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這女娃你到底是從哪搞來的嘛。”

被叫老二的男人縮在副駕駛位上，聞言先是轉身看了一眼坐在後座不聲不響的小孩。

小孩看上去大概四五歲，身上穿著兒童款羊絨駝色高領毛衣裙，沒二兩肉的腿上套了雙被擦得過分幹凈的馬丁靴。

小姑娘的五官精致漂亮，卻極其呆板無神，還有頭能讓當代青年嫉妒的烏黑長發。

然而，這頭細心養出的健康黑發現在卻造型全無，被皮筋亂糟糟固定在腦後。

糟亂的頭發配上精致的著裝，怎麽看怎麽違和。

女孩宛若聽不到前面的交談聲，一直低著頭垂著眼，長翹的睫毛在白嫩的皮膚上投下一片陰影，如果不是能看到她的胸口還在微弱起伏的話，簡直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形工藝品。

老二心虛，輕輕抽著氣回神，小聲答道：“在超市垃圾站門口，我看她身邊沒人就抱咯！哪個曉得是個病娃兒嘛……”

這就是他們今天出來的原因。

一天前，小孩忽然渾身抽搐，好不容易緩過勁，然後死活不吃東西了。

這小孩就算是死也不能死他們這裏，得找個地方扔了。

“你這手就啷個閑？！我們這批本來就不差這一個……現在好咯！”司機不願多說：“等哈你找個地方把她放下，能不能活，就看她的命咯。”

“還好我看她穿的好看，衣服都沒扔，現在也都給她換上了……如果她父母能找到，也算給自己積點陰德，娘的，就不該貪！”

不久後，車停在一個體育場外面。

老二下車，打開後座的門將沒反應的小孩抱起。

“快去！這裏今天好像有什麽活動，一會兒散場說不定能給人牽走也算她命大……記得躲監控。”

一會兒功夫，老二找到一塊合適空地，趕緊將小孩放下。

老二想了想，還是從衣兜裏掏出幾袋小餅幹和幾顆糖果放在她腳下，搖搖頭。

多漂亮一女娃，怎麽就是個傻的呢？

他嘆了口氣後轉身貓著腰走了。

正因如此，老二沒有看到，他轉身後小女孩忽然擡起頭，一雙大眼睛光彩流溢，絲毫沒有老二印象中呆板的模樣。

“快快！拿石頭砸它！哈哈哈哈！”

“竟然敢朝我們哈氣？！砸死它！”

紫靛區體育場大門旁的高墻下，幾個小男孩正將一只黃白相間的長毛貓圍在墻角，用手裏的石子狠狠砸向它。

“呲——！”

貓咪的額頭被砸出了血，正炸毛哈著氣，偶爾痛苦哀嚎。

“嗚…喵——！”

“哈哈哈哈哈快看吶，它流血啦！”

“我們今天不砸死——”

一雙穿著馬丁靴的小短腿忽然堵住幾個男孩的‘彈.道’，將受傷的貓咪擋在了後面。

領頭男孩不滿地擡起頭，看清來人後一楞，而後戾氣滿滿狠聲道：“你幹嘛！讓開！”

擋在貓咪面前的小女孩玉面粉腮，唇紅齒白，約莫四五歲的年紀就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不過長得好看，並沒有弱化她周身的淩厲氣場。

小姑娘冷冷盯了領頭男孩一會兒，教育道：“只有一無是處的廢物，才會通過欺負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來獲得優越感。”

領頭男孩不耐煩道：“關你屁事！再不讓開連你一起打！”

說著，舉起手上的石子，就往小姑娘身上扔。

小姑娘反應迅速地側身，石子打空，在男孩再次發作前忽然道：“你在向我宣戰？”

男孩沒理，正要招呼夥伴一起往礙事的家夥身上扔石頭，下一秒卻感覺身邊的景物在飛速倒退。

“撲通——”

他摔倒在了地上。

而剛才還站在對面的小姑娘，此刻正用膝蓋死死抵著他的胸口，眼神冰冷，握緊拳頭便狠狠砸下來。

一下接一下，拳拳到肉。

男孩掙紮著哀嚎：“啊——！好疼啊！”

其他幾個小孩嚇得臉色慘白，楞在原地。

“救命！你們快點打她啊！救我啊！！！”

幾個小孩反應過來，正要上前，卻看到小女孩猛地回頭，眼裏的兇勁是他們短暫經歷過的幾年人生中從未見過的。

當即被嚇得脊背發冷，腿軟得連連後退，險些跌倒在地。

退到一定程度，他們轉身撒腿狂奔，沒一會就消失在拐角。

小姑娘重新回過身，揪住領頭男孩的衣領，又是一頓胖揍。

“嗚哇哇哇……我要告訴媽媽嗚嗚嗚嗚你欺負我！！怪物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好疼啊……”

