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栗欲言又止，這時候客廳裏傳來宋媽媽的冷哼聲。

“你還回來幹什麽？原諒你？不存在的。”

原以為宋念會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白栗沒想到他的反應並沒有想象中激烈。

他只是淡淡地牽起白栗的手，輕聲道：“既然沒事，那我們進去吧。”

他懂栗子為何欲言又止，換做誰，也無法輕松地說出“你父親來了”這幾個字吧。

畢竟，她知道他曾經那麽恨那個人。

“我不是來求你們原諒的，我只是，我只是……”蒼老的男聲帶著一絲喑啞，他揚起語調迫切想要表達內心的想法，最後卻轉圜成了喃喃低語。最後那半句話，楞是沒有說出來。

“念寶，你回來啦。”宋媽媽見到宋念回家，臉上才多了幾分悅色，她指了指飯桌，“今天冬至，我特意包了餃子。”

她說完，又面無表情地指著宋頌國說：“還有，你爸來了。”

隨即客廳裏一陣沈默。飯菜的香氣在飄著。

“你特意來，有什麽事嗎？”是宋念主動開的口。

這間房子，宋頌國很久沒回來了。自從離婚後，他就沒再踏入一步。時間匆匆，已是九年過去。

物業的保安都換了好幾撥，盡是他不熟識的生面孔。

“宋念，你要結婚了。我能參加你的婚禮嗎？”

“我要結婚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結婚了。宋念啞然失笑，握住白栗的手，眉眼間含笑。

他想了一會兒，說：“我的婚禮，你可以來參加。我不介意多一份祝福。正如你看到的，我現在很幸福，即使沒有你的參與，我們一家也過得很幸福。如果你只是想來確認我過得好不好，我覺得你的目的應該達到了。等婚禮日子定了，我會給你發請帖。”

宋念說：“千裏迢迢趕過來，原來是想參加我的婚禮。說真的，我很感動。不過你可能搞錯了，我近期沒有結婚的打算。”

白栗不發話，他哪敢說結婚呢？

宋頌國有些尷尬，看著屋子裏一臉懵逼的剩下三人，嘆了口氣。

“謝謝。小淮說你要趕在聖誕結婚，我還以為……”

宋頌國拍了拍外套上的灰，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今天如此狼狽。保安不讓他進，他是偷偷翻墻進來的。落地的時候，還恰好砸到了一個水坑裏。這把年紀，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

衣服上粘著泥，雖然幹了，但還是留下了汙漬。他怕弄臟地毯，都沒敢往中間坐。

來上海的決定算是蓄謀已久，但是翻墻這事兒純屬頭腦一熱。

宋念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說呢，江淮那丫頭給他打電話說想知道他的近況。

他只是在拍一個與婚戒有關的廣告而已。怎麽轉頭就是要在聖誕結婚了？

“這江淮，年紀輕輕不學好。學人家做什麽和事佬，瞎攪和。”宋念嗤笑。

看著自己前夫狼狽的模樣，宋媽媽也有些於心不忍，她終於是松了口：“今天冬至，你吃點餃子再走。”

“其實我來之前，還嘗試著給準兒媳婦打過電話。”

晚飯後，換了身幹凈衣裳，圍坐在沙發上和三人尬聊的宋頌國看著白栗，說。

白栗完全在狀況外。電話？什麽電話？她好像完全沒有印象，大腦一片空白。

一幹人等不約而同地看向白栗。

她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眼裏透著茫然。

“我好像沒有……”說著說著，她忽地想起了前不久的事。

那個北京的號碼？白栗驚呼了一聲，拿出手機來，將黑名單裏的號碼調了出來，指給宋頌國看，輕聲道：“伯父，是這個號碼嗎？”

宋頌國點頭。

“您當時說是推銷商鋪的來著……”

宋念摸了摸白栗的頭：“……”

宋媽媽翻了個白眼：“……”

她兒砸慫包的特質八成是受遺傳的。：）

宋念瞥了眼白栗的手機，淡淡地挑了挑眉，說了個陳述句。

“這麽多年，你一直沒換號。”

“嗯。”宋頌國深埋下了頭。

“過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我不奢求你們原諒。你說結婚會請我，我很欣慰。”宋頌國又嘆了口氣，“祝你們幸福。”

