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確實有一個考察團過來，但由於這個考察團的投資並不算大，所以已經決定了由米玉芙出面接待，一方面王青山最近確實是太累了，另一方面，也是要培養米玉芙的能力。

汪秀琴很會找機會，知道這個項目不是王青山特別在意的，覺得從這個項目開始插手進來，阻力應該不大。現在看到王青山的反應，她就知道，自己的方案對了。還是姑父說得對啊，做事情要想辦法，鬥爭不是靠嘴巴，多動動腦子，使巧力取得大效果，方能出奇制勝。

春雨滋萬物，潤物細無聲呀。王青山啊王青山，開發區不同於團市委，可是，我可不是以前的汪秀琴了，別以為有何敏罩著你我就怕了你，再怎麽說我也是你領導，現在更是你的分管領導，咱們走著瞧，以後的路，還長著吶。

盡管最近對於和投資商說話吃飯談協議已經有點厭煩了，可王青山第二天還是參加了那個他原本並不想出面的接待活動，畢竟分管副主任都出面了，他也不想表現得太不給面子。若非被逼得太甚，在官場中表面上的還是要維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的。

接待活動中，汪秀琴都表現得很安分，該說的她說，可輪到業務上的問題，她就絕不多嘴，就在一旁任由王青山和米玉芙發揮，明白的人，知道她這是在學習業務，不明白的，還以為這位副主任莫測高深，不屑於討論各種細節問題呢。

晚上的時候，王青山回到家，一個人吃了半只西瓜，和父母還只說了幾句話，何敏的電話就打了進來，語氣很前所未有的焦急和驚慌：“你在哪兒？”

“我在家，怎麽了？”王青山很納悶，在他眼中，何敏一直都是那種每逢大事有靜氣，會發火但卻不會面露焦急和慌張的人，今天是怎麽了，她居然露出了這種焦急的語氣。

“全盛世陶瓷公司廠房垮了。”何敏語氣急促，聲音裏都帶著點顫抖。

王青山一驚，馬上說：“你在哪兒？我過來接你。”

“不用了，去，直接去陶瓷公司會合。”何敏道，然後不等王青山回答，她就掛斷電話了。

王青山趕緊風風火火地出門，在上車的一瞬間，他反應過來了，這事兒跟他沒關系啊，他只是個招商局長，處理這種突發事件，不是他的職責範圍之內啊。這種事情一出，不管處理得怎麽樣，那都是一身騷。也不知道廠房垮塌有沒有人員傷亡，如果有人員傷亡，那就更麻煩了。不過又一想，何敏在出事後能夠想到他，要他前去，他也沒辦法不去，因為何敏是他的領導，對他有知遇之恩，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何敏也算是他的女人，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面對這種情況吧？

所以，明知道這一去可能會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煩，但他也必須前往。

奧迪Q7早在他從內滬回來之前就已經被龍霜給換了套武警牌照掛著，而且新牌照也配了省委和省委五號院的通行證。開著這車，他就不擔心什麽超速不超速的問題了，一路上比平時都快了幾分，連連超車，出了市區後，車速更快。

全盛世陶瓷公司他知道地方，但對陶瓷公司具體的情況他並不清楚，那是他到招商局之前就已經在開發區落戶了的企業。他知道全盛陶瓷公司，還是因為在樂泉公司進駐隨江開發區之前，全盛陶瓷是開發區內規模排在前三位的大企業。在路過管委會的時候，何敏再次打來電話，一接通就直接相問：“到哪兒了？”

“到單位大樓了。”王青山沈著回答，“你到了沒有？現場情況怎麽樣了？”

“我快到了，在你前面。”何敏的聲音不像先前那般顫抖了，但卻比先前更低沈了，“現在的情況很覆雜，龔書記就在現場，我和龔書記剛通過電話，至少有十五個人受傷，120已經去了，可能，可能”

開發區裏沒有設立專門的緊急情況處理機構，跟市裏各職能部門一樣，就僅僅弄了個綜合治安領導小組，何敏任組長，紀工委書記龔玉勝任副組長。除了治安方面的問題，遇到什麽突發事件，也由這個綜治小組來處理。而何敏作為組長，如果處理不當，肯定是要擔領導責任的，龔玉勝雖然是副主任，可負的責任比何敏只會大不會小，所以他去得最快。

何敏一連兩個可能，卻都沒將可能後面的話說出來。但王青山明白了，事故現場，可能出人命了。這突發事件別的不怕，就怕出人命。隨江這地方不是資源大市，雖然下面縣裏也有幾個小礦，但都不成氣候，也沒聽到有什麽礦難的消息傳出來，而開發區這邊就更是沒人在意這種情況了。

突發事件本來就是個大麻煩，出了人命的突發事件那麻煩就更大了。開發區這邊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王青山自然更不可能遇到這種情況，他聽出了何敏話裏的驚慌，但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到什麽好辦法，只能安慰道：“你別急，我馬上到，別急。”

“我能不急嗎？”何敏聲音一下提高了，“現在家屬都過去了，圍著鬧事呢！”

