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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珩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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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月滿盈虧,時光於錯落有致中溜走,雪花在冰天雪地中滌蕩飄零。若說冬至的雪冰封了這座古城,那後此後的零散則冰封了整個古國。

亭臺門垛,蜿蜒路徑,屋頂瓦礫,山川田野,天地一色的銀裝素裹。或許一場真正的大雪,就該是斷斷續續持續很多天,唯有這樣塵世才會徹底純白。

我裏裏外外將衣服裹了三層,依舊難抵冷意的侵襲。方才哆嗦著小心扒開地上的雪層,當真體會一次什麽是俗話中的冰凍三尺。如此天寒地凍的冷,我不得不減少外出的次數,也是因為如此天寒地凍的冷,高長恭開始逼我喝難以下咽的漿酪。

想到前天晚飯時,高長恭看到我將才喝一口便全噴出來的漿酪,那張臉變得嚴肅且悲壯,我便一陣煩惱。

漿酪是動物乳品,喝了可禦寒,用他的本意來說就是:我若是不吃些禦寒之物,這個冬天很可能被凍出點問題來。我以為那是什麽靈丹妙藥,美滋滋的喝了,可它偏偏是牛奶,自小我就不愛喝奶,不愛喝不愛聞,若是面前擺著奶,我恨不得捏著鼻子把它丟到天涯海角。

綜上,事先若是知道那是動物乳品,打死我也不會喝的。

不過,用生死來衡量我的決心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因為世上總有很多事情出乎意料。

面對高長恭的壓迫,我也曾奮起反抗堅決抵制,奈何他只是輕輕一笑,口未張,一個眼神便使蓮洛撤了飯桌上我最愛吃的包子……我只能咬著牙把漿酪挪到手邊,誰讓他用我最愛吃的包子作威脅呢,我忍。

終於熬到吃過飯,本以為蒙混著逃過一劫,沒成想他命人撤去一桌飯菜時,特意留下了我只喝一口的漿酪。

炭盆裏火光輕輕跳躍,那只送信萬能的鴿子正蹲在桌上養神。高長恭左手攏著袖口,右手提筆蘸墨,一副閑散優雅的練字狀態。

我看著那碗白糊糊的液體,突然覺得世界好幻滅,幻滅到我不得不喝下自己討厭的東西。想到剛柔並濟的道理,我決定放棄暴力采用懷柔政策。

當我微笑著、和聲細語悅聲悅色同他商量,溫婉地表達自己對每日少喝些漿酪願望的憧憬,高長恭頭也未擡始終在專註的寫字。

剛剛偏頭湊過去看他寫了什麽,他已經收筆擡頭,問道:“喝完了?”

“……”

我想,方才我的話算是白說了。

他養的信鴿真是一只善解人意的鴿子,發覺我們之間的氣氛有些沈悶,撲騰了兩下翅膀,飛到外室去了。

我嫌棄的掃了眼漿酪的碗,重覆方才說過的話:“事事講究循序漸進,不可一蹴而就。我不喜歡喝漿酪,若要改善,總該需要些時日,你看我每天比前一天多喝一口,然後……”

“手拿來。”他淡淡道,我楞了下,“幹嘛?”

剛伸出的右手被握住,有抹溫涼通過指尖傳遞著。片刻失神,他已用拇指和食指托出我的食指在青瓷碟中蘸了一下。指腹立刻被染上鮮艷如血的朱砂,在我疑惑著不知他欲要作何時,他壓著我的食指輕輕按在剛寫好的宣紙上。

白色的紙,黑色的字,一個鮮紅的手印,三種顏色混在一起讓我有點說不出的心驚。

我不得不承認,即便自己的神經末梢再長,這樣的場景怎麽也會聯想到不少姑娘被迫簽下一紙賣身契的劇情。

我立刻把右手從他手中解救出來,撲過去搶紙:“餵餵餵,你紙上寫的什麽?”

高長恭輕易地隔開我,用一雙斜長的鳳眼將我看著,眸中帶著運籌帷幄般自信,他提起紙慢慢攤開:“契約,一碗漿酪換一次外出的機會。”

我怒:“你!”

“白紙黑字已經生效,你是無法抵賴了。”他笑了笑,“若你能連著整個冬天不踏出房門半步,這漿酪……不喝也罷。”

愁雲慘淡萬裏凝,讓我在房中待上一個冬天,我寧可捏著鼻子喝漿酪!

他竟然強迫我簽契約,半點抵賴的機會都不留,我男子壞起來比女子還過甚。在他笑裏藏刀的註視下,我悲壯地端起了碗,頗有慷慨就義的感覺。

高長恭滿意地笑了笑:“嗯,這才聽話。”臨走前他竟又加了一句,“早些睡,明日我再來監督你。”

“……”

煩惱的不是高長恭,因為我並不怕他,只要我一直堅持,他自然不會拿我怎麽樣。大抵是知道這一層,他非常聰明地用一紙契將我壓死,讓我迫於道德的壓力乖乖就範無法反抗。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頭腦,但他成功的前提,歸根究底在於,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個人道德還不錯,即便契約非我本意,簽字畫押,我也不能抵賴。

這麽想著,我竟然有點開心,因為我的個人素質還不錯。

可是這種心理建設也僅是持續到蓮洛端來漿酪之前。

看著桌上讓我抓狂的漿酪,我幾乎用著淚眼去看蓮洛了。一想到難喝的奶味,我便有撞墻的沖動。漿酪漿酪,我甚至懷疑它側存在就是為了對我無限制的折磨!

