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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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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座臉上的那道傷口,過了好幾天也不見有好轉的趨勢,甚至還膿水滲出。昭成這段日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秦人那事刺激,明明身體很不好,卻要強撐著手裏拿根細木棍當劍使練武。昭娖之前被鄭氏訓斥過自然不會冒冒然然跑出去了。她坐在那裏看著昭成額上汗水如雨。

昭成的身體根本就沒有養過來,此時他練了不過半個時辰手臂酸疼的再也擡不起來。

“阿兄,稍稍歇息一會吧。”昭娖在一旁看著昭成實在累得不行,出言勸道。

“……”昭成的汗水已經沁透了頭發,順著他的臉大顆大顆的掉落而下。他僅僅是回眸看了一眼坐在哪裏的昭娖,沒有說半句話強撐著再次練習斬擊。

昭娖見昭成不聽勸,心裏默默嘆息了一聲。自從知道昭座被秦人侮辱後,昭成一夜之間心智長大了不少。以前留著的楚國公室之後的嬌氣性子幾乎全部不見了蹤影。

既然對方執意練習下去,昭娖也並不想再去勸說。她手撐在膝蓋上站起來,“撲通”門外傳來聲音。礙於身高,昭娖即使脖子伸的老長也看不到外面有什麽。她繞過一根筋正在練武的昭成自己打開篳門探出腦袋探一探究竟。

這不看還好,一看把她嚇了一大跳。門外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頭朝地倒下,他口裏發出微弱的□,手因為求生意識的舉動向前伸出抓住身下的泥土。

“呀!”昭娖小小的發出一聲驚呼,然後立刻和只兔子一樣的竄回去,“魚,魚!”她沒忘在屋內小睡的鄭氏,刻意壓低了聲音去叫在忙碌的魚。

魚聽得她的聲音,將手在衣上擦了兩擦,走出來驚訝的看著滿臉通紅的昭娖。

“少君?”她問道。

“門外有人。”昭娖道。

昭娖昭成兩兄妹先走出門,魚跟在兩人身後。當見到地上之人形容,昭成皺了皺眉頭邊回過身去不再看。

“水……”地上那人□了一聲。

“魚?”昭娖擡頭看少婦,魚楞了楞後立刻反應過來應了一聲。

“諾”,說罷趕緊進屋舀了一瓢水出來,魚幹過粗活力氣是有,而且地上那男人已經瘦得快只有一把骨頭根本就費不了多少力氣。

魚把水送到他嘴邊,餵下一些。那男人突然就來了力氣似的,掙紮著兩手抓住木瓢喝了個精光。男人喝水模樣相當粗魯,放在自幼就受到嚴格禮儀教育的貴族看來粗鄙不堪。昭成徑自走進家門繼續他原來做的事情去了。

男人喝過水後恢覆了一些體力,放下手中的木瓢就向他身後的魚道謝“多謝相助。”

“否否!”魚連連擺手,“乃是吾家少……”魚說到少君時突然想起來在外人面前這麽稱呼不妥,連連卡住了音。

昭娖見那男人亂發蓬蓬,身上衣衫襤褸。心裏估摸著是哪裏逃難來的流民。

男子將目光轉向身前的昭娖,昭娖此時不過七歲。但是那男子卻不見她臉上有任何她那個年齡小兒該有的頑皮。

“吶,再往東走幾裏路,就有村莊。那裏應該會有人願意收留汝。”昭娖開口說道。那個村子的確很歡迎男人來著。而且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撐死不過中年,若是養養在那些村婦眼裏或許也算個丈夫。

“得一水之恩,吾無以為報。”出乎昭娖所料,面前這男子用詞還算文雅,“觀此兒面容端正,樣貌甚好,日後定當富貴。”

這話聽得昭娖臉色立刻就黑了。在這個時候說個女孩子長得好容貌日後當富貴的在她聽來可不是什麽好話。

女子靠容貌富貴的那是什麽啊,那是可以被拉上人市用草繩栓著腳當做牛馬出售的!這種女人她以前可是見過好幾個。

“……”昭娖倒是想甩手就走來著,但是她還是袖手向他稍稍行過一禮。

走進院子裏,見著的便是昭成帶著嘲諷的眼神,“那等庶民虧得汝放在心上。”在貴族眼裏庶民的性命的確還不比自己養的那些犬馬。

“如今我們……”昭娖苦笑兩下“也都是庶民了。”

雖然躲過了被秦軍俘虜,但是過往的榮華富貴早已經成了過眼雲煙了。如今的他們和庶民又有什麽區別?

