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就這般從天亮走到天黑, 白霜依舊一無所獲，眼見內城也即將走完，白霜最終還是難掩失望, 重重地嘆息一聲。

此刻, 她的情緒終於比之前稍稍冷靜，她克制了下內心殘留的希望, 示意窮奇朝一處亂石堆中走去，“你的速度慢上一些, 百步遠處的地下有個極為不起眼的地穴，你在那裏將我放下即可。”

那裏是她上次和天祁來時無意間發現的地穴，她曾經在登天臺見到的麒麟靈芝便是生長在此處，只是周圍有些保護禁制，采摘起來要費上一些力氣。

窮奇原本還要在她周圍守護, 但是被白霜拒絕，只能不甘願地離開。

白霜在自己周圍連丟了幾道結界, 這才專心看著眼前的黑紫色的禁制。

它周身散發著和天地禁制同根同源的氣息, 在它的周圍, 除了它之外寸草不生，而且還要不少老鼠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露出腐朽的森森白骨，可見此禁制屬於無差別攻擊。

白霜一邊判斷它的設置方式和能量來源，一邊在腦中飛快思索著能夠克制它的對策。

麒麟靈芝無論再古妖一族還是人族都是難得的寶貝, 古妖一族用以守護它們的禁制威力自然也非同一般, 看來若是想摘取這件寶物，她多少要冒一些險。

白霜衡量了一番，便將手伸向了禁制表面的黑紫色暗紋。

然而就在此刻，她的手腕突然被不知哪裏來的一只大手狠狠握住, 大手的主人瞬間制止了她接下來的動作，白霜心間一緊，龍骨劍立刻就要出鞘，青龍戰魂也即將顯露身形。

但是很快，她就辨認出來人的氣息，她飛快壓抑住自己的戰鬥意識，同時擡手將還來不及散發的靈氣波動湮滅於無形。

做完這一切，她才遲疑著回頭，疑惑問道：“姜道友怎麽在此處？”

她這話剛問出來，心中便有了答案，她此行隱秘，知道她目的地的寥寥無幾，所以只剩下了一個可能性：“你跟蹤我？”

恐怕也只有姜蒿還能夠做到不動聲色跟蹤她了。

姜蒿站在那裏，右手握著她的手腕依舊不肯松開，他面色蒼白，格外沈靜，便生了幾分冷凝的氣質，湛湛如春寒般向人襲來。

白霜見他不答話，也微微皺了下眉頭，她掙紮了下，想要將手腕從他手心裏掙開。

她不這般做倒是罷了，她這般一掙紮，便格外刺激了姜蒿，他擡著眼睛看向白霜，心中積累許久的不滿終於化作質問傾瀉而出：“你還堅持要為他冒險？即便他是敖烏的轉世，那就值得你這般冒險嗎？”

白霜看著近在咫尺的麒麟靈芝，想起了昨天自己隨口拉出來做擋箭牌的借口，頓時面色訥訥，她眼神躲閃了下，誠實地說道：“說實話，我此行並非完全為了麒麟靈芝而來……”

若是昨日，姜蒿說不定還能聽得進去，然而此刻他只要想起剛剛白霜要徒手觸碰禁制的一幕，就滿口酸澀，白霜說得所有話都被當做借口，根本進不了耳朵：“不是完全為了他，但還是有他的原因，是嗎？”

“這……”白霜不擅長撒謊，只能遲疑地點了點頭。

“我從未想過，我會這般乞求你的垂憐……”姜蒿面色瞬間有些灰敗，“這麽多年，自從妖冢重逢……不！自從我出來此處在茫蕩魔嶺見到你，這麽多年來，我愛護你，尊重你，信任你，即便是大道分歧，我也任由你，但你不肯回頭看我一眼也就罷了，你卻偏偏去在意、去保護那麽一個人！”

白霜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若非親手給了你這雙眼睛，我甚至懷疑你還是瞎的！且不僅眼盲，心也盲！若是他樣樣比我好，我姑且也認命，認命我不得所愛，認命我求而不得，可偏偏他哪裏比得過我？”

白霜想解釋。

“白霜，你若敢替他說話，哪怕說一個字——”姜蒿的目光陡然淩厲起來，“我便去殺了他，我說到做到。”

他殺念一動，整個人都起了變化，模樣更向自己的神格靠攏，眉眼愈發深邃而精致，鼻梁高挺如玉，氣質變得冷漠而不可親近，他雙目淡漠地補充了一句，“你不離開他，我亦會去殺了他！”

這次換做是白霜連忙去拉他的手腕，“不可，姜道友收手！”

白霜從未如此埋怨過自己的嘴笨，她深知自己無法處理這般覆雜情況，連忙去識海之中呼喚心魔。

結果定眼一看，心魔拿著不知道從哪裏幻化出來的瓜子，正在一顆一顆嗑得起勁，還分了一把給塔靈，儼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出來幹活。”白霜直接用神識拎她的耳朵，“現在是看戲的時候嗎？”

