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又上一層, 浮雕繼續描摹這那場戰鬥之後的場面，眾仙之巔就此開始在星海中漂流，而族人們再也不知道重瞳女修的生死。

這些僥幸從滅族之禍中逃生的族人們, 在經過漫長的星辰之海漂流, 躲過無數次暗流、星落和爆炸後，最終墜落到了當時還是古妖稱霸的修真界。

眾仙之巔墜落的威力極大, 這在當時的修真界掀起一場可怕的災難。

地面巖漿奔湧，山火縱橫, 燒幹了所有湖泊與河流，空氣變得稀薄而渾濁，最終導致當時的霸主古妖一族的幾乎徹底毀滅，只有一些極為僥幸的古妖生存了下來。

很久之後，山火終於熄滅, 植被重新開始生長，漸漸地, 這裏終於可以重新適合生存, 於是那些隱藏的眾仙之巔的族人們遵守重瞳女修曾經制定的規則, 陸陸續續離開了這個自己最後的家園。

他們主動融入修真界剛剛誕生的人類種族之中，給他們帶來已經成熟的修真文明體系，包括各種各樣的修煉方法，如何煉制天地寶材，以及挖掘和使用靈石。

故事的最後, 他們與修真界這個剛剛誕生的嶄新文明融為一體。

重瞳族人們恪守秘密, 直至身死道消。

然而最後一位銘記這些歷史的族人不忍過去被徹底抹去，便躲入鎖妖塔中用隱秘的方法記錄下一切，等待有人能重新窺見他們的艱辛的跋涉、蒼茫的血淚和無盡的榮光。

白霜看完之後，陷入沈思。

修真界早有傳聞, 說眾仙之巔是從天上掉落的仙界一角，若是當真如浮雕所繪，那倒是與傳聞有幾分相似之處。

浮雕上的那些天外來客，也算是整個大陸的祖先之一，沒有他們，也許整個修真界還在茹毛飲血的原始社會。

但是……

白霜總覺得有些別扭。

也許正是因為他們的參與，才在某種程度上過於拔高了修真界的文明……

她曾經在另一個世界待了二十年，之後再回來看自己的世界的時候，總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就像是小孩子組裝失誤的玩偶，用變形金剛的身子套了個芭比娃娃的腦袋。

比如物質文明的極端不發達，沒有靈根的人甚至連吃飯都成問題；而修仙文明極端發達，甚至足以支撐她修煉被稱為萬道之道的眾生道。

白霜腦子有些脹痛。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的摯友。

早在練氣層的時候就對修真界運轉方式提出懷疑的音若語，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吧。

白霜嘆息一聲，將所有的疑問暫時存在心中，只待以後再慢慢思考，而後，她繼續向鎖妖塔的上一層走去。

來到第六十三層，劍靈應付妖魔已經開始吃力，白霜終於不再吃軟飯，擡手接過龍骨劍的控制權，幹凈利落的一串劍花飛過，眼前妖魔瞬間化作毫無生命氣息的血肉。

她在闖關之餘，還不忘繼續觀察兩側的浮雕。

除了一些講述重瞳一族的歷史之外，雕刻浮雕之人還記錄了許多失落的大道修煉方式，並且在上面記錄道：大道雖行，受者愚魯，身死道消，再無知者！

大意是在感慨修真界當時的人族資質魯鈍，恐不能將這些大道繼續傳播下去，下一代身死道消之日，此種大道恐怕就要在世間消弭。

對於修煉眾生道的白霜來說，這些記載失落大道的浮雕可謂至寶！

她頭一次後悔以前對鎖妖塔繞路走，但是轉念一想，遇到毛球之前，即便來了鎖妖塔，她也無法看懂這種以字藏畫的記錄方式，如此倒也釋然。

白霜琢磨著衛無垢的實力應該足以撐到她趕去支援，她索性放慢速度，專心銘記並且領悟這種浮雕之中的大道。

塔外正在目不轉睛盯著“塔內實時排行榜”的修士們，卻開始不淡定起來。

“白霜老祖怎麽到才到六十三層就變慢了，按照這個速度，到八十一層起碼得三天吧！”