昭成眼神一凜,但發現也說不出任何反駁她的話語來。

這一年燕國亡了,就算燕王逃到了代地還是逃不過秦軍的鐵馬金戈。

沒有錦衣狐裘的冬日甚是難過,昭娖頭一次知道什麽叫做只能窩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感覺。雖然屋內燃起了柴火,但是還是不能完全將寒冷驅走。

這下子真的是要靠發抖來取暖了啊。昭娖扯了扯身上的包裹的衣服哆哆嗦嗦的朝著手心哈了一口氣。

此時她已經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沈沈,兩只鼻孔也要出不來氣了。

縮在她身邊的昭成此刻也好不到哪裏去,他的身體在顛簸中就被傷到了,再加上天氣寒冷再無以前那般優渥的供養,身體便是一差再差了。

他靠著昭娖不發一言,精神萎靡,似乎也只有一口氣了。昭娖此刻沒有心思去管他,滿腦子的就是‘自己該不會被凍死在這裏吧’的想法。

後來這兩個人幹脆就倒在一堆了。等到鄭氏和昭座進屋便是看到兩個孩子倒在一起不省人事的樣子。

一番慌亂之後,兩個孩子悠悠的醒轉過來。鄭氏守在旁邊要不是多年來的涵養撐著,現在恐怕也哭紅了雙眼。

昭座臉上的傷口看來十分猙獰,他看了看兩個剛剛醒過來的孩子。

“無事?”

“孩兒安好……”昭成的臉色蒼白著,雖然他想表示自己真的安好。但是還是有氣無力。

昭娖直接又閉了雙眼直接睡過去了。這一睡就當真出了事。當晚夜裏兩個孩子便是起了高燒,渾身滾燙。

若是換了以前,鄭氏定會命醫者巫人盡力醫治祝告。奈何現在他們早已經成了庶民除了自己親自去求那些鬼神別無他法。

楚人好鬼神,行淫祀。

大小事情不論身份貴賤,都好問過鬼神。荊楚之俗,疾病不事醫藥,惟灼龜打瓦,或以雞子占蔔,求祟所在,使俚巫治之。

現在巫醫無處去尋,鄭氏只能咬牙按照楚地的風俗頂著寒風徒步至河邊,一稻草綁成人偶模樣放逐在河水中,以求河神將作祟的鬼神帶走。

當她走回家,還沒到篳門前時,留守在家照看兩個生病的孩子的魚卻沖出來。魚滿臉慌張,不等鄭氏開口訓斥,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女君——”魚的聲音在這寒冷得冬季竟然顯得有幾分淒利,“主昏厥矣!”

此言一出,鄭氏瞪大了雙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魚,“賤婢——竟敢妄言!”高尖的女聲卷在寒風中無盡的淒涼。

魚跪在那裏沖著鄭氏一個勁的叩首,眼淚滿臉,“奴女實在不敢欺瞞女君啊!”

鄭氏聽到這裏,徑自繞過還在跪著的魚向屋內沖去。

夫妻倆的房間內,陳缺正在照顧昭座。他聽得身後聲響,邊轉過身來。見得是鄭氏便讓開了身。

陳缺的居所是裏昭座家最近的,所以魚一開始也是向他求救。

“夫君,夫君?”鄭氏撲到昭座面前,看這兒躺著的沒有半點動靜的丈夫,鄭氏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明明她離開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啊。

陳缺在一旁看著,安慰的話語也不好在這個時候說出口。昭座的身體其實也在南方被瘴氣給侵蝕了,再加上一路上顛沛流離,更是雪上加霜。前段時間遭秦人侮辱之事心中郁結。況且此時的吳越也不是什麽很養人的地方。南方有的瘴氣這裏也有,多雨地濕。和楚地很是相似。楚地丈夫就有不少喪命在這個上。內外夾攻,病倒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了。

這下子男主人和兩個孩子全部病了,只留下鄭氏。鄭氏此時只覺得天崩地裂,若是丈夫和孩子沒有了,她一個人何苦還要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夫君!夫君!”她喊了好幾聲。

“女君,”陳缺站在一旁覺得鄭氏就算把床板給拍裂了也於事無補,“眼下大事乃是主和兩位少主的安危。”

此話將不知所措的鄭氏點醒,的確,四口之家病的只剩下她一個。若是她還慌慌張張恐怕就真的沒有主事的人了。

“子缺所言甚在理。”只是一瞬間,鄭氏就恢覆了往日在郢的那般從容不迫的模樣,她袖手向陳缺一拜。

大人和小孩都病了,鄭氏這回不管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親自照顧人,親手繳了一方麻帕蓋在昭座頭上。從郢逃出來並不是沒有帶著財物的,但是眼下流民四處,就算有財物也無處請來巫醫。

