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玨寶貝似的捧著兩個花盆從花房離走到前廳的時候，只看到了坐在那裏翻看書本的穆鳶，而已經不見了杜雋的身影。

這個場景讓顧玨心裏一緊，他幾步上前走到了穆鳶身邊，開口便問道：“你把杜雋如何了？”

穆鳶手裏捧著書卷。那是本花譜，記錄的頗為詳盡，而署名分明就是顧玨的。那淡藍色的書本遮擋住了穆鳶的下巴。而她的朱紅嘴唇露在外面。對這顧玨揚起了個淡淡的弧度，突然伸長了脖子，縱然身子還坐在那裏，可是頭臉卻是直接的伸了出去，那脖頸伸的老長，猛地那張精致臉面就到了顧玨面前。

顧玨縱然見識過穆鳶這般舉動，可是現在看了還是悚然一驚，只覺得自己的脖子也疼起來。只管退後了一步。

穆鳶卻是沒有再接近了，而是笑著對著他道：“我還以為你不關心杜大人呢，剛剛我瞧你可是走得快得很。”見顧玨似乎要生氣，穆鳶也不再逗他，只管道，“杜大人府中還有事情，讓我跟你代為道別。”

顧玨眼中帶了些不信任，頗為戒備的瞧了眼穆鳶：“你說的可真？”

穆鳶則是笑瞇瞇的瞧著他說道：“我騙你作甚？”

顧玨也知道穆鳶不會說謊話的，若是杜雋真的有什麽不測，她大可以告訴自己，甚至在顧玨面前傷了杜雋想來穆鳶也是不會眨眨眼睛的。總歸顧玨拿她毫無辦法，穆鳶也沒有理由用謊話哄騙自己。

瞧了穆鳶一般，而後迅速的閃開眼睛，顧玨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嫌棄神情：“你可趕緊縮回去。這般著實是醜得厲害。”

穆鳶一邊笑瞇瞇的把脖子恢覆成原狀，一邊笑著道：“不過是一時情急，還請顧老板莫要見怪才是。”

顧玨撇撇嘴吧，他可不信穆鳶那是一時情急，不過就是想要嚇唬自己罷了。

這個女人不僅有個妖女一般的臉面，還有個蛇蠍一般的心腸。

顧玨將兩個精致彩瓷花盆放在桌上。瞧著瞧著，本來臉上的不滿盡然散去，臉上又多了幾分笑意，道：“多謝你給我的這兩個種子，很有靈氣的。”

穆鳶笑了笑，心道這人脾氣倒是直爽，剛剛明明還是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模樣，但是現在就已經忘掉了那時候的種種，盡然是有了笑臉，著實是來得快去的也快的。合了手上的書卷，一邊松快了一下剛剛抻到了的脖頸一邊笑著道：“你是個惜花之人，它們給了你才能得到好的照料的。”

顧玨點點頭，一臉誠懇：“我會讓它們過得好的。”說著，顧玨的手指尖在花盆旁邊畫了個圈兒，一道淡綠色的光芒就這麽隱入了彩瓷之中。

原本安靜的泥土突然微微顫了顫，而後，鮮嫩的細芽從裏面破土而出，張揚著兩個新生的葉子，舒展著身體，頗為歡喜的模樣。

穆鳶的眼睛卻沒有看花盆，而是笑著瞧著顧玨道：“不知道顧老板拿來我想要的東西了嗎？”

顧玨這會兒倒是沒有猶豫，直接拿出了放在袖中的青色瓷瓶推到了穆鳶面前。穆鳶拿過來，掀開蓋子，用小指從裏頭挑出了一抹鮮亮的顏色輕輕地塗抹在唇上，微微抿了抿，也不照鏡子看，只管抓著顧玨的胳膊笑著問：“這顏色可好看？”

顧玨的註意力本來在花盆上，感覺到穆鳶抓他方才給了一個眼神，但也不過是瞥了一眼就轉開了眼睛，頗有些敷衍的道：“好看。”

已經許久沒有被如此忽略過得穆鳶頗有些不滿，她把這個問題問過很多人，誰不是拿出一串話來稱讚她，而穆鳶也是很喜歡聽別人誇她的容貌的，這會兒就瞧著顧玨道：“就兩個字？”

顧玨的眼睛已經重新投註到了彩瓷花盆上：“再好看好看不過杜雋。”

這句話堵得穆鳶猛地抿了嘴唇，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論姿容她是真的比不過那位已經四十餘歲卻依然像是翩翩少年郎的男人的。哼了哼，穆鳶瞧了天色不早，也不跟顧玨說話，只管把胭脂盒子塞到了懷中而後甩袖而去。

顧玨的眼睛依然粘在彩瓷噴子上，雙手附在上面，指尖上有著瑩綠色的光芒來幫助兩株花兒成長。系豐廣圾。

不過就在穆鳶離開後，顧玨臉上的神情就慢慢地淡了下來，微蹙眉尖瞧著剛剛被穆鳶撂在桌上的書冊。

這本《品花錄》是顧玨所書，每一頁他都是熟悉得很的。可是分明的就看到了穆鳶扣下這本書的時候書頁明顯的厚了些許，雖然不多，但是即使是細微的差別也逃不過顧玨的眼睛。

花妖將雙手從彩瓷上拿開了，輕聲說了句：“你們乖乖的。”那聲音分明是哄孩子一般，而顧玨則是拿過了那本書，想要翻開，就看到有個東西從書頁裏掉了出來。

一片金葉子，精致秀美，只有宮中官造方能有這般手藝。

顧玨把那篇金葉子托在掌心瞧，而後微微斜了斜掌心，陽光灑在葉片上，上面那似乎雕刻上的細細字體也就這麽映入了眼簾。

‘他日有僧釋空，望君得以收留。’

