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當真無奈。

摩羅擅窺人心這種被動技能, 讓她當真不想同他多說話。可惜如今的修真界，足夠隱秘且人跡罕至之處，她所知的除了山海獄外便只有鎖妖塔最高層, 可鎖妖塔內蘊養著姜蒿神格, 不方便她如今的躲藏，便只能忍耐了山海獄中摩羅的窺探。

還好小鐵在, 她一邊在草紙上寫寫畫畫撓頭演算課後作業，一邊頭也不擡地把摩羅懟了回去：“娘親閉嘴, 這不幹你事。”

摩羅嘟嘟囔囔，居然聽話地扭頭安靜了。

小鐵笑嘻嘻擡頭沖白霜做了個鬼臉：“姐姐別在意，他就是太閑啦而已，再加上最近學了些蔔筮之術，總有點神神叨叨的, 而且……”

小鐵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左右看了看, 示意白霜靠近。

摩羅眼睛一瞪, 立刻開始拍打山海獄的內壁：“小崽子你不要亂說話啊！不要再給我們薄弱的母女情增加裂痕了好嗎？”

小鐵只當沒聽見, 她把嘴巴湊到白霜耳朵邊，一字一頓地說道：“主要是他真的有點喜歡你，就老想逗你說話，就跟沒成年似的。不信你看，等會兒我只要一出門鍛煉, 他肯定又要開始嘴碎了。姐姐如若嫌煩, 不理他就是。”

白霜無奈一笑，看向小鐵。

小鐵裝作大人模樣嚴肅地點點頭。

白霜揉了揉她的腦袋：“快去吧。”

小鐵體弱，每日清晨都要例行鍛煉身體，她放下作業, 朝白霜擠眉弄眼一陣，這才離開了石殿。

果不其然，小鐵剛離開，摩羅立刻便管不住了自己的嘴：“小混球剛剛說了我什麽壞話？你就是太慣著她了，寵得她天天跟我犟嘴。”

他又道：“餵，我剛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上次他來我就發現他情緒不對，還以為你們是兩情相悅，感情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啊，真想看看他的表情哈哈哈。”

見白霜不理他，摩羅不滿：“死瞎子，你聾了？別呀，那不就成了又聾又瞎的小龍蝦，餵餵餵？有聲嗎？”

白霜嘆息一聲，總算回答了他：“聽得見。”她側坐在一旁的石座上，後背微微佝著，披散的長發順著肩頭滑落，模樣顯得有些苦悶不安。

摩羅見她如此，也慢慢靜了下來，他隱約能猜到白霜情緒反常的緣由，他舔了下嘴唇，說出的話甚至都有些出乎自己的預料：“長寧弟子曾說你評價衛無垢 ‘過於正直、反傷己身’，為何輪到自己，卻當局者迷了？”

白霜依舊無言。

“你別看他頂著□□號，其實比雛還雛，他天賦極高，別說你們修真界，即便是星辰海的大小世界翻遍，也鮮少能有媲美者，因而他從未把心力傾註在情愛之事，他從不做無謂之事，既已顯露傾慕，便是已經無法控制。”摩羅道。

白霜側頭看他，問道：“你們相識多久了？”

“幾千年，也許上萬年了吧，我記不清了。”摩羅盤腿坐在草堆上，說道，“我是在貪狼星上的一個破裂的星辰之核中誕生的，那裏如今已經破碎成了一片星霭。我為滅世而誕，他是救世之神，我們鬥了很多年。最後一戰開始的時候，他重傷，我無損，原本我勝率極高，熟料他竟燃燒神格與我一戰，我們便跌入此間，蹉跎八百年。”

白霜道：“因此他神格有損……”

“正是。”摩羅道，“神格不完整的神，只能稱為墮神，勸你一句，別激怒他，他雖然溫文，但是發起火來極兇，既已是墮神，便更沒有道德底線。因而我覺得，我都比他都更像個良配。”

摩羅拍著胸口保證。

白霜翻了個白眼作為回應。

摩羅笑了笑，兩人之間氣氛漸漸不再緊繃。

說實話，摩羅見到白霜其實是要早於姜蒿的，當年茫蕩魔嶺之中，他的傷勢比姜蒿要輕一些，早在姜蒿發現白霜雙魂之事跟蹤她之前，他就將她了解了個徹底。

在那時候的小白霜膽怯但堅定地抗拒了他的殺意蠱惑，寧願咬碎牙齒也不肯被他控制之時，他便隱約覺得她像姜蒿，那種堅韌而不可轉移的意志，著實令他印象深刻。

摩羅側頭看了眼白霜，補充了一句：“但是，若不是他當年燃燒神格，恐怕此界早已被我毀掉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並不帶著懊惱，而是有一絲讓他自己都覺得後怕的慶幸。

摩羅環視山海獄外的石殿，這裏原本是巖漿橫流、碎石成灘的破敗之景，自從小鐵在這裏陪著他，便將巖漿改道，種了許多花花草草，可惜不是像別的小姑娘那般圖好看，她只是圖好吃而已。

為了讓花草存活，她還在石殿上方鑿了個洞，陽光洩下，花朵們雜亂地開了一地。石壁上還掛著各種各樣的貝殼風鈴，巨醜無比的畫作，還有一副“我愛娘親”的字幅。

摩羅越看著這些，越覺得心情格外覆雜，他沈吟半晌，慢慢說道：“當年茫蕩魔嶺之事，很抱歉。”

白霜道愕然片刻，並未出言原諒，只是苦笑道：“都只是刀罷了。”

