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左右織田高原還沒回來，我打電話過去也沒人接，平常他不會回這麽晚，就算晚了也不會一點信息都不留。正準備出門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看時，家裏的座機響了。

“餵，帶錢來川南街區換織田高原。”電話裏傳來低沈的聲音，“不然他會很慘。”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川南街區那邊不是很亂嗎，那裏賭博玩樂的地方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也都有。織田高原難道去那邊賭博了嗎？

“我家沒那麽多錢，湊齊你說的數字還需要一段時間。”

“兩個小時。時間過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連忙把自己喬裝打扮了一下，在家裏拿了足夠多的錢才出門。我沒有直往電話裏那人說的地點，而是去了我工作的酒店。我知道跡部景吾今晚在這邊有事，回家的時間差不多是這個時候。

我等在他家的車旁。

不一會兒他就出來了。還真是幸運。

跡部景吾剛出酒店大門就看到他的車旁不遠不近地站著一個人。那人留著厚重的劉海，遮住了眉毛就快紮到眼睛，黑框的大眼鏡架在鼻梁上。穿著寬松的T恤和褲腳幾乎拖到腳跟的牛仔褲，若不是那頭長發，幾乎看不出什麽女性明顯的特征。

走近了才辨別出是織田季櫻。她擡起頭來看著他，呆板的黑框眼鏡和厚厚的鏡片遮住了她眼睛的神韻，整個人的氣質都打了很大的折扣。跡部景吾的眉頭有些微皺，“太不符合自己的審美了。這奇怪的裝扮她怎麽就能若無其事地穿到身上，還到處走晃？”

我看到跡部景吾準備略過自己上車，左走一步攔在了司機為他打開的車門前，“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上班時間跟你的領班人說。我不是你的直屬上司。”

在他說話的間隙我就讓開了，但抵了一下司機為他關車的車門，“順便送我回去。”

車裏的跡部景吾沒說話，我加了一句，“第二句才是重點。”

他閉眼休息了。他的那位司機兼管家高倉先生，右手對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實則是隔斷我繼續靠近車子，“你坐後面的保鏢車吧。”

我松了一口氣，轉身走向後面的保鏢車，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先去川南街區，我要去那邊買點東西。”

前面跡部坐的車和這輛保鏢車漸漸不在同一方向。

“就停在這裏吧，等我一會兒。”我在電話裏那人說的店的前面一點下了車。

進入會場，就看到一旁被抓住的織田高原，倒是沒受什麽傷。“錢我帶過來了。”

他們點了點現金數以及卡裏的錢數，那位貌似老大的人說道，“在我的店裏出老千，坑蒙拐騙，這點錢怎麽夠？”

我就知道沒有這麽簡單。還好我後面跟著人，倒也不至於全處於弱勢。

“你們說的是這個數字，我家裏的情況也只夠這個數字。”我盡量平靜地說道。

其中一人狀似無意地拿出了刀，猛地插在了桌子上。我看到織田高原的身子晃了晃。“季櫻，你自己不是還有錢嗎？都給他們吧，給他們吧。我是你父親，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沒有。”我確實考慮過意外的情況，所以帶了足夠多的錢，但就這麽輕易地給他們說不定更會後患無窮。

“沒有是嗎？”那人冷笑著問了一句，然後做了個手勢，我看到好幾個人朝織田高原撲了過去。

我的心驟縮了一下。原來從前遇到的都只是小打小鬧，這些人下手是不知輕重的。在那個世界生活的年數和這裏的相加，算起來二十三年的人生，我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就算是個陌生的普通人，在我面前被別人這樣粗暴地對待，而我有能力救他，心裏也沒辦法做到無動於衷。

我穩住自己的聲音，“我回去湊錢，現在沒有。”

“那我怎麽知道你不會跑呢？”

“只是為了威懾其他出老千的顧客，不至於這麽不近人情吧？”我看了看周圍其他顧客的神態，繼續說道，“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想。”不守信用，他們是不是會因此懷疑這裏就算贏錢也不能全身而退呢？

那個領頭人瞄了一眼周圍顧客微妙的表情，繼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但我覺得他表情變冷了。

“再說我能跑到哪裏去？你們不是還扣著我爸爸嗎？”我雙手插兜，“不過我想知道這是不是最後的價格，道上不也該有道上的規矩嗎？”

“不錯嘛，你懂得還挺多的。”他把煙頭狠狠地摁在煙灰缸裏，掐滅了。

我把語氣放緩，“我們也只不過想自保而已。除了今天的事，又沒有什麽其他的利益沖突，再說我們也惹不起。那何必這麽計較？”

“我最討厭別人對我指手畫腳，怎麽做難道還要你教我？”他慢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習慣了之前一米七的身高，這個身體現在才一米六，一般的人都能俯視我也是讓我很不能適應。

我仰頭，“你看不出來我是在示弱嗎？”

他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煙灰，“那錢加倍吧。”

小聰明和心理游戲果然還是跟紳士用比較有效，畢竟他們不會對對方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與面前的這群人對話，一開始就處於不平等的地位。

沒有相抗衡的力量。是的，我害怕了。

“這樣為難不好吧？”頓了頓，“畢竟你們是要開門做生意的，有很高的信譽不是更好嗎？”