“謝謝。”宋念說著，點了點頭。

氣氛又陷入了尷尬裏。

“伯父。”白栗打破僵局，她微笑著問，“我有個問題，很想問問你。”

“你說。”宋頌國有些困惑。他與這位兒媳婦可以說是素昧平生。

白栗指了指書房，說：“那間書房，都是您親自布置的嗎？兒童書那塊兒，很用心。”

宋頌國的目光越過白栗，落到了她身後，視線盡頭那間書房裏。他的眉眼瞬間溫柔了不少。

被歲月的痕跡侵蝕過的臉上，露出了慈祥溫和的笑容。

“嗯。”宋頌國點頭，像是陷入了回憶裏。他淡淡地笑著，說道：“我當年擺了好久。從宋念小時候就開始設計那間書房。兒童書區域，還有測身高的尺度呢。可是啊，宋念小時候不愛讀書，幾乎不進去。”

這話說的沒錯，也是到如今，宋念光臨那間屋子的次數多一些。當然了，現在的他是不可能註意那些兒童書籍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在第一次來的時候，白栗能輕松找到迪迦奧特曼全集，而宋念覺得不可思議的原因了。

一提到兒子小時候，宋頌國和宋媽媽就拉開了話匣子。這個話題，他們的共同語言很多。

小輩則在旁邊聽著。

宋頌國遞了好幾個感激的眼神給白栗。

宋念默默地拿出了手機，也調出了黑名單號碼。趁人不註意，他將那個沈在黑名單底部的號碼，恢覆成了白名單。

原諒什麽的，確實是不存在的。看淡，他還是可以做到。他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地與父親對話，不再如年少時那般意氣用事。

熱火朝天的回憶殺冷卻之餘，宋念對父親說：“天色不早了。為了不讓人家說我虐待失足老人，我就勉強收留你一晚上。”

白栗看了他一眼，心裏暗戳戳蹦出三個字。

“死傲嬌。”

四十八個小時後，白栗萬萬沒想到，這個死傲嬌居然向她求婚了。

然後，她很帥氣地……拒絕了。

58

初冬十二月，刮著寒風的上海飄著小雨。淅淅瀝瀝的雨灑在玻璃窗上, 不多時便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薄紗, 上面綴著晶瑩的水珠。

不遠處的霓虹燈光散射在那搖搖欲墜的雨珠上, 映出了一個個美麗的微小世界。

又是一年平安夜, 街頭巷尾被一種和諧的幸福感籠罩著。

白栗輕輕呼了口氣，慢慢地收回視線。低頭時, 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手裏握著熱咖啡上。

杯裏的熱氣緩緩地騰起又散開。細小的霧氣迷蒙了她的眼。

宋念此刻還在樓上的攝影棚完成最後的拍攝任務。

半個小時前, 白栗去探過班。

當時, 棚裏的人忙得不可開交。她向攔住他的工作人員說明了來意, 對方放她進去, 並且很會來事兒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裏，含著“我懂你”的笑意。

白栗偷偷進去, 一擡眸恰好看見宋念對著鏡頭“搔首弄姿”。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宋念耍性感的樣子。隱在燈光後面，她的小心臟怦怦直跳。