家屬在鬧事？王青山心一下就提起來了，開發區內有不少落地企業都是就近招工，開發區內的原有居民有就業的優勢。看來這個陶瓷廠的員工就是招的就是開發區，或者隨江市內的人，要不然的話，家屬來得不會這麽快。

何敏只比王青山早了不到半分鐘，等她在司機的保護下來到看著危險其實相對安全的現場時，王青山也到了她身邊。

王青山知道了有人鬧事，可沒料到現場的氣氛已經劍拔弩張，甚至開發區紀工委書記龔玉勝頭上都流血了，也不知道是被什麽打的。而現場已經來了許多警察和治安聯防隊員在維持秩序，帶隊的竟然是武仙區公安分局的副局長石三勇。

先問候了一下龔玉勝，王青山便問石三勇道：“三哥，情況怎麽樣？”

“傷者都送醫院了，死了三個。廠方負責人已經控制起來了，這事兒麻煩不小，你跑過來幹什麽？”或許跟工作性質有關，石三勇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並沒有太多波動，然後往人聲嘈雜的方向指了指，道，“家屬都在那邊，你們龔書記跟他們交涉，還沒幾句話，就被打了。”

王青山就拍了拍額頭，很想問問在龔玉勝受傷之後何敏沒到之前，他這個公司分局副局長應該是現場級別最高的領導，怎麽沒跟家屬談判呢？

不過想想這個問題太唐突，怕問得石三勇不舒服，他也就沒問了，眼見何敏要走過去跟死者家屬交涉，他便朝石三勇道：“三哥，我先過去一下。”

“去吧，小心點。”石三勇點點頭。

王青山幾步躥到何敏身邊，輕聲說：“主任，現在他們情緒很激動，要不，你先別過去了。”

“我是管委會主任，我不過去誰過去？”何敏橫了他一眼，一臉嚴肅地往前直走。

王青山看了她一眼，沒答這句話，不過心裏對何敏又多了一份認識。這個何敏，雖然是個女流之輩，可看她這股子勇氣，卻是比龔玉勝強多了，能夠坐到管委會主任這個位子上，果然是有與眾不同之處的。

同樣是女人，如果米玉芙遇到了這種情況，別說敢主動往家屬那邊過去，恐怕在聽到消息之後就能夠馬上找到借口來都不會來。

何敏的司機也跟在一旁走了過來，不過臉上的神色卻是強作鎮定，一雙眼睛四處瞄著，不知道是在防備著被人打呢，還是在考慮著萬一沖突起來從哪兒逃跑比較方便。

哭泣聲和吵鬧聲一陣接一陣，此起彼伏沒有停歇，王青山聽得也有些悲意，三條人命啊，說沒，就這麽沒了。他突然理解了何敏為什麽要堅持前往，對他們這些幹部來說，這件事情僅僅只是一個麻煩，但是對於死者來說，那就是跟親人陰陽相隔的絕望與悲痛。跟這份絕望和悲痛相比，麻煩又算什麽呢？將心比心，誰沒有親人？是的，出事的地方是工廠，可是這工廠是在開發區裏，何敏是開發區的父母官，她不去誰去？！

這在一刻，王青山不再覺得自己是為了保護何敏而來，他覺得不管如何，自己應該過來看看，看看能不能為這些悲痛的人做點什麽，能不能幫幫忙——盡管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什麽，能夠幫上什麽忙。

年輕的副科級招商局長心裏，一直存著一份悲憫之心。

走過去的空檔，王青山匆匆也往周圍瞄了一眼，雖然現在是晚上，但由於出了這麽大的事情，燈光還是很充足的，視線可及處，只見一個長方形蓋著藍色鐵皮頂蓬的廠房除了一個角還支撐著，其餘的已經大部分坍塌，還有不少地方的鐵皮被損毀，不知道是塌下來的時候就成了這樣，還是救人的時候弄的。從那個還支撐著的角落可以看得出來，這個廠房應該就是用澆灌的鋼筋混凝土為支撐點，然後周圍用鐵皮釘成墻面，上面直接蓋頂蓬還有別的什麽東西之類。這玩意兒應該是空空曠曠的才對，上面也沒啥重量，怎麽會垮塌成了這樣呢？王青山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他解不解，現在的情況都容不得他百思，因為他已經隨著何敏的腳步來到了哭鬧聲的源頭。王青山的目光首先就落在了幾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女人身上，然後便看到了地上有三處地方蓋著白布，從形狀上看，他就知道那應該是意外慘死的工人了。

生命太脆弱啊！他聽著遇難者家屬的哭聲，心裏挺難受，習慣性地看了一眼何敏，發現她身子在微微發抖，就連雙腿，似乎也在顫抖。他明白，她肯定是看到地上的遇難者了，心理承受能力受到了極大的考驗。

而這時候，在離這悲痛的哭泣者不遠處，另有幾人正在情緒激動地叫喊著，怒罵著，邊上有好幾個警察站著，還有兩個管委會的人也站在那兒，偶爾解釋幾句，大部分時間就任由那幾人唾沫橫飛地發洩著。

其中一個管委會的工作人員扭頭，剛好看到何敏和王青山過來，頓時喊了一聲：“何主任、王局長。”