鄭氏幾天幾夜衣不解帶守在昭座身邊,那些私兵們都來看過。這些從戰場上血戰出來的男兒們在面對疾病時卻是束手無策。只能商量著去打聽哪裏有巫醫。

昭成和昭娖兩人渾身滾燙,但是從口裏發出的□中卻模模糊糊聽見“冷”之類的字眼。魚沒奈何,只得將兩個孩子抱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們。

昭成全身冷顫,牙齒上下打架出聲。昭娖雖然沒有昭成這般嚴重,但也是渾身冷汗口裏叫冷。

一群男人莫奈何,家裏有女人的將婆娘叫來幫把手。鄭氏不喜村婦近身,但是兩個孩子那邊的確需要人照顧,於是讓人去魚那邊幫手。

這些村婦年紀也並不大,沒有多少照顧病兒的經驗。原本她們被丈夫急巴巴的拉過來,心裏有些不高興的,又加上看見鄭氏那愛答不理連門都不願意出的樣子。就算人再怎麽好,也難免有些怨。

她們可不知道這家原來的底細,照顧起來自然也沒有那麽用心。

魚看著那些村婦與其是來幫忙的,還不如說來裹亂的。一個兩個年輕婦人,沒生養過也不知道怎麽照顧病兒。她一咬牙,只是拜托了這些年輕婦人去燒水,自己親自留在室內照看兩個孩子。

**

這般慌亂了幾日後,魚用大被將兩個孩子包好突然聽得那邊鄭氏一聲慟哭。那哭聲嚇得魚手中一哆嗦。

夫妻房內,鄭氏撲在昭座身上哀哀痛哭。躺著的昭座臉色青白不似活人該有的。很明顯的,昭座他歿了。

鄭氏才二十多歲突然之間丈夫沒了。兩個孩子又在那裏生死未蔔。心中作為貴族的那點教養強行撐住她的全部內心。

外面的陳缺聽見鄭氏的哭聲,打開門就走了進來。外面的男人因為不能直接沖進去,只能站在外面等著。

鄭氏強撐著才沒暈過去,她手中的帕子將年輕臉上的淚水擦凈,恢覆她作為一個貴族婦人應有的姿容。

她站起身來看著急匆匆走進來的陳缺,“夫君已歿。”若不是眼周的紅腫,還真的讓人想象她之前曾經悲痛哭泣過。

“女君節哀”陳缺對著席上昭座的遺體行過大禮後,站起身來對鄭氏一拜。

“君可願為我告知鬼神?”鄭氏坐在那裏,擡頭望著陳缺,淡淡開口。“若是兩子皆有難,願以阿娖代阿成。”

鄭氏此言一出,陳缺面上稍稍露出驚訝之色。

“若是阿成夭亡,家中再無後嗣,若是斷了祭祀……”鄭氏這會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有多少的情緒波動。眼裏更是透著一股死水般的寂靜。

陳缺一走出屋子就被好幾個男人給圍了,“主已歿矣。”此話一出,那些男人們當即就沈默了下來。他們都是曾經跟著昭座出入戰場。現在聽著昭座已經病逝,有幾個還當場落了淚。

在心中輕嘆一聲,大步走出這並不是很寬敞的院子。

當天昭成和昭娖病情就加重了,那些村婦們都覺得這兩個孩子都成不了活。甚至做好告訴自家男人的準備了。

鄭氏的願望也最終沒有實現。深夜,魚起身給兩個孩子掩被角時。卻發現昭成身上冰涼,顫抖著伸出手去探孩子鼻下。卻只探得一手冰涼,毫無任何氣息。

魚顧不得收回昭成鼻下的手,她撐不住身體一下子跪撲在席前。滿心的驚懼已經讓她站不起來。她翻過身子幾乎是爬著朝鄭氏那裏奔過去。

“女君!女君!”

魚連滾帶爬到鄭氏面前,此時鄭氏守著昭座的遺體坐在席旁,聽見魚奔進來跪在下面的聲音。

她不悅的回首“慌慌張張作甚。”

“女君女君——”魚此刻涕淚滿臉,也顧不得去擦拭了,“少主,少主他——”

不等魚說完,鄭氏猛然從席上站起身,一雙杏眼瞪的幾乎目眥盡裂。“賤婢胡言——!”一呼過後,鄭氏的身體緩緩向後倒去。

作者有話要說:“疾病不事醫藥,惟灼龜打瓦,或以雞子占蔔,求祟所在,使俚巫治之。”是《楚國風俗志》的話,從一些資料看來楚國時候因為周邊環境生病掛掉的人不少。就連壯年男人都很多掛在這上面的。“江南卑濕,丈夫早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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