“嗚哇——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媽媽！媽媽！！”

小姑娘這才放開手，任男孩大哭著爬起來，往高墻外跑去。

跑到拐角處時，男孩迅速回頭瞪了一眼還在原地的女孩，眼中盡是憤懣與怨毒。

瑜路凡朝拳頭哈了哈氣，隔空對著男孩比劃了一下，咧嘴一笑。

意為——再瞪我還能繼續謔謔你。

男孩瞬間慫了，立馬收起戲多的眼神頭也不回往外跑去。

看著男孩徹底消失，瑜路凡收回視線，看了看新身體的小手。

嗯，雖然沒有鋒利的爪子和尖銳的牙齒了，但也還能用。

瑜路凡插著腰，仰頭看向這裏的天空。

這裏的天，像是被一層灰暗的、編制細密的捕獵網籠罩，死死將純粹的藍捂在了上面，翻滾的雲層也濕粘悶重。

總之，難看。

還是神夢澤好。

瑜路凡眼睛一撇，幽幽嘆氣，冰冷的臉瞬間生動起來。

瑜路凡不是這個世界的生靈。

一分鐘前，瑜路凡還帶領自己的小弟們在神夢澤巡邏狩獵，下一秒眼前就是一黑，黑暗裏只看得見一個小小的光球。

小光球圍著她轉了幾圈，撞上她的眉心，混亂又單純的意識闖入到瑜路凡的腦海中。

——小光球在向她求助。

可小光球實在太弱小了，弱到連願望都沒辦法表達清楚，小到馬上就要消失。

理所當然，也沒給她帶來關於這個世界的有用信息。

瑜路凡到現在也只知道自己似乎是需要去找一個人類，那個人類好像對小光球很重要，小光球卻因為不可抗力離開了那個人。

是誰？在哪？

小光球沒說清楚，只留下幾塊沒什麽意義的記憶碎片，消失不見了。

罷。

來都來了。

狌狌長老說過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狌狌長老是她領地裏資歷最老的長老，教會了她許多事情。

可是狌狌長老有個怪癖——就是在戰鬥時，總是會情不自禁仰天大吼：“船到橋頭自然直啊哈哈哈哈——！”

有一次狩獵戰結束，瑜路凡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問：“您為什麽總喜歡念叨這句話呢？”

狌狌告訴她：“不是我愛念呀凡哥，這是我的設定。”

瑜路凡：“設定？”

狌狌聞言嘆道：“就是那種，我一打架就會自動觸發的語音……狌身在世，總有幾分.身不由己啊。”

“為什麽我沒有？”

“你的情況比較特殊，你爹……不是，就那個人…怎麽說呢…哎喲，這種東西不重要，並不影響你的強大。”

瑜路凡很給面子換了個方向提問：“身不由己是什麽意思？”

狌狌一擺衣袖，答曰：“就比如您有一天，因為一些原因必須去做一些事情，沒辦法拒絕，這就是身不由己。”

“哦~”瑜路凡晃了晃耳朵：“那船到橋頭自然直呢？是什麽意思？”

狌狌：“比如我們陣營戰，打不贏對面——”

瑜路凡無法理解：“有我在，我們怎麽可能會輸呢？”

狌狌深吸一口氣：“……我只是舉個例子而已。”

“我們打不贏，但又不得不打，這個時候就躺平裝慫，等待契機到來，逆風翻盤。”狌狌握拳一揮，鏗鏘有力：“然後，狠狠騎在對方臉上日他們！”

“這，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

瑜路凡悟了，她現在就是身不由己+船到橋頭自然直。

瑜路凡不再糾結。

反正，只要幫小光球實現願望……她應該就能回神夢澤了吧？

瑜路凡還沒想清楚，扁扁的肚子就發出‘咕咕’的聲音。

她揉了揉腹部，一種從未有過的翻滾沖撞感從裏面傳來。

餓了。

神夢澤的生靈從來不用進食，瑜路凡是從小光球的記憶碎片裏了解到“吃”的概念的。

吃，似乎是一件很愉悅的事情。

她沈思片刻，將頭發撓得更亂了些，然後從衣服口袋掏出剛才那個男人留下的食物，選了一顆圓溜溜的，直接扔進了嘴裏。

瑜路凡試著咀嚼，兩側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嚴肅。

最終，瑜路凡把小球球吐了出來，面無表情得出結論：

“難吃。”

