侍衛或是什麽,但手裏拿的不是刀,而是兩根孩臂粗的棍子。

姜雁嵐點了一下頭,說:“打。”

連隱煉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那兩個人已經拿著棍子往聶臨風背上打了下去,棍子隔著布料敲在背上,依舊發出一聲悶響,可想而知用了多重的力道。

聶臨風只是低著頭,全程一聲也沒有吭,看上去好像不是很疼的樣子,但沒一會兒他額上便泛起了細密的汗。

連隱煉在一旁看得膽寒,換做是他,大概兩三棍就已經受不了了,但一想到昨晚的事,他心裏又堵著一股氣,不想給他說情,幹脆低下頭吃東西,假裝沒看見。

但沒看見,他也能聽見。

那棍子每打一下,他心頭就猛的跳一下,腦海裏浮現出的是聶臨風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那時候聶臨風也是這樣這樣忍著不說的嗎?

還有他在山上受的傷,也不知道好了沒有,這樣跪著不知道會不會惡化,這個笨蛋,當時一點也沒覺得疼的樣子,還掛念著他,傻得要命。

終於在某一下棍子又打下去時,連隱煉還是忍不住出聲阻止了:“別打了,他……他身上還有傷呢。”

“那又如何?”姜雁嵐對著連隱煉,臉上始終掛著笑容,但對聶臨風說的話卻很是無情,“做錯事了就該罰。”

兩人說話這會兒,那邊棍子完全沒有停下,聶臨風臉色已經有點發白,連隱煉心裏開始急了。

“這件事也不完全是他的錯,本來就是我想立男後引起的,母後你快讓他們停手。”

姜雁嵐聞言擡手阻止了,皺著眉問道:“你要立男後?”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點教訓的味道,連隱煉嚇得脖子一縮,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胡鬧!”姜雁嵐擡高了聲音,怒道,“這種念頭你以後最好有都不要有。”

“好……”連隱煉低頭認錯,乖巧道,“我以後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姜雁嵐這才沖那兩人擺擺手,動作明顯有些不耐。

她看著聶臨風,嘆了口氣,倒是沒生氣了,有的只是無奈。

“你這又是何苦。”她說著又嘆了口氣,起身走到聶臨風身旁,微微彎腰小聲說了句什麽,這才離開了延和殿。

但聶臨風依舊是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

“你幹嘛,碰瓷嗎?”連隱煉皺起眉,依舊不看他,但等了好一會也沒等來聶臨風的回答,這才覺察不對,看向福瑞,“看看怎麽了。”

福瑞應了一聲,走過去喚了一聲“王爺”,但聶臨風依舊沒有回答,便伸手輕輕推了他一下。

下一刻,聶臨風就這麽直直地朝一旁倒了下去。

福瑞臉瞬間嚇白了,連隱煉也嚇到了,心裏的氣早拋到腦後,起身過去看他,但不管他怎麽叫,聶臨風都沒有回應。

連隱煉又伸手到他背後很輕地摸了一下,摸到衣服是濕的時暗叫不好,喊了一聲“傳太醫”後便招呼人把聶臨風擡到床上去趴好,這才動手去脫他的衣服。

他的衣服是黑色的,脫下來的的瞬間,看見裏衣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時他差點沒暈過去。

姜雁嵐說教訓,這下手可真狠。

太醫來之後看見這情況也被嚇到了,但只是問了是什麽傷的,沒敢問太多,把傷口清洗一下後便上藥包紮了。

“沒什麽大礙的。”太醫道,“王爺底子好,好好休息,按時換藥,過些時日就沒事了。”

聽見這話,連隱煉松了口氣,把人打發走後,又對著躺在床上的人發呆,心情有些覆雜。

他真的沒想到姜雁嵐會為了這件事發這麽大的火,更沒想到聶臨風居然半句也沒辯解,就任由姜雁嵐這麽打。

“你活該。”連隱煉很輕地罵了一聲,但還是忍不住伸手過去摸了摸聶臨風的臉,溫熱的觸感讓他有些意動,心裏那點想藏起來的喜歡又蠢蠢欲動起來。

昨天也是在這裏,聶臨風一直說愛他,一遍又一遍,不斷往更深的地方去,好像要把那句話刻進他身體裏。

聽得他心軟,聽得他心動。

“等過了明天,你的念念就沒有了。”連隱煉自己說著,又難過起來,低頭親了親聶臨風的眉心,起身離開了延和殿。

他這一晚睡在了別的寢殿,第二天一早便出宮去了。

他先是去了南風館,正好撞上下人在掃地,他出宮少,那些人見了他總怯怯的,聲音很小。

連隱煉只是告訴他們,自己要出遠門,可能會離開很久,留了銀子下來,讓他們按之前交代的繼續留在這裏,如果那些小乞丐來找還是給他們吃的,得等銀子花完了他要是還沒回來,就去找叢不棄。

那些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是連隱煉這麽交代,他們便應下了。

交代完連隱煉這才去敲叢不棄的門,他還是老樣子睡到很晚,開門看見是連隱煉,有些無語。

“你怎麽那麽喜歡大早上來找我?”