摩羅懶散地打了個盹，“話說，最近地動是不是有點頻繁，搞得我都擔心石殿會不會崩掉。”他這句話輕飄飄的，像是隨口聊天，順嘴一提。

白霜卻終於側眸看他。

她能走到今日這個地步，除了勤學苦修意外，別得益於她的細致和謹慎，近來天象異常，尤其人間界，常會有地龍翻身，每次出現都造成傷亡頗多，她之前已經打發成瑜去制作地動的縱波預報器，並且廣泛安置在了凡人界的各區域。

且除了地動外，還有龍吸水、洪水、旱災等自然災害，白霜都在以最快的速度著手平息。這些天災頻發，已經讓白霜隱約嗅到了滅世征兆的氣息，

她只是意外，摩羅竟然會主動提醒她這件事情。

察覺她的視線，摩羅重重咳嗽一聲，他看向白霜：“你記不記得當年在妖冢之時，我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想好了？”白霜自然記得此事。

“請你照顧好小鐵。”摩羅絮絮叨叨，“說來也是笑話，這世上我最信任的托付之人，除了你，便只剩下姜蒿了，姜蒿是個不會養孩子的，還是托付給你安心點，當然也是因為你比姜蒿好說話得多……”

白霜沈默片刻：“你自信能離開山海獄？”

摩羅不語。

白霜搖頭：“不用你說，小鐵我也會照顧好。且據我所知，天道會選擇一柄新刀，待我確定 ‘它’的身份，你我再相見便是不死不休了。”

“天命如是，不可阻攔。”

白霜只道：“也許吧……”

摩羅深呼了一口氣：“你準備好了嗎？”

白霜依舊無精打采：“自我踏入這條仙門之始，便總是手忙腳亂。我從未準備好，恨不得時間重來，但是世事哪裏能盡如人願。但無論如何，我不怕。”

··

衛無垢趕至山海獄的時候，石殿內只有剩下了摩羅自己，值守之人有些驚訝，他連忙回稟衛無垢：“屬下剛剛還看見白霜老祖在此處的！”

還沒等衛無垢說話，摩羅便搶先回答：“在的在的，大兄弟你沒看錯，不過察覺到你們過來就夾著尾巴閃人了，竄的比兔子還快呢！”

值守之人臉色漲紅，“逆賊，閉嘴！”

衛無垢制止他：“不做無畏口舌之爭。”

“是……”

白霜不在，衛無垢繼續待在此處也毫無意義，便轉身欲走，熟料摩羅卻叫住了他：“這麽久不見面，就不想跟我聊聊嗎？”

“你我沒有什麽好聊的。”

“怎麽沒有？心魔的味道這麽重，都快熏到我了，是什麽困擾到你了？你如今的地位赫然，應該不是為了這些，修煉？不，也不是，你連瓶頸都很少遇到，那就只能是感情了……”

摩羅觀察著衛無垢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波動，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語氣酸溜溜道：“不是吧，又是白霜？！她身上有迷魂咒嗎？怎麽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喜歡上這口味了！”

衛無垢看他一眼，厭惡地皺了下眉頭，轉身欲走。

“可惜了，白霜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你的，你希望比姜蒿還渺茫呢。”摩羅忍不住有一絲得意，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得意個什麽勁兒。

衛無垢腳步一頓，他在茫蕩魔嶺中的記憶缺失嚴重，只知道當年的隊友都死了，包括白霜極為重要的一位朋友，但是白霜的朋友是誰，他們是怎麽死的，他統統無法記起……

摩羅的話讓他心頭剛被壓制心魔再度泛起，他眼尾赤紅，聲音低啞：“為什麽？難道就怪我當年活了下來嗎？”

摩羅看他這個表情，瞪大眼睛，用力地搖了搖頭：“不是吧！她居然什麽都沒說？！”

衛無垢冷漠地看向他。

摩羅此刻可太開心了，他十分享受地告訴衛無垢當年的舊事：“我當年墜入此間的時候，身受重傷，因而布置下了 ‘餘一’秘術，便在裏邊大開殺戒，以吞噬魂魄的方式恢覆自身實力，可是我的身體損耗嚴重，便只能附身別人的身體，你猜我挑中了誰？”

衛無垢心中已有答案，卻不敢確定。

“你的同伴，是我借你的劍殺的；白霜的那位好友，也是我借你的手點燃的幽冥鬼火。”摩羅根本不在意這句話會在衛無垢心中掀起怎樣的滔天巨浪，嘖嘖評價道，“這麽多年，死瞎子卻半點也不曾遷怒你，當真是一位絕頂爛好人了！”

偏偏摩羅還覺得不夠，繼續在衛無垢傷口上撒鹽：“對了，你知道不知道，死瞎子對你曾經有過好感呢，不過，估計也就持續到當年我借你的手殺死她好友的時候吧。沒辦法，她的理智可以告訴她，你是被我附身才會那般出格行為，因而不曾遷怒、還替你隱瞞，但是感情這回事，卻不是理智能決定的。”

摩羅總結道：“白霜可能會喜歡任何人，唯獨永遠不會是你……哦，還有我。”

衛無垢身軀搖搖欲墜，眸中灰霧原本已經被寧心蘭壓制下去，如今又開始泛濫開來。

他身後那位值守的屬下連忙要攙扶，被他直接甩開。

他的腦子很亂，他想起那個踏雪殿白霜提出解除婚約的那個月夜，她將所有過錯歸咎於是自己的無理遷怒，卻一字不提當年真實發生之事……

是了，她替人考慮慣了，總會將心比心。當然，也許是她曾經惦記著當年在九天宗的時候，他曾經幫助她的那零星舉手之勞。

可是他寧願白霜直接一個巴掌甩在他臉上，也好過此時被愧疚折磨得百爪撓心，甚至根本不知該如何補償她……

衛無垢此刻，只剩下萬般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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