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夢蝶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並沒睡，睜著眼睛。

“小圓。”她輕輕喚了一聲。

小圓正在外面石階上坐著。雖然她的魂魄已經齊全，夜裏坐在石階上看北辰的習慣卻還是沒改。她遠遠的望著他，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聽了夢蝶一聲喚，她被嚇了一跳，慌忙答應，跑到夢蝶的榻前，聽她有什麽吩咐。只見夢蝶盯著小圓，極為認真，一字一頓地說道：

“小圓，我要回北冥，帶我回北冥。”

小圓聽了夢蝶此語，一下子楞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道：

“可是北辰大人與北冥帝君所做的約定還有一年的時間才到期呀。一年並不長，夢蝶還是等到了時間再讓帝君來接你吧。現在時間沒到，北辰大人是不會放你走的呀。”

夢蝶哼了一聲：

“那約定是北辰與師父定的，與我沒半點關系，我可沒有答應在紫宸宮待三年。況且，你覺得一年時間不長，那是因為你已經活過千百年，我可是只活了十幾年，一年對我來說，可是長的不得了。”

“可是北辰大人是不會放你走的呀……”

“你以為我叫你是為了讓你去向他稟報麽？我之所以叫你，就是為了讓你陪我一起悄悄出去。等我到了北冥，見了師父，自會讓你回到紫宸宮。怎樣，如此你可願意麽？”

小圓嘆息了一聲：

“夢蝶既然如此說，我自然是願意幫夢蝶。只是紫宸宮防守嚴密，若要出去，還要有一個周詳計劃才行。小圓雖然在紫宸宮住得久，卻也沒特別留意過出去的路線，恐怕幫不上什麽忙。”

夢蝶聽她願意幫忙，便從榻上坐起身來：

“不消你幫我計劃，我自是計劃好了。只是我如今仍是一介凡人，不會駕雲，又不認識從紫宸宮到北冥的路徑，因此要你幫忙，待出了紫宸宮，駕雲帶我去北冥便是了。”

“這倒不難，夢蝶既然開口，小圓定將夢蝶安然帶回北冥。只是夢蝶計劃著怎麽離開？不妨說出來，我也幫你參謀一番，看看是否有什麽疏漏。”

夢蝶聽她這樣說，便覺得有了精神。笑道：

“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麽計劃。北辰平日裏頗為警醒，若要離開，恐怕會被他發現。不過若要趁他夜裏當值的時候離開，他就算是發現了，也不能擅自離開當值的位置去尋我們，因此我們若是要走，當趁夜裏才好。”

小圓聽著，不斷點頭，夢蝶便繼續說道：

“平時我在花園裏逛的時候，看到園子西邊有個小小角門。那小門似乎是供花匠出入的，平時無人把守，我想著從那裏出去，你說可好？”

小圓想了想，道：

“若能從那裏出去，倒也不錯，只是怕花匠若是插了門，就過不去了。”

夢蝶忍俊不禁：

“小圓呀小圓，你可不是傻了？我們要偷偷出去，又不是要進來。花匠就算是插門，我們不過從裏面把門插拔下來就是了。這紫宸宮原本也不防著人往外出，雖然來了個我，說到底是個客人，又不是囚犯，若要出去，其實不難。”

小圓連稱有理，問她：

“夢蝶準備哪一日走？”

夢蝶淡淡一笑：

“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走罷。”

小圓聞言一楞，連聲答應，兩人便收拾起幾件重要的東西，趁著夜色，從花園的小門走了。

她們走得有些遲了，不多時，天色就微微發亮。夢蝶的心裏暗暗著急，卻又不識路徑。問小圓，小圓只說已經不遠，讓她耐心些，她也就只好按捺住心裏的焦慮。

然而過了好久，卻還是沒有到北冥。太陽逐漸升起來了，小圓帶著夢蝶在朝霞之中穿行。那景色壯麗，夢蝶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專心欣賞起朝霞來，然而，當她註意到的時候，她竟然已經被小圓帶回到紫宸宮的大門前，北辰站在她的面前，以一種她從未見過悲哀眼神看著她。

她回頭看小圓，小圓歉疚地垂下了眼簾：

“對不起，夢蝶，我做不出欺騙北辰大人的事情。如果你不告而別，北辰大人會傷心的。”

夢蝶以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眼神看著她，就是這樣一個小圓，她所存在的一切似乎都是為了北辰，即使是明知道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的事情，只要是為了北辰，她也會去做。對於小圓的背叛，她並不感到不能接受或是難過，她只是替她感到悲哀。上一世，小圓為了北辰不難過，寧願用自己的魂魄去交換她的魂魄；而這一生，小圓背叛了她也背叛了自己，也只是為了同樣的原因。

夢蝶幾乎是刻意的無視了北辰的神情，只是為小圓感到悲哀。也許是因為她的魂魄中尚有三世之前小圓魂魄的痕跡存在吧，她對於小圓，始終有著超越了旁人的關心。

然而北辰走過來了，來到她的身前。他站得真近，硬生生把她的註意力拉回到他的身上。只聽他說道：

“若是要走，說一聲便是了，又不是什麽大事。可你這不聲不響就這麽偷偷跑了，算是怎麽回事兒？若不是小圓帶你回來，我還當你是被什麽妖獸劫走了，正要去尋你呢。”

他這話說得雲淡風輕，似乎並不在意，然而他的眼神卻與他的語言全不相符，那眼神流露出的沈痛讓夢蝶心驚。

事實上，離開之前，她想象出了好幾種可能被他找回來之後的場景，她想象出他的憤怒，卻沒想到她的行動會讓他這樣悲哀。如果他生氣了對她發火，她也許會感覺自己的離開是理所應當。然而此時她卻覺得自己好像是做錯了，不應該這樣不辭而別，她甚至有些感謝小圓帶她回來，她雖然想離開，卻不願意看見北辰因此變成現在這副模樣。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她只能低下頭：

“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我想離開……我……”

他卻用一個手勢止住了她想說的話。

“沒關系的，”他從唇邊擠出一個微笑，“我想你總是有自己的理由。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讓你走的，我不知道你想走。”

她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然而他做了個手勢，示意談話結束。轉過身向著紫宸宮深邃的大門走去。夢蝶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前，夢蝶聽到風中遠遠傳來他的聲音：

“一路上小心，北冥現在有些亂。”

她最後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小圓說：

“我們走吧。”

小圓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問她：

“夢蝶……你不怪我嗎？”

夢蝶只是搖搖頭，低聲道一句走吧，她們就一起離開了。

其實紫宸宮裏北冥並不遠，只是夢蝶與小圓都一夜未睡，未免有些疲乏。夢蝶還好些，小圓卻是駕雲帶著夢蝶奔波了數個時辰，如今難免有些體力不支，速度也慢下來，直到正午時分，她們才回到北冥。看到北冥的海水，疲憊的兩人都松了一口氣。

然而當她們去尋仙宮的時候，卻發現不但仙宮，就連仙宮所在的島嶼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一股絕望的氣息籠罩了夢蝶。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北冥，可是師父到底到哪裏去了啊……夢蝶覺得，一直支撐著身體的什麽東西，垮了。

一直支撐著，努力支撐著，想著回到北冥，看到師父，一切就都好了……可是……

浩瀚的北冥廣闊無邊，師父，你到底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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