連隱煉也有點無語:“我這是正常作息,都日上三竿了,你昨晚又到哪裏去瘋了嗎?”

從不棄沒有回答,走到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問道:“有什麽事嗎?”

“沒事我就不能來找你了嗎?”連隱煉也跟著過去坐下,從懷裏掏出幾張紙放到桌上,這才倒了杯水,卻沒喝,只是握在手裏,“這是南風館的地契跟裏頭人的賣身契,如果將來他們找你,你就把這個還給他們,至於南風館,就當是你幫忙保管的報酬吧。”

叢不棄聞言皺起眉:“你要去哪?”

連隱煉一楞:“你怎麽知道?”

從不棄聞言笑了,是氣笑的:“你這交代遺言一樣的,我能不知道?而且……”他說著頓了一下,眉心皺得更緊,“以前有個人,他離開時也是跟你一樣的眼神。”

“什麽眼神?”

從不棄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就是那種想要去幹什麽事情,而且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的眼神,只是你和他不同,你有留戀,他沒有。”

留戀。

連隱煉細細嚼了這兩個字,心裏又是一陣酸澀,他的留戀還能是什麽?或許等再等個幾年,他就會淡忘了吧。

見他沒有回答,從不棄問道:“所以你真的不回來了,是嗎?”

連隱煉很輕地點了一下頭:“我要回到屬於我的地方去。”

從不棄聞言又笑了,這次的笑容有些發苦:“屬於你的地方,什麽叫做屬於你的地方?難道這裏不是嗎?”

“這裏的一切都是別人的,我不過是個過客罷了。”連隱煉說著一頓,看向叢不棄,臉上泛起一個淺淺的笑容,“也不完全是,至少你這個朋友是我交的。”

叢不棄被他說得一頭霧水,他總覺得這一件事情應該很覆雜,估計問了也白問,便不問了。

“攝政王知道嗎?”

“還不知道,但是我會告訴他的。”連隱煉道,“他要送我走才行。”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你交代的事情我會辦好。”

連隱煉道了聲謝,沒再跟叢不棄寒暄,起身回了皇宮。

回到延和殿,他第一反應是去看床,發現聶臨風還在睡,便喚來福瑞,問道:“他有醒過嗎?”

“回陛下,沒有。”福瑞答道,“剛才太醫來換過藥了,說是今天應該會醒,不用擔心。”

連隱煉點了點頭,目光又掃向書桌上那堆折子,那些都是之前留下的,這幾天的折子都是聶臨風批的,一封也沒送到他這。

這對聶臨風來說已經習慣了,原著中也說了,他到最後當了皇帝,那這些最後也都是要給他的。

“福瑞。”

“是。”

“聶臨風對你很好吧?”

福瑞被問得奇怪,鑒於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連隱煉一眼,確定他沒有在生氣,這才答道:“很好,老奴不在陛下身邊伺候那幾年,王爺時不時也會去看看老奴。”

連隱煉點頭:“那就好,你要好好照顧他。”

福瑞以為他是在說聶臨風受傷的事,笑著應了下來:“這是自然。”

連隱煉知道他誤會了,也不想提醒,將人打發走後坐到書桌前開始給自己磨墨。

他來這個世界的時間不長,需要處理的事情也不多,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留一封詔書,把皇位禪讓給聶臨風。

還要寫兩封信,一封給聶臨風,告訴他發生的所有事情,以及……一封像樣的遺書,等他死了,才不會有人把這罪名推到聶臨風頭上,聶臨風也可以省點心力。

聶臨風是睡到下午才醒的,醒時連隱煉正坐在窗邊吃一塊奶白色的糕點,有些碎末沾在嘴邊,看上去可愛得緊。

他不想打破這畫面,也不想讓連隱煉見了他又生氣,便沒出聲,只是那樣看著他,看到連隱煉把糕點都吃完了,擡眼和他四目相對才回神。

“你什麽時候醒的?”

他的聲音還是有些啞,聽得聶臨風心疼,又不敢貿貿然關心惹他不滿,便只是應道:“好一會了。”

連隱煉點頭,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看著聶臨風的眼神很溫和,語氣也不像昨日那麽冰涼了:“疼不疼?”

聽見他的關心,聶臨風有些愕然,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驚喜,他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一把抱住了連隱煉。

“念念,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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