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和花怨晚沿著石林邊的碎石路，直到白霜估量任何術法都會超出施法距離，這才停下了腳步。

魔窟之中陰暗潮濕，腳下盡是蔓延無邊的魔窟藤蔓，那獨有的粘稠觸感像是隨時都會令人深陷的沼澤泥濘。

花怨晚半邊臉被隱沒在陰影之中，閃爍著眼眸在白霜身上打轉，似乎發現了極為有趣的東西，“我居然記得你，你是當年在魔嶺的瞎子，我以為我已經讓衛無垢殺了你。”

白霜說：“那看來你的記憶力不是很好。“

花怨晚做出了個無所謂的表情：“我記性確實一向不好。既是熟人，我當現身一見，才算禮貌。”

接著，她輕輕一顫，一層霧氣從她身體上升騰而出，逐漸勾勒出一個人影的形狀，這道人影從透明開始逐漸凝實，直接穿過花怨晚的身軀走了出來。

花怨晚立刻像是失了控制的提線木偶一樣，跌落在地，白霜神識掃過，發現她性命無憂，只是元氣稍損，這才放心。

他覺察到白霜視線，唇邊略帶戲謔：“她無礙，我剛在在萬丈崖下吃飽，附身在她身上睡了一覺，若非你大殺四方，周遭戾氣太重，我甚至根本不會蘇醒。”

這道人影妖冶而蒼白，額角有一片詭異的花紋，若是看的久了，便會被迷惑心智。而最令人後背生寒的是他身上如蛆附骨的瑩綠色火焰，正是鬼魅邪性的幽冥鬼火。

這火焰曾經在茫蕩魔嶺眨眼間焚盡了白霜的摯友，白霜至今記得，靈魂被幽冥鬼火焚燒之時，會散發一種異香，熏的人頭暈目眩。

她的摯友曾經驚才蓋世，卻被這只惡鬼毀掉了一切……

“摩羅。”白霜叫出了他的名字。

聽見這個名字，一直安靜趴在她肩膀上的毛球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睜著滴溜溜的眼睛向前看去。

摩羅也打量著她，和一般的鬼怪不同，他並不是陰冷厭世的模樣，相反，他總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人和物，像是個好奇心過於旺盛的赤子。

摩羅直勾勾看著白霜的眼睛，突然有些恍然大悟：“……你想殺我，但你還有話想要問我，對嗎？”

白霜面色依舊，但是作為最擅長了解人心的惡鬼，摩羅確實是說中了她的心事。

“我倒是不介意。”摩羅接著說，但是惡鬼從不做虧本交易，“你問我一個問題，也要為我做一件事，如何？”

白霜知道這是與虎謀皮，可是現如今，能知道茫蕩魔嶺中舊事的只有他了，只能答應了下來，“若在合理範圍內即可。”

摩羅展開雙袖，像一只展開翅膀的烏色的大鳥，他同意了這個附加條件，饒有興趣看向白霜：“你問吧。”

“當年你和衛無垢離開後，誰能有餘力救我？”白霜切入正題。

白霜沒有離開茫蕩魔嶺的記憶，她再次蘇醒便已經在長寧宗，而且自從那次之後，她的天盲居然自愈，後來拜訪了醫修向儒玉詢問原因，才知道是有人把眼睛換給了她。

這個發現讓白霜經年內疚且不安，平白受人如此巨大的恩惠卻無法報答，這讓她時時刻刻都掛著這份因果。

摩羅似乎猜到了這個問題，他嘿嘿一笑：“當年魔嶺中的人已經死絕了，八成是我吧。只不過我記性不好，總是忘事，一定是恰巧把這件事給忘了，救命之恩要不要以身相許？”

白霜漠然，她清楚即便再借摩羅兩顆善心，此事也絕非他的行事習慣：“若是胡攪蠻纏，那剛剛的交易便不作數。”

摩羅咳嗽一聲，稍顯正經了些：“別呀，急什麽？話說，修真界不是推測，茫蕩魔嶺是一個重傷的天外來客落入此界遺留下的遺跡嗎？”

“說正題。”摩羅極為狡詐，白霜擔心他會故意拖延時間。

“馬上就說到了。”摩羅頓了頓，“你們既然已經猜到了我身受重傷，就沒有想過誰傷了我？”

白霜立即意識到：“你的意思是，當年魔嶺之中還有一個人。你當時的對手也與你一同落入了此間？”

摩羅赤紅的眼眸閃了閃，算是默認。

“他是誰？”白霜皺了下眉頭。

摩羅彎了下嘴角： “是你這雙眼睛真正的主人。”

摩羅剛剛之所以料定白霜一定會有事情找他，正是因為看到了她的眼睛，他太熟悉這雙眼睛了，長在那人的身上的時候，這雙眼睛總是無波無瀾，蒼茫寂落。

他似乎愛著眾生一草一木，卻也似乎無人能令他心生波瀾。

即便是在不得不與摩羅同歸於盡的時候，那雙眼睛依然平靜，沒有憂傷、急躁、悲苦和失落，只是漫無邊際、令人窒息的平靜。

摩羅是為滅世而生的惡鬼，他玩弄人心，看盡眾生醜態，可他之前最挫敗的事，就是從沒在這雙眼睛中發現到第二種情緒。

他卻把這雙眼睛送了人？

即便作為神來說，這也太大方了吧。

白霜沒有再問下去了，當年就能和摩羅大戰，並且令他重傷的人，必然不會是修真界的修士，她甚至無從得知恩人是否還活著，她示意摩羅：“我的問題完了。你要我做什麽？”

