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栗的聲音不大，蚊子細叫般的音量。車子軲轆軲轆地往前壓著，油門引擎的聲音叫得熱烈，她的聲音就這樣被蓋了過去。前排幾個人仍然各做各的，全沒聽清。

但前面的人沒聽見，不表示程至楨也沒聽見。

他聽見了。不僅聽見了，還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有一塊石頭丟進了他心窩裏的那片小湖泊。然後，一石激起千層浪。

呆呆地看著章栗的臉，程至楨只覺得所有的感官都隨著她那句話飛速地旋轉著，然後被吸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天旋地轉。程至楨丟了其餘的感受，只剩一塊滾動著這四個字的廣告牌在腦袋裏被無限放大。

說出這話的章栗原本是沒什麽感覺的，可看到眼前的程至楨肉眼可見地拉下臉開始沈默，這才想起尷尬。

一不小心，話說得太唐突了。悔意爬上章栗的心尖。關系一般的男女間突然有人蹦這麽一句，換誰也接受不住。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見程至楨仍然是一言不發，懊悔更是重重疊疊地往章栗的心上攀。

完了，看來要涼。她想。

如果因為這個兩人就此尷尬，而導致她一直拿不下程至楨，她可能就要在這個末日世界養老了。

養老？恐怕還沒老，就成為喪屍的盤中餐了。

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除非時光倒流，恐怕沒機會再挽回。章栗只恨自己說話不過腦子，想開個玩笑，卻沒拿捏好度，直接開翻了車。

她又想，好在U沒響起聲音在耳朵裏嘲諷她。滿腔懊惱之下，章栗也佩服自己竟還有心思想別的。

其實並沒過去多長時間，但對於章栗來說，意識到尷尬的每分每秒都異常難捱。而別的不求，此時的章栗，只希望對面這個男人能快點發出一點聲響。

漫長的沈默後，本就如坐針氈的章栗實在受不了，正想幹笑兩聲打個哈哈就蒙混過去，卻被面前的長久不說話的啞巴搶了先。

程至楨動了動嘴唇，聲音比章栗更小。章栗聽到，有兩個字從他的唇齒舌縫間，輕飄飄地鉆進了她的耳朵。

“可以。”程至楨說。

第一反應，自然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章栗支起耳朵，幹笑凝固在臉上。眨巴眨巴眼睛，章栗盯著他才說出那兩個字的嘴唇。

“你……說啥？”

“……”程至楨再一次進入了無言模式。

電光火石間，章栗心裏的那片平地，猛地炸開了一朵蘑菇雲。爆炸的餘波沖得她頭暈，讓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但是她很快反應過來。這並不是她的幻聽。

程至楨說了“可以”。

這兩個字來得過於玄幻，以至於讓章栗覺得如處夢境。可是她顧不上去想這是不是夢境了，完成目標的鑰匙近在眼前，就算是海市蜃樓也沒有放棄的道理。

於是章栗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追問他。

“我是……那個意思哦？”

“……我知道。”程至楨不自然地轉開目光，嘆了一口氣。

不用摸，他也知道自己的耳朵必然又是彤紅一片。

有時候人的心理就是那麽神奇。想很久都想不通的情緒，就只差什麽東西點一下，才能讓人看得通透。

章栗這話就像是一把利劍，毫無前兆地刺破了兩人之間的窗戶紙。當她說出這麽一句時，程至楨才發現自己除了驚訝，更多的竟然是狂喜難抑。

他不是十幾歲懵懵懂懂的青澀男孩。雖然的確單身至今，但年齡擺在這裏，這種情緒略想一想，就能明白是怎麽回事。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章栗就在他心裏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

也許，是她捧著小餅幹，明明很窘卻故作大方地遞給他的時候；也許，是深夜路過操練場，還能看到她獨自訓練的時候；也許，是她找亂七八糟的理由，來跟自己套近乎的時候……

又也許，這些都不是。

冥冥之中，仿佛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有種特殊的牽引力。

經過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程至楨終於明白，身體和心理的反應是騙不了人的。他確實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就喜歡上章栗了。

他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知道了自己心中所想，就會堅定信念。

於是他穩了穩心神，擡起眼看向章栗，慢慢地說，“我也是那個意思。”

驚了。章栗咽了口口水。

這是什麽情況？誤打誤撞？歪打正著？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本以為兩人的關系是埋在地底下的小苗，還沒開始破土，甚至可能因為她這句話破不了土。沒想到，這句話是揠苗助長，直接讓小苗長成大樹了。