“哎喲哎喲輕點！”心魔嘶嘶地喊疼，“你自己造的孽，人家能有什麽辦法嘛。”

“你一個戀愛系統你跟我說你沒辦法？！”

“誰告訴你戀愛系統就談過戀愛了？”心魔理直氣壯，“老婆餅有老婆嗎？夫妻肺片裏有夫妻嗎？紅燒獅子頭裏有獅子嗎？”

白霜被她一通伶牙俐齒懟得無言以對，心知這家夥在關鍵時刻永遠指望不上，只能自己繼續努力向姜蒿解釋：“姜道友，並非我執意如此，實乃我修的便是這般的大道，我非無情道，便——”

她不這般說還好，她這般一解釋，姜蒿又想到了別處，“——所以你要靠他來勘破的情之大道？憑什麽？白霜你問問自己的良心，這麽多年日日相陪的是我，不是他！”

白霜一楞：“誰說我要用他勘破情之大道？那玩意如果那麽好勘，我早就大道圓滿了……”

這句話讓姜蒿稍稍冷靜了些許。

他修的是無情道，雖說本源都是眾生道，卻不知道她的有情眾生道到底怎麽個修法。

他那日只是看有人在靈臺上說起此事，心中便種了些疑惑的種子，如今正在氣頭上，便不分青紅皂白地提及。

白霜看他這模樣，心知又有誤會：“我的眾生道有些……”她斟酌著找到了一個詞，“博愛。”

姜蒿沈默看著她，目光稍稍軟化，終於不再是那副什麽都聽不進去的樣子了。

白霜連忙接著解釋：“也就是說，不管阿白，還是旁人，抑或者是你，我都會這般態度，不會有絲毫差異……況且這些年我也不僅幫了阿白，履青的斬魄雙刀淬煉升級、稻黎符箓道的拓寬加深，還有……”

白霜生怕他不信，一口氣舉了十幾個例子，最終總結道，“無論是誰，只要我看到，只要他值得，我都會幫，相比之下，幫阿白這些，反倒有些微不足道。”

姜蒿臉色漸漸好看了些，但是聽見林阿白的名字，卻還是忍不住皺眉頭。

他垂著眉眼，“你卻對我無愛。”

“道友何處此言？你剛說日日相陪，既然是相互陪伴，自然說明我也是常常陪在道友左右的。”白霜不解地反問。

姜蒿想起竹林之中的對弈，想起她總是送來的靈茶，以及許許多多細微的記憶……可是，他卻總覺得這些還不夠，他也許確實是貪心了，但是已經清心寡欲那麽多年，首次起了這般妄念，他為何就不能放縱自己呢？

他搖頭道：“這些對我來說，已然不夠了。”

若是作為他的師長，白霜能夠做得到這些，已經算是個孝順的弟子，但是作為他的心上人，他卻忍不住想要求更多……

他嘆氣一聲，低頭靠近了她，近到已經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白霜還保持著有些茫然不解的模樣，微微仰著頭。

這個時候，遠處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嘆息，緊接著是一聲恨鐵不成鋼的輕罵：“傻子，他想占你便宜呢，還不趕快後退兩步？”

姜蒿聽見這人聲音，反應極快，立刻一道靈刃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掃了過去，靈刃攜雷霆之勢，幾乎能將山斬成兩半。

白霜也愕然回首，她看到姜蒿的攻擊，沒有選擇和他一起進攻，而是直接將他的靈刃撞歪到一旁。

姜蒿不解地看著她。

那聲音立刻嘚瑟起來：“誒，打不著，氣不氣？”

“誰？”姜蒿眉頭皺著詢問白霜，但是身上殺意依舊未褪。

白霜連忙將自己擋在他身前，擋掉他的攻擊路徑，而後她看著虛空中的方向，激動得聲音都變了模樣：“是你對不對？我沒有聽錯是不是？我也不是在做夢是不是？”

“是我是我是我，你看你這模樣，傻不傻？”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極不耐煩地在敷衍，但是細細聽著，便知道語調裏邊帶著笑意，聲音的主人定然也是眉眼含笑著在回答。

白霜幾乎要哭出來了。

那聲音立刻拔高了嗓門：“不許哭！你別哭啊小祖宗，多大點破事怎麽又擠貓尿呢？那個誰，她旁邊那個男人，你趕緊哄哄她啊，我馬上就來了。”

白霜連忙搖頭，又急急點頭。

約莫半刻鐘的時間過去，一道身披鬥篷的身影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窮死了窮死了，剛攢起來的一點家底全都又砸進去了！”

她一邊走，一邊掀開了頭頂的兜帽，露出了一張殊麗的面容，氣質從容，嫻雅大氣，眉眼中卻流露著極不符合五官風格的靈動雀躍。

白霜說不出話，甚至連站立都踉蹌，全靠身旁的姜蒿攙扶才沒有跌倒，她喉頭哽咽半晌，終於擠出了兩個字：“……若語。”

鬥篷女子笑了起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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