顧玨看完，臉上露出了一瞬間錯綜覆雜的神情，最後定格在了哭笑不得，直接手掌握緊，那本來精致纖薄如同蟬翼一般的精致金葉子就這麽被捏成了一團。

讓僧人住在精怪的家中，虧得那只女鬼想得出來。

可是顧玨卻沒有異議，不過是個小和尚，又不是道士，如今穆鳶這一小塊金子也足夠當了報酬了。

不得不說顧玨在除了花草以外的領域著實是沒有涉獵，他根本不懂得那片金葉子的價值可是要比如今這一小塊不規則的小金塊來的貴重得多了。但即使如此，顧玨也是把金塊放進了懷裏，想著這個小東西能夠給他那些寶貝花草換個好些的瓷盆的。

沒有什麽鑒賞水平的顧玨卻是個實實在在的財迷，不然也不能想到身為要精確要開店做營生的法子，而看看顧玨的行起坐臥也都是頗為不吝嗇錢財的享受奢侈。

只不過恍惚的顧玨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但她自己也記不起來忘記了什麽了。

而穆鳶剛回到瑞王府，就想起來自己好似忘記給顧玨胳膊上的那個紅點去掉。不過馬上穆鳶就笑起來，想來顧玨也是忘了的，忘了也好，那麽個小小的朱砂痣放在那裏肯定也是很是好看的，沒看杜雋盯著瞧的時候都笑出了聲麽。

***

董黎軒做了個很長的夢境。

在那個夢裏，反反覆覆的便是那個在甘露殿中的夜晚，穆鳶毫無戒備的躺在他身邊，閉合著雙眼，睡得踏實恬靜，而董黎軒則只是瞧著他，看著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後披散在女人的側臉上，也灑在了她身上，就好像在那精致的暖黃薄紗上覆蓋了層銀色的披風一般。

一切都如同畫中一般安然，這個黑夜也因此變得有些多彩起來。

只是就在董黎軒瞧著她的時候，突然，穆鳶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一片昏黑，如同兩灘深邃的泉水一般，望不到底。

而後，女人的臉皮居然開始融化，一點點，一寸寸，就這麽化到了床榻之上，最終只留下了空洞洞的兩個眼窩，還有一片漆黑的臉面。

而那個人還笑出來，對著董黎軒用那百靈一般的聲音問道：“董大人，我好看嗎？”

被這麽一嚇，董黎軒直接瞪大眼睛驚醒，而後猛地坐起來，眼前先是一片漆黑，而後就是猛的被陽光照進來後的一片慘白。

“董大人，你醒了？”

這個聲音輕靈的好似竹林中的清流一般，讓董黎軒的神智猛的清明了起來。他回頭去看穆鳶，就看到了滿面笑容的女子正盯著他瞧，見董黎軒的眼神望過來，方才笑著道：“董大人，我剛剛瞧著你躺在這裏睡了便沒喊你，想著你怕是累得很了，只是沒想到你睡了這般久的時候。”

董黎軒先是一楞，而後就看到穆鳶身上沒了那件大紅色的萬福花紋外衫，而低了頭，就看到那見外衫已經是蓋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先是楞楞的瞧了陣子，似乎是發夢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不過馬上他便反應過來，翻身站到了地上，這才發現自己是睡在了花房外的長椅上的。而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大紅色的外衫也被董黎軒抓在了手中，可是他卻不知道要拿它如何。

穆鳶卻沒有讓他有什麽躊躇，直接伸手拽過了那件外衫，披回到了身上，臉上帶著笑道：“董大人若是累了，我們便回了吧，這話房中的花朵我也瞧得差不多，著實是花團錦簇得很呢。只是現在時候不早已經試過了午時，著實是肚餓得很，不知道王爺府中幾時用膳呢。”

董黎軒看著一身紅杉的穆鳶，突然覺得不敢去看穆鳶的臉了。只管微微偏了頭，但是穆鳶那邊了顏色的嘴唇卻還是讓董黎軒瞥見，開口問道：“公主，你這嘴上的胭脂顏色倒是不同了。”

原本的大紅顏色如今變得有些桃花瓣的嫩紅，越發顯得皮膚白皙，姿容俏麗。

穆鳶則是不慌不忙的將手指豎起來在嘴唇上比了比，笑著道：“董大人可別給我說出去，我啊悄悄地拽了王爺花房中的不少花瓣，沒多都拽了一點點，不會被發掘的。”而後她伸了手，將掌心剩餘的幾個花瓣給董黎軒瞧。

董黎軒想著，只怕是這位小公主見花朵顏色鮮艷就摘了下來塗唇，這才變了顏色。

剛剛有些疑惑的心思立馬被放下了，董黎軒笑了笑，正想說什麽，但是那眼睛又不自覺地聚焦在了穆鳶的唇角。

唇若塗脂，唇角帶笑，似乎含著花朵一般鮮艷。

穆鳶笑著瞧著他，問道：“董大人，這顏色可好看？”

董黎軒肩膀一抖，而後偏了臉面去，嘴裏卻是道：“公主自然是好看的，傾國絕色。”

穆鳶滿意的點點頭，而後嘟囔了句：“果然我是漂亮的，必然是那顧玨誠心敷衍我。”

董黎軒沒聽清楚穆鳶的話，正想問什麽，卻看到穆鳶臉上帶了笑臉，猛地往前跑去。他順著過去看，便看到了遠遠站在那裏的蕭宇承。

而蕭宇承的眼睛卻沒有看著穆鳶，而是盯著董黎軒，目光裏帶了一絲絲微不可察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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