擡眼看眼前的人，程至楨也在看著她。兩人目光對上，章栗才覺得程至楨好像真的挺好看的。小麥色的健康皮膚，硬朗的面部線條，深邃的眼……

章栗驚覺，雖然是任務，但好像……自己對這個人也挺有好感的。

兩人這樣莫名其妙地表明心意後，便眼觀鼻鼻觀心，雙雙在顛簸的車子後排坐著不說話。車裏除了能聽見引擎聲，能聽見二狐邊開車邊和隊友插科打諢的嬉笑聲，一時間熱鬧非凡，誰也沒註意後排突然的沈默。

章栗看著自己的膝蓋，心裏的念頭正在橫沖直撞。怎麽這捅破窗戶紙了，兩人好像更尷尬了。為什麽表白了，U沒提示她任務成功？平時它話不是最多了嗎，這會兒怎麽不吭聲了……

而接下來，混亂的思緒被手上傳來的熱度打斷。略微粗糙的掌心包裹著章栗的手背，隨著車子的微微顛簸，兩只手也輕微地摩挲著。

章栗沒敢轉頭看他，但這手上傳來的溫度讓人感到安心。想了想，章栗慢慢地翻轉了手，反手握緊了他的。

大概從今天起，真的要開始談戀愛了吧。章栗想。

***

被抓獲的阿K是個意外收獲，交任務花了不少時間。章栗向上面提議，如果阿K有悔意，可以留著他來研制對抗病毒的血清。上面表示會考慮，便押著阿K去了拘留室。

二狐一到母親就歡天喜地地回宿舍收拾，準備休息一會兒就去外城風流。章栗見她那副比出任務精神百倍的樣子，又無奈又好笑。

倒是二狐嬉皮笑臉地邀請她，“這任務出生入死的，你不跟我去放松一下？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我的回答你肯定知道。”章栗聳聳肩，沒搭理她。

“是，我知道我知道。”二狐換上一件吊帶裙，露出性感的鎖骨，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背對著章栗說：“反正你就是在你家程長官身上吊死，不願意跟我去看看大千世界。”

本以為章栗會像往常一樣笑罵她別胡說，卻等了半天沒等來預想中的反應。二狐猛地回頭看她，只見章栗嘴角含笑，卻沒有反駁的意思。

“我的天，不會吧。”二狐立刻湊近章栗，一雙桃花眼捕捉著她的表情。“出個任務，你兩就搞在一起了？”

“什麽搞不搞的。”章栗不好意思道，躲避著她的眼光。

“臥槽。”二狐立刻明白了，一把摟住章栗，把她的頭往自己的波濤洶湧裏埋，使勁兒地摸著她的頭。“出息了啊章栗！跟姐姐說說，啥時候？”

章栗被她壓得喘不過來氣，連連掙紮：“就……就回來的車上。”然後把迷幻的表白過程一五一十告訴了二狐。

聽完她的話，二狐東西也不收拾了，拉過章栗就開始神神秘秘地叨叨。章栗才聽幾個字就猛地推開她，臉漲得通紅：“你過去，說啥呢你，我倆沒那麽快……”

二狐被推了也不惱，只吃吃地看著她笑。兩人在房間裏打鬧起來，打到一半，門鈴響了。

搶先跑去開了門，見是程至楨，二狐的笑容都要從臉上溢出來了。“喲，來接你小女朋友了？”

程至楨不奇怪二狐會知道他兩的事。對比章栗的臉紅，他顯得自若很多：“是。你們在聊什麽好玩的，我在門外就聽見聲音了。”

這問話正中二狐下懷，她立馬露出壞笑，準備換對象傳授她的經驗。章栗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後拉，連連說：“別聽她的，我們啥也沒說。你來找我幹嘛？”

程至楨說沒什麽事，就是想來看看，又引得二狐一陣噓聲。不過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的樣兒，二狐決定推他們一把。

翻箱倒櫃之後，二狐掏出兩張皺巴巴的劵塞到程至楨手裏。那是兩張VIP券，外城有一家很火的夜店，只有持VIP券的人才能進去。

章栗對於人們在末日中還有心情去夜店的做法感到驚奇，卻被二狐以“再困難也要放松”的說辭懟了回去。二狐說，讓程至楨帶著章栗去，保證他們的感情迅速升溫，脫離尷尬。

程至楨接過券，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擡頭問章栗：“我覺得可以。去嗎？”

本以為他不會對這種項目有興趣，卻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二狐在一旁看程至楨同意了，高興地摟住章栗的肩膀，就把她往前推，示意她趕緊答應。

章栗也擡頭看他，程至楨目光炯炯，竟然還有幾分溫柔和期待。不知怎的，章栗只覺得面上燒的厲害。

“那……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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