她又拿起長條狀的食物，咬了一口。

小塊塊發出陣陣‘嘎吱’聲，卻怎麽也撕不下來，一點味道都沒有。

瑜路凡把塊塊拿出來，‘呸’了兩聲，撇嘴。

小光球騙人。

吃，一點也、不快樂。

還是神夢澤好。

“喵~”一道聲音從低處傳來。

瑜路凡低下頭，看到剛才救下的橘色生物正用一雙綠色的大眼睛怯生生盯著她手裏的塊塊，大尾巴像蒲扇一樣甩啊甩。

瑜路凡救下它，是因為這種生物長得特別像她在神夢澤的下屬——朏朏。

朏朏是她領地內的醫療師，專門負責治療在狩獵中受傷的戰士，平日裏沒事就喜歡蹭著她的腿打圈圈。

想起朏朏，瑜路凡對這只橘色生物多了些親切感。

“你想要這個嗎？”瑜路凡蹲下來，認真解釋：“這個不好吃的。”

橘色生物點頭：“喵~~”

瑜路凡是個慷慨而寬容的老大，見勸說無效，便將東西推到了大橘面前：“好吧，給你。”

大橘感謝地叫了兩聲，叼起食物，靈動的大眼睛一轉想到什麽，又重新放下食物，沖著瑜路凡：“喵~~~”

瑜路凡疑惑地看著它。

大橘擡起自己的爪爪，摁在餅幹上，低下頭用自己的獠牙扯住外包裝，用力一扯。

“撕拉——”

裏面的餅幹暴露在空氣中，大橘看了人類幼崽一眼，低頭叼起一塊吃起來。

瑜路凡看看橘色生物，又看看手裏剩下的小塊塊們，右手握拳一錘左掌：“明白了。”

她學著大橘的動作，用牙撕開一包，撚出一片，試探著伸出舌尖碰了碰。

從未嘗過的味道在舌尖暈開，瑜路凡形容不出來，但感覺並不難受，她不禁又咬了一口，認真咀嚼。

大貓往小崽子的腿邊蹭了一圈：“喵~”

隨後叼著自己的那份，最後看了救命恩人一眼，一躍縱上墻頭，消失在拐角處。

……

瑜路凡吃完後才發現橘色生物已經不在了，有些失落。

可很快，她又被忽然喧鬧起來的大房子吸引。

瑜路凡看過去，看到成群結隊的人從裏面走出來。

這些人面部表情豐富，有憤怒有失望，也有興奮和開心的。

然而，吸引瑜路凡的其實是這些人頭頂上或濃或淡、或駁雜或純正的金霧。

——這是常年籠罩神夢澤的霧。

在神夢澤，大家頭頂也有這種金霧，實力越強的霧氣越濃，顏色越正。

狌狌說過，神夢澤中的所有生命都誕生於金霧之中，如果金霧消失，它們也將不覆存在。

瑜路凡看到場館門口的牌子上寫了幾個字——MOS春季保級賽。

瑜路凡疑惑歪頭，什麽意思？

她將這行字記下，轉頭繼續觀察起頭頂有金霧的人群來。

很快瑜路凡發現——那些頭頂霧氣稀薄駁雜的人都分群圍著霧氣較為濃厚的人，神情很是狂熱。

而霧氣濃厚的人也是幾人抱團，穿著同樣的衣裳，相同衣服的人中又有一個頭頂的金霧最為濃厚，明顯是一個群體的領頭人。

外圍這些人手裏還舉著各種各樣的板板，上面寫著奇奇怪怪的字。

什麽‘州神我要給你生猴子’、‘太陽在天上，joker在心裏’……

他們人多勢眾，瑜路凡小心翼翼藏住現在弱弱的自己。

不一會兒，大房子前的人便逐漸散去。

瑜路凡扶著墻偷偷摸摸探出那顆像是頂著雞窩的小腦袋，警惕地望向大門口。

——又有幾個穿著相同衣服的人走出大門。

他們周身氣壓低沈，似乎遇到了很不好的事。

頭頂上的金霧比先離開的那些也要淡得多。

……嗯？

瑜路凡皺了皺鼻子，瞇起眼睛，暗中觀察。

這麽稀薄的金霧，怎麽和她在神夢澤的霧，顏色這麽像？

恰巧那邊一人轉身，統一服裝上印的巨大圖騰就這麽闖入瑜路凡眼中。

瑜路凡不由睜大眼睛，這不就是小光球為數不多記憶碎片裏出現過的圖案嘛！

跟著他們，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小光球想找的那個人了？

可是這群人好弱的樣子，他們會不會在她找到那個人之前就被其他部落宰了？

瑜路凡陷入沈思。

片刻後，腦內靈光一閃。

——只要在找到那人之前，保證好這群人類的安全不就好啦？

瑜路凡覺得吧，她雖然變弱了，但保護幾個弱雞還是沒問題的啦。

只要將這幾個人收入自己麾下當小弟，總有一天能完成小光球的心願的。

她，瑜路凡，神夢澤最強首領。就要在陌生世界重操舊業，繼續做頂天立地大哥大啦。

激動！

瑜路凡抻了個懶腰，頂著花臉雞窩頭，雄赳赳氣昂昂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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