“也不知道聖主還能不能撐住啊……”

“唉，白霜老祖近來名聲鵲起，你們都忘了她其實天賦不佳，當年在九天宗，徐道忘斷言她就算築基也只算僥幸！”

“算了吧，徐道忘那廝的占蔔之道都快成了打臉之道了。”

“白霜老祖一直就屬於勤能補拙的類型，這事我也聽家中長輩說過，所以她闖關慢一點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大家稍安勿躁！”

姜蒿和宿微各自在一旁安靜等待。

兩人都清楚白霜的真正實力，不會粗暴將她闖關過緩慢歸咎於天賦的原因。

姜蒿心中知道，一定是她遇到了什麽感興趣的事情，這事情在她眼裏甚至要重於被困在八十一層的衛無垢。

這麽一想，衛無垢在她心裏分量應該也只是寥寥，她火急火燎救人更多應該是出於責任和感激。

姜蒿臉色不自知地好看了許多。

他就知道，白霜其實自己還是拎得清的，都是外邊那些家夥不自量力地覬覦她而已。

白霜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當她闖過第八十層並且領悟了塔側的浮雕，已經是五天後的事情了，眼前光華閃過，她已然身處第八十一層。

周遭一片濃郁的漆黑，神識探出如泥牛入海毫無音信，還時不時有罡風刮過的聲響，令人無端生出幾分寒意。

白霜向周圍看去，好在衛無垢正閉目坐在不遠處盤腿修養，倒是不用她費精力去尋找。

衛無垢此時有些狼狽，向來高束的烏發垂在肩上，臉頰染著血痕，不知是他的還是妖魔的，他聽見周遭有異常動靜，立刻提劍起身，見是白霜，眼中警惕散去，忍不住彌漫起異樣的神采：“師妹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無垢師兄的隨侍找到我，說你有危險，托我來相救。”

衛無垢嘴上責備自己的隨侍多事，但是心中卻難以克制躍然的情緒，暗自決定回頭就給隨侍升職漲靈石。

白霜沒有察覺他情緒，只是看著面前無邊無際的幽暗，問道：“這是？”

衛無垢面露無奈：“鎖妖塔的八十一層竟然是一處時空裂隙，無法像其他層的鎖妖塔一樣打不過就離開，我尋找了許久，卻依舊尋不到出口，而且……還會有洪荒巨獸時不時襲擾。”

他指了指面前一片小山般的物什。

白霜定眼一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只洪荒巨獸的後腿，血液不停地從斷肢上留出，匯成一片濃稠的沼澤。

衛無垢介紹道：“每隔一個時辰，它就會毫發無傷地卷土重來，我實力終是不濟，無法徹底殺死它，便被困在這裏不能離開，如今竟然還連累了師妹你……”

白霜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撫他，剛要張口說話，卻見眼前小山般的殘肢已經開始變作透明，並且漸漸消失，心知一個時辰的時間即將倒達。

她當即握緊手中劍，朝衛無垢使了個眼神。

衛無垢了然地點頭。

兩人同門多年，清楚彼此的習慣，配合起來比其他人要順利很多。

白霜隱匿自己的身形，藏身於幽暗之中，此地很快恢覆了寧靜，乍一看無論是氣息還是身影，都只有衛無垢一人。

白霜知道洪荒巨獸生於時空裂隙，不見陽光，因而視力退化極為厲害，只能靠氣息識人，便將自身氣息隱藏得更隱秘了些。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一陣地動山搖的動靜傳來，遠處一只洪荒巨獸朝衛無垢的方向狂奔而來，如同一座奔馳的高山一般，洪荒巨獸天生掌握短距離瞬移的能力，移動速度極快，眨眼便到了衛無垢面前。