不知是棚裏太過暖和, 還是由於剛從寒風裏走進來，她的臉頰漸漸開始發燙。

白栗解下圍巾，拿在手上，目光始終未曾從鎂光燈下的那人身上移開。

臨時被搭起來的布景板是明黃色的。閃亮的燈光甚至有些炫目。

他站在布景板中央, 身著淺藍色的桑蠶絲襯衫，襯衫的最上面三顆紐扣是開著的。

白栗看見宋念對著鏡頭做了個可愛的wink, 同時故作不經意地秀著手上的戒指。

少女心被擊中之餘，心裏突如其來一陣不爽感。

白栗找了個小板凳坐下, 胳膊抵著膝蓋，手肘撐著頭。

她暗戳戳地在想：拍婚戒廣告嘛, 這麽性感真的好麽？！

她記得她曾當著郁佳鶴和劉深的面說過，宋念適合藏在家裏觀賞。如今想來，簡直不要太有道理。

帶她進來的工作人員，提醒她，馬上進入中場休息，問她要不要去和宋念打個招呼。

白栗搖搖頭。她今天可能是帶著醋壇子來的，自己都受不了此刻內心的糾結心情了。

“我換個地方等他。不用麻煩了。”她用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對工作人員說道。

如果知道她在這裏，難免會打擾到宋念工作吧。

白栗悄悄地來，又偷偷地走掉了。

她將自己重新裹進溫暖的外套裏，圍好圍巾，撐著傘在街頭亂晃。

離這裏不遠的一家珠寶店，門外的LED屏幕上正顯示著宋念的硬照。

聖誕限定的特別戒指，適合送禮或者求婚。

“最重要的那個人啊，此刻就在身邊。”

“把握機會，向Ta表達心意吧。”

她很自然地停下腳步，走進了那家店。

【我在攝影棚樓下咖啡店等你，房間號是519。】

發完短信，百無聊賴地在包間裏踱來踱去。

白栗又走到了窗邊。

她望著夜景，猛然感到有幾分恍然。

那是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有些該忘記的，不該忘記的，有關於“未來”的記憶，悉數交織在腦海裏。

記憶裏的最後一個平安夜，她是在期待愛情中度過的。

二十多歲，名利雙收，上天在事業當面似乎特別眷顧她。

職場得意，情場失意。她似乎沒好好談一場戀愛。

不說轟轟烈烈，就連平淡如水的都沒有。

然而，重生後的第一個12月24日，她和宋念在一起。

以後，他們會創造無數個美好的未來記憶。

那些噩夢般的經歷，都已經成了過去。

她的人生，從打了個岔開始，註定是另一番天地了。

白栗想著想著，白皙紅潤的臉上，浮現愈來愈深的笑。

她半躺在包間裏的小沙發上，掏出手機，打開了淘寶。

“小白花雜貨鋪”裏，銷量最高的宋念真人模型，已經賣斷貨了。商家也表示，不會再上新。

宋念和幸福影視解約以後，一些由它授權銷售的周邊產品停止了販賣。

雖然商品下架，但是以前的銷售記錄以及產品評論都在。

想起那時候，她都覺得不可思議。只是和宋念講了一通電話，就大膽到應邀上門了。

後來聽了他們的故事的郁佳鶴，沒少數落白栗不長心眼。

評論區裏，宋念的差評樓自然是不在了。早在調解後就刪了。

占好評點讚數最多的那位，叫“宋三歲的僵屍粉”。

宋三歲的僵屍粉：趕在下架前買了模型，簡直不要太幸運。自從男神公布戀情後，放店門口終於沒人來偷了。（哈哈哈，我才不會說我機智地改造了，把模型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七天後追加評論：心累！居然被人撬走了！！！加上這個，總共被偷了五回！！！還好我有多買，以後放家裏欣賞好了，打死我也不放海鮮店門口了！！！

掌櫃回應：雖然商品已經下架，但是我們店仍然可以提供保修等售後服務。

刷著評論區的白栗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

在這條熱評的下面，有不少網友們的回覆。

第7樓的這個ID，有點眼熟。

大雄不會飛：我女朋友也說，放在家裏觀賞合適。

ない＊＊＊やて：敢問樓上，你就不生氣不吃醋嗎？女票買個帥哥模型回去，天天看？

隔了幾樓，大雄不會飛回覆道：“完全不會。因為我真人更帥。”

底下清一色的刷屏——666，果然情人眼裏出西施。

間或夾雜著一些安慰“宋三歲的僵屍粉”的言論。

白栗默默地截了圖。

他說的也沒毛病。

真人確實比模型帥很多。

清脆的笑聲在房間裏響起來。

這時候，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與此同時，門外有一道沈穩的男聲在說：“栗子，我進來啦。”

