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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想幹什麽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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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昏暗下, 蒼老混沌的眼瞳裏倒映著少年堅毅俊秀的臉龐。

作為一個說書人,經常有客人私下找到他,要求花錢多聽一些也是常有的事。沒錢耍橫, 拿刀震他的,也不是沒遇到過。

老人重重咳嗽兩聲:“客官,行有行規, 要想繼續聽故事,煩請明兒再來……”

宴聲嗤笑, 眼神玩味:“老東西, 好好看看本座是誰?”

單薄的鬼影凝了神, 細細朝少年臉上看去, 渾濁的眼睛逐漸變得清晰, 進而成為恐懼、不可置信,像手無寸鐵的人掉進了老虎籠子。

清亮和混沌, 交替重疊,如同枯木般幹裂的嘴唇輕輕顫抖。

“是你!”鬼影像費盡全身力氣, 艱難地吐出不成句子的話,像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扼住喉嚨。

“玉面……是你嗎?”

少年的臉和記憶中的影像來回切換, 最終合二為一, 成了一張臉。眼睛、鼻子、嘴唇,都恰到好處, 容不得一絲質疑。

即便不記得這張臉,一口一個“本座”, 叫得狂妄無比,除了殺神玉面閻羅,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擁有同樣的資格。

一入赤溪軍營便被少將軍納入麾下, 十二歲殺遍十三州,手提數十人頭班師回朝的妖孩,正微笑著坐在他面前。

少年眼中,是屍山血海,鮮紅的液體在奔湧翻滾,似乎他生來就要與風沙作伴。

老人沈著步子,動作緩慢,極其恭敬:“宴大人,夜色寒冷,請讓小的為您添壺茶吧。”

他顫巍巍地移到木幾前,從櫃子裏掏出茶碗。下一秒卻青筋暴起,原本不利索的腿瞬間挺直,眼睛盯著屋門,像餓狼一般沖出囚籠。

他的背一點都不彎了,眼睛如同獵鷹,動作極其敏捷,在黑暗中如視白晝。

他在赤溪軍營呆了三年,短短三年而已,就將他訓練成了異於常人的一把刀,面對極度危險,逃跑是他最本能的選擇。

茶館後院的墻並不高,他使勁一躍就翻過了墻頭,嘴裏的味道因為劇烈的動作變得腥甜。他呼哧呼哧喘著熱氣,卻在落地的那一刻停了腳步,渾身僵直,如遭雷劈。

墻頭另一側,少年悠然抱臂,眉眼似刀,在微寒的夜晚,直直穿進人的身體裏。

宴聲一步步逼近,嘴角勾起的笑像朵淬了毒的妖花:“跑哪兒去?”

粗糲的布靴踩過石板路,每一步都帶著攝人的戾氣,少年的眼中是暴風肆虐,誰要是貪戀著多看了一眼,便要以生命做代價。

赤溪軍,的確有一套秘不可宣的方法,可以保證在關鍵時刻保存最優質的軍隊力量,只不過不是和魔鬼簽下的契約……

宴聲輕輕握住老人的喉嚨,骨節分明的手指如同玉雕,只需要用一成的力,喉骨盡斷。他抽出短刀,抵在對方脖頸凸起的血管上,血熱刀冷,這種溫度的差異使少年眼中發出興奮的光芒。

“說,你的契約人呢?”

……而是和人。

經過時間的打磨,赤溪軍擁有了一套獨特的刺探軍情之法,他們派出能力強悍的將士去敵方做臥底探子,用秘密渠道傳遞消息。

這種辦法成功率極高,可一旦失敗了,暴露的赤溪士兵便會受到慘無人道的折磨,他們有的能及時自我了斷,有的被人日夜看管,根本無從下手。

越是忠貞的赤溪軍,下場便越是慘烈。

為了保護軍隊力量,減少損失,壯大後的赤溪軍不再讓探子本人傳遞消息,而是讓探子將消息遞給接頭人,再由看似和赤溪軍毫無關系的接頭人送入軍營。

為使雙方便於驗證身份,他們身上都刻有刺青紋身,紋身直入皮肉,永生不滅。每一個探子和接頭人都有獨屬於自己的紋身,獨一無二,只有彼此知曉。

刺青入身,探子和接頭人之間便算締結契約,接頭人一定要拼盡全力保護探子,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這種方法非常奏效,因為當時軍營裏刺身的人很多,既便於隱藏,又能識別同伴,使赤溪軍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後來軍隊愈加壯大,國家安定,不再需要通過這種殘忍的方式派出探子,這套制度便逐漸消失了。

然而,以刺身締結契約的傳統卻被傳承下來,並且得到了優化。

每一個精英赤溪軍,都有契約人,雙方以肉身刺青,一旦驗明正身,他們就要舍生忘死地保護契約人,延續赤溪軍的精神和血脈。契約人的身份有很多,但無一例外都是赤溪軍中人,他們或身份尊貴隱秘,或掌握著最重要的消息,或對赤溪軍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勳。

這就是赤溪軍堅如磐石、秘不可催的重要原因,很殘忍,但極其有效。

刀尖劃過老人幹涸的肌膚,雪白的鬢角旁有冷汗流過。

少年的聲音很低,如同潛入深海裏的游魚:“十三刀,你的易容術還是這麽精湛。”

赤溪十三刀之所以得名,是因為他只需要用刀針在人臉上劃十三下,就可以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以前還有探子外派時,十三刀便負責為探子易容。

十三刀並不打算否認,他看向少年的眼神發出奇詭的光芒:“我的契約人,早在赤溪軍覆滅時,就死了。”

旋即又補充:“是自戕。”

宴聲點點頭:“那你該和他一起死。”

少年冷笑:“廢物,叛徒!”