衛無垢已經對付了這玩意足足五六日，每次過一個時辰它就卷土重來一次，多少也摸索出了些許訣竅，見巨獸飛奔至此，立刻足尖踮地，騰空而起。

他一劍揮去，劍氣赫赫，直接將洪荒巨獸的正前方砍出了一條深有三丈的鴻溝，減弱了它沖撞速度。

白霜趁此機會，在洪荒巨獸身後夾擊，龍骨劍的戰魂長嘯一聲，直接穿入了洪荒巨獸的左肋之下，只聽得一陣令人牙酸的捅肉聲傳來，戰魂越鉆越深。

洪荒巨獸不得不停下腳步，它疼得滿地打滾，拼命想要將戰魂甩開，最後見怎麽掙紮都沒有成效，它竟然直接張嘴咬向自己的左肋，將青龍戰魂連同自己的三根肋骨一同血淋淋地撕了下來！

之後，它紅著眼睛看向白霜，鼻孔劇烈地喘息著，似乎恨不得將眼前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

衛無垢見此，立刻要前來幫忙，然而就在這時，他左側突然一片光爆，一片時空縫隙陡然出現，縫隙之中一只十人合抱粗的巨角將他瞬間頂飛。

衛無垢毫無防備，整條右手的手臂瞬間粉碎，鳳歸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他整個人在經歷了五天的高強度戰鬥後，終於抑制不住暈了過去。

白霜眼疾手快撕掉外袍，伸手將衛無垢卷至身後，一掌擊在洪荒巨獸的巨角上。

角是洪荒巨獸的逆鱗，觸之者死，它當即被激怒，惡狠狠看向白霜，身軀以更快的速度從時空縫隙中擠出，左腳用力揚起，似是恨不得將白霜立刻踩扁。

於是，紅著眼睛想將白霜碎屍萬段的洪荒巨獸從一只變成了兩只。

冷靜如白霜，也忍不住艱難吞咽了下口水。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她瞟了一眼身後被一角頂暈過去的衛無垢，無奈選擇了帶著兩只洪荒巨獸跑路，她再待在此地，只怕衛無垢不被打死，也得被踩死……

白霜回頭看了眼身後跌跌撞撞追來的兩只巨獸，隨著一聲聲的光爆聲，它們如魚得水般的運用時空之力在附近穿梭，眼見已經距離白霜越來越近！

白霜急中生智，突然想起了剛剛在鎖妖塔浮雕上看到的操縱時間流速的方法。

她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把兩只巨獸吸引到附近方圓十步之地，而後將大道之力聚集在雙眼之上。

待她再睜開眼，發現周遭一切顯得格外清晰。

無數原本隱藏在無形之中的物體都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比如空氣中游蕩的各種細微生物，比如洪荒巨獸心跳的幅率，再比如時間與空間的維度線條。

白霜在洪荒巨獸的攻擊下艱難地左躲右閃，她努力辨別出周圍的時間維度，小心謹慎地將其抽長到原來的三倍長度。

緊接著，周圍時間流速果然變得緩慢起來，洪荒巨獸的行動吃力而笨拙如同陷入泥沼中一般，令人膽寒的沖撞都成了慢動作。

白霜終於松了一口氣。

洪荒巨獸最大的威力在肉身和沖撞，以及對時間和空間的操縱，如今這些能耐慘遭限制，只能落得個被單方面毆打的命運。

然而白霜很快發現，即便單方面毆打也不是輕松的……

鎖妖塔內一個時辰為一次輪回，若是她沒有成功殺掉兩只巨獸，那麽一切就要從頭再來，然而面對皮糙肉厚宛如千刃高山般的兩頭猛獸，殺掉它們又談何容易？

她不得不改掉憊懶的習慣，用盡所有的手段，毛球、心魔、劍靈統統被她踹上了陣，能消耗一點便是一點，如果實在無法耗掉，就重新抽長時間緯度線，努力拖時間……

當她將時間線已經拉得芊薄如絲，下一瞬間都快斷裂的時候，第二個洪荒巨獸的身軀終於轟然倒地。

白霜所處的時空裂隙連同洪荒巨獸的身體都瞬間退卻消失，整個鎖妖塔八十一層恢覆了空蕩和死寂，只有一個身穿白衣的重瞳女子立在中央，宛如一枝白蓮披著月華，正在從容綻放。

這女子五官極美，像是最為巧奪天工的工藝品，多一分顏色便過，少一分顏色便寡。

她赤腳離地，漂浮在半空，此刻正在饒有興致地看著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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