59

包間開著空調，暖烘烘的。和下著雨的外面, 完全是兩個世界。

宋念打開門後迅速關上, 他將手裏的蛋糕和咖啡放在了離門不遠的圓木桌上。

他脫下手套和圍巾, 摘下了口罩, 張開雙臂給朝他走過來的白栗一個大大的熊抱。

“不是說好不用等我的麽？你怎麽過來了？”剛收工不久，宋念的聲音裏帶著幾絲倦怠。

已經將近晚上九點, 夜色深沈。宋念特意與工作人員商量, 今天加班加點完成最後的工作。他都想好了, 明天和白栗好好過二人世界。

白栗懶洋洋地伸手回抱他, 聲音軟軟的, 整個人像是剛睡醒的小貓咪。

她輕輕地踮起腳尖，對他附耳：“因為,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外面那麽冷，你有穿暖和嗎？”收工才能碰手機, 宋念看到短信幾乎是飛奔下來的。在收銀臺催結賬的時候，被店員用怪異的眼神盯了好一會兒。他松開她，見她穿的有些單薄，瞬間蹙起眉頭。

白栗莞爾一笑, 站直了。她指著宋念身後沙發上的厚羽絨服，說：“屋裏熱, 我脫了外套。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正經吃晚飯了嗎？”白栗問他。“如果沒有，我先陪你去吃飯。”

“放心啦。今天出門前, 你就囑咐了那麽多遍，我都好好地記在心裏呢。”宋念脫了外套放在一旁, 拿出口袋裏的手機，調出相冊裏的照片給白栗看。“雖然時間很緊迫，但是我還是有認真吃晚飯。”

“對街有家店，咖喱挺不錯的。”宋念說這話的時候，白栗盯著躺在他手機相冊裏的那張照片。照片裏的男人，笑得一臉滿足。他吃飯的時候，眼裏都有小星星。

白栗不受控制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只不過是看了個照片，她忽然就覺得有些餓了。

三個小時前，她吃過晚飯。在宋媽媽的熱情感染下，一鼓作氣吃了兩碗飯外加一碗湯。

宋念摟住她的腰，心裏暗爽，淡淡地說：“我買了栗子蛋糕，一起吃吃看吧。”

咖啡的香氣中纏繞著栗子蛋糕的清甜。

“好。”白栗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有什麽事情吃完再說。”

“栗子，其實我也有事跟你說。”宋念看著正在認真吃蛋糕的白栗，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說出來。

他環視了一下周遭，又做起了心理鬥爭。沒有鮮花，沒有燭火什麽的，會不會太不浪漫了？

畢竟，他要送的是東西是戒指。看白栗吃東西一臉純良的樣子，他忽然心生不忍……

如果嚇到她了怎麽辦呢？可是呢，這也不算是正式的求婚……

他吃完晚飯借剩下的時間到處晃悠，在店裏看的那枚戒指很漂亮，和他的代言的那款是同一個系列的。

宋念當時整個人的註意力都擊中在那枚戒指上了。他心想，戒指如果是戴在白栗的手上的話，肯定特別好看。

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如此喜歡一個人，也是第一次有送戒指甚至是求婚的想法。誠然，也是最後一次。

就在宋念思緒萬千之時，白栗放下吃蛋糕的勺子，把栗子蛋糕往宋念面前推了推。

“都是我在吃，你也吃嘛。栗子蛋糕，好吃是好吃，就是感覺怪怪的。”她笑著說。驟然想起小時候，班裏同學說到“舉個例子”總會看向她。

宋念買的這家店的栗子蛋糕是店裏招牌。蛋糕裏的栗子分量特別足，外面裹著一層不算薄的奶油，可一點也不覺得膩。

“我想看你吃東西的樣子。”白栗看著宋念，眸光澄澈。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腕處，接著給了他幾次眼神暗示。

既然女朋友都發話了，他也沒什麽好推辭的。宋念大口大口地吃著蛋糕，整張臉都被幸福的笑容包圍著。

“你這麽聽話，我想給你一份獎勵。”半晌，見蛋糕吃得差不多了，白栗笑道。

宋念很自覺地放下勺子，把臉頰湊過去，嘴角還留著白色的奶油漬。

“誒，你都多大的人啦。你自己看看。”白栗淡定地別開了臉，低頭從隨身包裏拿了小鏡子，溫柔地遞到宋念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拿著小鏡子的宋念當即笑得東倒西歪。奶油漬就算了，巧克力醬也染上去了，而且位置恰好在上唇右方，活像古裝劇裏的媒婆。被這一打岔，宋念都忘了正事。

白栗遞紙巾給他，結果對方笑得太過於投入。她只好起身，繞到宋念的正前方，半蹲著幫他把嘴邊的東西都擦幹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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