他這一喊不要緊，情緒正激動著的工廠員工和家屬都把目光集中了過來，隨後腳步便往這邊移動。

王青山一看這架式，趕緊一步擋在何敏身前，開口道：“大家冷靜一點，有什麽事情咱們慢慢說。”

“還說個卵，把周疤子喊出來”

“你是誰啊，小後生喊你們領導來”

“我們很冷靜，喊周疤子出來談”

一聲聲吼叫夾雜著憤怒從人群中喊出，震耳欲聾讓人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好在他們都的憤怒都只是在嘴上，並沒有人動手。

王青山深吸一口氣，然後丹田發音道：“大家靜一靜，我是開發區招商局局長王青山，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一個一個談，不要這麽吵好不好？”

“招商局局長？你說的不作數，我們要見管委會主任。”

“對，要見管委會主任。”

“喊何敏主任過來，我們要見何主任”

“何主任不來，我們就去市政府，找高市長。”

叫喊聲此起彼伏，王青山心裏雖然很緊張，可也還沒有太大的擔心，這些人能夠說出這種話，能夠叫出何敏的名字，看來是真的只是想談一談，應該不會有動手打架的意思。到這時候，他有點明白龔玉勝為什麽會受傷了，想必是這些人要見何敏，可他龔大書記自認也是管委會的領導，擺了點官威，然後這些人當時的怒火比現在要猛烈一點，所以就挨了打吧。

忍住回頭去看何敏的沖動，王青山想通了何敏為什麽要馬上趕過來的原因了，這種事情，如果在開發區一個處理不好，鬧到市裏去了，那她這個管委會主任可是要挨板子的，而且最後事情還會回到開發區來處理。所以她盡管害怕，卻也只能前來。坐到了這個位子上，享受權力的同時，也要擔起相應的責任。

何敏也聽到了眾人的聲音，在走過來的路上，她心裏其實很慌亂，尤其是看到那三塊蓋著遇難者的白布上那些血跡時，幾乎控制不住吐出來，可是在聽到這些人強烈要見她的願望，她居然出奇的鎮定了，伸手拍了拍王青山的肩，然後深吸一口氣，高聲道：“我就是管委會主任何敏。”

這句話一出來，吵鬧聲頓時停止，場面出現了一個短時間的寂靜，然後，便又七嘴八舌地吵開了，一個個爭著向何主任訴說著。

“安靜一下、安靜一下。”何敏舉起一只手道，然而這些人不聽她的，依舊高聲自顧自地說著。

這時候，石三勇走了過來，他身邊一個穿著警服的人臉一黑，喝道：“吵什麽吵？你們是來吵架的還是和何主任說話的？你們要見何主任，現在何主任來了，見著了，是不是要讓何主任走啊？吵，你們繼續吵，看你們能吵到什麽時候，吵清白了再和何主任說。”

他這一嗓子，倒是鎮住了眾人，然後人群中又出來個中年人說話了：“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一個個跟何主任說。”

這中年人貌似還有點威信，眾人都還比較聽他的話，都沒再吵，偶有不滿者，只是輕聲嘀咕了兩聲。王青山本想提議到陶瓷公司會議室裏去談事，但何敏卻沒那個意思，就站在那兒和眾人說話。

這一說，事情的簡單經過就明白了。陶瓷公司由於效益好，晚上也要加班。而工廠一側由於堆放原料過多，也有可能是混凝土支柱或者上面的鐵架鐵皮墻質量上有問題，總之，一側發生了傾斜，然後扯動了頂蓬，再然後，就那麽垮了。當場砸死三個人，傷十五人。

在陶瓷公司做工的工人大部分都是放牛坪村的人，放牛坪村現在叫隨江開發區放牛坪居委會，和陶瓷公司隔得不是很遠，有幸沒受傷的人邊通知公司領導邊打120急救邊給親友打電話，等急救車趕過來的時候，傷者家屬早已經來了大半，還有沒受傷工人的家屬也跑了過來了解情況。

這一下，就聚集了不少人了，而公司總經理周運昌，也就是眾人口中的周疤子，也是在120急救車之前趕到了現場，可是被這麽多人一吵一問，他就有點心虛，然後就慌了神了，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清點人數沒有組織救援，只知道打110和120。

由於各自都受到了驚慌，再加上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幸運的人都只顧著幸慶自己沒被砸著，傷了的人都忙著喊救命，直到後來110民警和開發區治安室的人都過來了，大家才清點人數，然後一起想辦法救壓在了下面的人，但是等救出來之後，只有一個被送往醫院搶救，另三個已經沒了生命特征。

這一下，遇難者的親友不幹了，說是周運昌沒有第一時間救人，所以他們三人才死的。周運昌見勢不妙就要跑，被警察控制了，當然，這個控制也有保護的意思在裏面——誰知道遇難者的親友在憤怒之下會做出什麽舉動呢？

眼見周運昌被警察保護起來了，這些人頓時吵著一定要面見開發區的最官員員何敏。

聽明白了這些情況，王青山就對那個周疤子暗恨不已，而這時候，石三勇卻又在他耳邊以幾不可聞地聲音說：“周疤子是粟市長的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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