摩羅額角花紋似乎在綻放流動，昭示著他這會兒心情極好：“那我得好好想想怎麽折磨你，沒想到當年還有你這麽個漏網之魚，傳出去可太讓我沒面子了……”

白霜很平靜：“你想殺了我？”

“不，恰恰相反。”摩羅說，“我反倒有點喜歡你，是你想殺了我。”

白霜沒有否認，因為茫蕩魔嶺的十條人命，白霜對他極為厭惡，若非想詢問恩人的事情，早就二話不說直接拔劍了。

龍骨劍一直在錚錚作響，劍鳴如龍嘯，但是白霜卻壓抑著它，克制著沒有出手，她要靜待摩羅的手段，等著後發制人。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白霜覺察到附近靈氣波動異常，她回望向剛剛石林，那裏剛剛還有七個修士靈氣波動的動靜，可剛剛眨眼間便消逝了兩處！

如此迅速的消逝，那便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已經身死道消！

白霜看向摩羅，此刻這個場景和當年茫蕩魔嶺太像了，讓她忍不住懷疑是摩羅是不是在其中扮演了什麽重要角色。

摩羅猜到她在想什麽，笑得格外嘲諷，“如你所見，我可是一直在這裏沒有動過。而且，我才剛清醒過來，醒盹還得半個時辰呢。”

緊接著，靈氣波動又逝去一處。

摩羅語氣略帶蠱惑：“真的不去看看嗎？再猶豫下去，他們可就又死光了。”

摩羅在“又”字上加重了聲音。

白霜心中天人鬥爭，若是她向摩羅出手，她也許能擊傷他，但也許會讓他逃掉；可此刻若是不返回石林，那幫修士們絕對會一個不剩下。

白霜已然有了決斷，她卷起不遠處昏迷的花怨晚，後退兩步，向石林方向迅速趕去。

摩羅沒有追來，但是他的聲音隨著風聲不斷往她耳朵裏飄：“快點，再快點，他們打得可真兇呢……”

“又要死一個了！”

“我以五獄的名義發誓，我此次可沒有去蠱惑任何一個人。”

“其實何須我蠱惑，欲望的力量是無限的，他們自己就能殺死自己。”

“——所有人剖開胸膛，都有一顆愚蠢而骯臟的心，神會死，仙也會死，修仙無用，我才是永恒不滅。”

白霜一道禁音符往身後一扔，緊皺的眉頭昭示著這些話令她感覺到壓力。

摩羅躲過那道禁音符，赤紅色眸子裏閃過一絲自得。

白霜遙遙看他一眼，很是無語：“身為惡鬼，你嘴也太碎了吧？”

剛剛那道禁音符明明沒有打在摩羅身上，他此刻卻像是被擊中了一樣啊吧啊吧說不出話來：“哈？我嘴碎？我，嘴碎？！”

死瞎子！等著！

··

白霜匆匆繼續趕路，這次她身後那些令人不耐煩的聲音總算消失了。

為了一會兒能盡快壓制場面，白霜直接取了自己一滴精血為引，克制禁錮丹的藥力，沖破修為的壓制，大乘期的修為即刻回歸。

龍骨劍怒鳴一聲，當空斬下，一劍如萬劍，直接將尚且存活的三個修士各自分開一處，制止他們的相互殘殺。

“林劍心！”白霜淩空而立，大乘期修士的威壓和氣勢令人雙股顫抖，“怎麽回事？”

人什麽時候最慌亂？莫過於被長輩直呼其名的時候，林劍心這會兒冷汗都快流出來了，飛快甩鍋：“是魔窟修士先動的手。”

此時此刻，石林中的魔窟修士已經只剩下那個被白霜揍得最慘的圓臉修士了，他眼眶赤紅，渾身哆嗦個不停，身上傷口比剛剛又增加了兩處，精神也比剛剛更加萎靡。

“仔細講。”白霜說。

原來是剛剛她和花怨晚離開後，元神被林劍心纏住，那些魔窟修士立刻又對妖丹起了心思。

然而取妖丹卻不容易，白霜和林劍心已經提前從敖烏那裏知道，按照這只傲狠後裔的要求，不死到結界中只剩下最後一人，妖丹絕不會被人取走。。

但是這群魔窟修士卻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取妖丹需要血祭。

他們看了看林劍心，他身手高超、深不可測，又看了看景琛，他出身世家、背靠大山，他們覺得面對這兩人都討不到好，於是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林劍心接著說：“他們那個老大，原本被炎火燒得只剩下一口氣了，就直接被他們獻祭了，一個自然是不夠的……之後——”

林劍心不用再說下去，白霜已然心知肚明。

被摩羅說中了，他們自己足以殺死自己。

見白霜視線再次落在圓臉修士身上，林劍心立刻接著解釋：“這個圓臉一直勸說他們不要那麽做，不過他們不肯聽，最後圓臉也要被殺的時候，應該景琛就把他救了。”

景琛連忙搖頭：“我出手其實晚了一步，是石林外的一個人救的他，他修為應該在我之上，我甚至沒有察覺他就在附近。”

白霜青衣一閃，立刻朝著景琛所指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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