可是沒辦法,我一次一次忍受著漿酪的怪味,一次一次期待自己的人品可以爆發。可想而知,當我得知高長恭今晨一早便被什麽大將軍叫去時,是怎樣一種激動的心情啊。

這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不在,自然無暇監督我。所以我覺得,怠慢一次應該也說得過去。我嘆了口氣,其實我的道德水平的高度委實有待商榷。

用了些小手段把蓮洛支去廚房取東西,我提著裙子捧起碗便朝門跑去。

庭前的青石路上,掃開一條窄長的小路。雪還在下,這條路也覆上薄薄積雪。潔白的雪掛壓彎枝頭,更像是開了滿樹的花蕊。

巡視一圈,四下無人,天時地利人和,適合做不見光的事情。收回視線,我飛快將碗中的漿酪倒進檐下的雪中。

白雪被打濕,陷落了一塊,我仔細看了看,覺得目標過分顯著,於是蹲下身子捧起雪加以掩埋。呵氣暖手準備原路返回時,突然聽到一聲輕咳,我被嚇得一哆嗦。

循聲望去,高孝珩正站在雪中,還是初見時的竹青儒袍,只是多披著一件狐裘。十餘丈的距離,我甚至能看清他藏藍狐裘襟口上的暗紅花紋,連綴起來竟是一朵一朵的寒梅。

視線上移,他正用那雙漆黑的眸子看我,唇角抿著,這幅表情,其實與高長恭太過相像,以至於只消一眼,我便確定他是有些生氣的。

他生氣的原因肯定是因為都看到了,真不知他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竟一直沒發現,這世道,有什麽會比做壞事被別人抓到更尷尬的呢。

雪還在下著,一片一片在眼前飛舞,宛如天女散下的落英,繽紛了塵世。氣場這玩意,我實在是鬥不過別人,不住地後退一步,拽了拽衣服,暗自淡定。

我動了,高孝珩竟也動了。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十丈的距離在他足下慢慢變成幾步。一路走來,他的眼神始終凝在我臉上,冷銳得讓人無處遁形。

落雪飄飄,寒梅綻放,這該是怎樣的一副美景。可我委實沒有欣賞雪景的心情,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身上吹過一股冷風,連帶心上也吹上一陣,我實在想不到他走過來除了批評我還能做什麽。

有句話叫:惹不起其實還可以躲得起,我拽緊身上的帔衣,轉身便朝屋中躥。速度不太快,但我就站在門邊,先於高孝珩進門應該是不容置疑的事。

偏偏還是算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的手剛按在門框還未來得用力,另一只手便自門後迅速伸來,啪地一聲按住門板,制止我鉆進去的動作。

隔著衣料和淺薄的空氣,高孝珩就站在我身後。

我恨不得捶胸頓足,沒有這麽欺負人的。他一定練過家子,不然不會有這樣快的身手。誠然練過就練過,這沒什麽好說的,可用來欺負姑娘就太不厚道了。

看著覆門板上的這雙瑩白的手,比姑娘的還要精致,我嫉妒地轉過身。突然發現自己的運氣其實很差,遇到一個長著雙酒窩的男子就算了,此時又遇上一個手長過分得漂亮的高孝珩。老天爺不僅喜歡打擊人,打擊之後順便不忘落井下石。

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刻意在臉上掛上笑:“二殿下,真巧啊!”

他看著我不說話,一雙眼睛如不見底深潭又醞釀著雲波詭譎,仿佛下一刻便要引發一場難以預料的風暴。

氣氛有些凝滯,我不知他在想什麽,自然不知如何說話。打心底裏我是不想被他訓斥一番的,畢竟在高長恭府上被他二哥教訓一頓若是傳出去,這可是一樁非常丟人的事。

一方面要受著被禁足的懲罰,一方面還要成了蓮洛她們茶餘飯後的笑料,這個後果太嚴重。輕輕舒了口氣,我小心的察言觀色:“這幾日天氣冷,凍得發抖,若是沒什麽事,我先退下了如何……”

高孝珩終於慢慢放下手,但目光還停在我臉上,當一抹孤寂從他卓然的容顏上綻開時,他說:“沈姑娘,不知可否敘敘舊。”

我楞在當下,擡眼仔細去看他的表情,滿臉坦蕩並無過分修飾之嫌,可這“敘舊”二字著實將我繞暈了。擡起手心比了比,顫顫蜷成一指指向自己:“和我……敘舊?”

蒼茫白色的視線中,我看到高孝珩那張如盈玉的臉染上沈黯,星眸的光暈破碎成一地模糊的痛楚,突然嘴角勾出一個苦澀的笑,他點了點頭,慢慢道:“……鄭爾菡。”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晚上想更新來著,奈何電閃雷鳴停電了……剛到家,先上這些,要是能碼出來,可能二更,來~一起期待~~

錯別字什麽的以後再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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