十三刀的小眼睛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瞳泛著精明的光:“我承認自己是貪生怕死之徒,可宴大人為什麽也活下來了呢?您也是叛徒嗎?”

少年沒說話,十三刀繼續道:“宴大人自幼跟在將軍麾下,怎麽可能是叛徒呢?一定有更重要的使命對嗎?宴大人……也和人締結了契約吧!”

宴聲的心臟猛地震顫,如同隕石墜落。手不知覺間用力了幾分,十三刀邊咳邊笑:“我很好奇咳……能和宴聲締結契約的人是誰?”

那個可以被宴聲拼命保護的人,身份一定很尊貴,尊貴到能讓他放棄死亡,在淩王府茍延殘喘地活著。

少年垂下眼睫,蓋住眼底的一點火花。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後頸,上面靜靜懸著一顆彎月牙。

淩晚只知道他活下來是要照顧妹妹,可更重要的原因卻是,他必須保護自己的契約人,這是比他生命中所有一切加起來都要重要的使命。

他的契約人沒死,還活在這個世間,等著他守護。

“不會是將軍,咳他已經死了……”十三刀笑得瘋狂,蒙著夜色變得狂躁,“我知道了!是……是……”

宴聲眼中戾氣暴增。

十三刀的臉漸漸漲紅,繼而變成冰冷的紫色,他眼球紅絲暴起,瞳孔一點點渙散……

遲驚鹿翹著小腳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懷裏抱著雪白的小兔,屁股底下墊著字帖。

少女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一邊睡覺一邊撓脖子,白皙的脖頸都被抓紅了。

她不滿地小聲嘟囔:“才四月,就有蚊子了……”

敲了半天門沒人應,遲驚鹿想著宴聲可能是去如廁或者洗浴了,便決定坐在門口等他回來,等著等著她就迷迷糊糊地抱著柱子睡著了。

宴聲悄無聲息地從瓦頂落下,剛準備回屋睡覺,就看到了睡得如夢似幻的遲驚鹿,嘴角還掛著一絲口水。

宴聲:“……”

他擡頭看看天色,今夜刮著微風,還有點小冷,這丫頭居然在他這兒睡著了?

小兔看到少年,歡脫地掙開了遲驚鹿的懷抱,沖宴聲奔去。這一腳把遲驚鹿給徹底踹醒了,她朦朧睜眼,看到身姿挺拔的少年正撫摸著懷裏的白兔。

遲驚鹿擦擦口水,聲音軟糯:“宴聲,你可算回來了。”

宴聲頓了一下:“八小姐找我有事?”

遲驚鹿驕傲地點點頭:“嗯!”

“什麽事?”

“我想……”話說到一半兒,遲驚鹿揉揉眼睛,“我想……”

臥槽,我想幹什麽來著?

她揉揉太陽穴,覺得腦子有點疼:“我想不起來了……”

宴聲無語凝噎了一會兒,又聽她說:“可惡,我要說什麽來著?人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使了。”

遲驚鹿氣呼呼道:“都怪這些蚊子,吸我的血,把我的智慧也吸走了!”

宴聲扶額:“那要不明天再說?”

遲驚鹿不情不願道:“行,明天我再來找你哦。”

鵝黃的裙尾隨著少女的腳步翻滾,還未走出去兩步,只聽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八小姐,初春的蚊子多毒辣,你皮膚嬌嫩,染了病就難辦了。”

遲驚鹿腦子一片混沌:“對哦。”

宴聲的目光幽深,倒映著少女嬌小的背影:“我有藥,八小姐需要嗎?”

遲驚鹿摸摸脖子,火辣辣一片,是有點難受。

遲驚鹿跟著宴聲進了房間,少年從隨身帶的粗布包裏拿出一個小罐子,遞給小丫頭:“八小姐用這個吧,效果很好的。”

遲驚鹿困死了,她打開小罐子,倒了一點放在手心,也不照鏡子就往脖子上一通亂摸,像抹花露水一樣,非常大力。

宴聲倒吸一口冷氣,剛想阻止她,她又倒了一點:“這個藥好香啊,我得多抹點。”

女孩子嘛,就是要香香的!

宴聲閉了嘴,眼中滿是心疼。

遲驚鹿抹得差不多了,就剩脖子後頭那個地方她夠不到,手短腳短的,費勁得要死。她伸手摸向後頸,求助宴聲:“你能幫我弄下不?”

反正後脖子麽,頭發一撩就看得見,也不算男女大防。而且她剛剛摸後頸的時候,感覺有一塊皮膚好像不那麽平滑,有個圓圓的疤痕,可能是被小蟲子咬的,正好讓宴聲幫著看看,別得皮膚病了。

宴聲沈默著接過小罐子:“嗯好。”

遲驚鹿把頭發往旁邊一甩,遞給他一片幹凈的手帕:“來吧來吧!”

宴聲用帕子蘸了蘸藥粉,往她脖子上塗了一些。

“哎呀,好舒服,對了宴聲,你幫我看看我後脖子上的疤痕是怎麽回事呀?我以前都沒發現呢!”

少年纖長的五指停留在小丫頭的衣領上,他輕輕一撥,遲驚鹿的後頸完完全全呈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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