“跟我們這小本家庭較勁，倒不如把關註放在所有的顧客身上，你說是吧？”

“少廢話！”一條凳子向我的方向飛了過來。我險險地避開了。

周圍的顧客在我們對話的時候已經被清場了。

表面的淡定快維持不住了。我單手向後扶著桌子穩住自己。

瞥了一眼被摔壞的凳子，繼而望著前面的人，“這麽暴力可不是好好談話的方式。”稍偏頭做無所謂狀，“畢竟並不是你們威嚇，沒錢的人就能立馬拿出錢來啊。再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最寶貝的就是它了，要錢不要命的也是有的，你們也不想沒拿到東西反惹官司吧？”

那一群人裏已經有幾個在活動身體了。

我果然是那種很作死的人，明明心裏很怕，卻實在說不出“把錢都給你們，只要放過我們”這種話。

那幾個人越走越近，我還是沈默。

一般來說危險逼近的時候，人會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蹲下來。但已經這樣了，我實在不想最後反而讓別人嘲笑我色厲內荏，那比一開始求饒都丟人。

我直直地看著他們，等著接下來的事情。

“真是太不華麗了啊！”慵懶的話語打破了這種緊張的氣氛。

我感覺有一個人站在了我的身後。他打了一聲響指，高倉先生把銀行卡遞給了他們。

不一會兒，有人把卡送了回來，還把我之前給的錢也還回來了。

“原來是跟跡部少爺認識啊。那之前的事就算了吧。”

我走到後面那個領頭人的面前，把錢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還是要講點規矩的。這些錢應該夠了，這樣你們也沒有損失，不管以後是不是跟跡部家的人有關系，今天這件事都算過去了。”

我壓著裝錢的文件袋，沒讓他們推回來，“因為我一點也不喜歡留後患。”

松了手，“我只負責這一次，以後我爸爸再過來，不管是好是壞我都不會再管了。”

轉而看著織田高原，“我是認真的。”

出來的時候高倉先生走到我們前面，“少爺讓送你們回去。”

今晚折騰夠了，我沒再矯情，直接就往那輛保鏢車走去。他攔住我，“你坐前面的那輛車吧。”

我很奇怪地看著他，但沒有問話。

走到那輛車前，高倉先生幫我打開了後座門，剛想進去發現跡部也是坐在後座。我還以為他會直接坐在前面。

我停頓了一下就坐在他旁邊了，然後跟高倉先生報了一下織田家的地址。

半晌，加了句，“謝謝。”為今天的所有。

車裏沒有人回我。

我看著窗外，霓虹閃爍，風景輪換，一些懷念漸漸充盈了思緒。我用手指在車窗上寫著字——阮。我原來的姓。

我一筆一劃地寫了三遍，帶著些鄭重和某種意義。

無論這種行為在別人眼裏是幼稚還是故作文藝，我暫時都不想去在意。我也只才平凡的二十三歲，前二十二年都風平浪靜，背後一直有家人和仗義的朋友，卻突然都不見了，遇到事情只能靠今天這樣的心計引來別人，沒有可以商量的人。

在現實世界裏不會遇到這麽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呼了一口氣，讓自己放松下來，不去想那麽多。

突然一件衣服蓋在了我的頭上，“真是難看。”

我現在還是有點手指發涼，手心裏依然在出虛汗，衣服真是很好的掩飾呢。

我披上衣服，往左看了一眼，跡部已經閉著眼在休息。

“嗯。”我也這麽覺得。

靜默了一會，加了句，“今天謝謝了。”

其實我只想借他的保鏢，卻沒想到他也過來了，我還以為他直接回去了，有點出乎意料。

到家了，我和織田高原都下了車。

我沈默地走在前面，開了門。織田高原聰明地沒有說話。

我轉過身來，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什麽事情都是有限度的，包括我對織田星野的愛，對這個家的責任。”

頓了一下，繼續道，“如果有一天你揮霍完了，那我們就散了吧。”我盯著他的眼睛，“我絕對有甩掉麻煩的能力。”

織田高原低了低頭，不一會兒擡頭，“我以後不去那裏了，你跟跡部好好相處怎麽樣？”

我真的要笑了，為什麽這個時候還在惦記這種事情。

“他是我今天故意引過來的你看不出來嗎？你在幻想什麽？”我轉身邊換拖鞋邊說道，“我要什麽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你操心。倒是爸爸你，你去不去那裏跟我沒有關系，我以後不會管的。”我的語氣有些冷。

他知道我沒有說笑，半晌未說話。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對他說，“兩年，跡部景吾不是那麽好攻克的。這期間爸爸你就腳踏實地點吧。”

他呵了一聲，“你想得太好了吧，一年後星野就必須做手術，那個時候你怎麽保證會乖乖聽話？”

“信不信隨你。”我頭也未擡。

“一年，不能再長了。你成功了星野也會好好的。我不管你同不同意，一年就是期限。”

我擡頭諷刺地問了一句，“織田星野真是你的孩子嗎？”

他別過頭沒有說話。我也知道他不會回答，可是這種事情未免太可笑，身為“外來人”的我，卻要為這種威脅妥協。

“你弟弟現在已經是累贅了，我沒有舍棄他就算好的了。”他涼涼地丟下一句話就進了房間。

我沈默地收拾碗筷，今天的事讓家裏更雪上加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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