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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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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暫時沒有大事發生。白水部代趙禎處理政務,還算得心應手。胭脂那邊也說已經查到了讓他和謝子文換回身份的法子,不過還缺些要緊的材料。可張美人那邊,還有其他妃嬪,他就難以招架了。喵神農便舔了舔身上的毛,舔出一個毛團來,嚼成若幹瞌睡蟲,放飛出去,讓她們這陣子都懨懨欲睡,不會來打擾皇帝。

夜,明月當空,星光燦爛。月光透過水晶簾,照得一地斑駁。

小宮女謝子文正倚在柱子前嗑榛子,足尖挑著一只銅錢大的小龜,嘴角掛著玫瑰糕的碎屑。青磚地上,榛子殼丟了一地,也像是一片繁星密布的天空。

幾顆星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掃過天際。

一粒沒嗑過的榛子絆了一下,從他指尖落下,混在一地的榛子殼中,分辨不出了。

懶洋洋的笑容凝固在他臉上。

那宿命的流星啊。

一百年不來,二百年不來,他以為它再也不會來了的時候,它卻終於出現了。

謝子文伸出手去,似乎要觸摸遙遠的天空,但他玉白的手還是落向了面前的果盤,抓過兩個最好吃的蓮花餅餤,送到嘴邊,享受地舔掉上面的棗泥和蜜餞。

一只手也伸了過來,拿起一小杯甜蔗汁。

“在夜觀星象?”白水部抿了一小口。

“不,”謝子文微笑著說,“在對星許願。”

“什麽願望?”

“若照我的願望,一定是買下鐵屑樓,請一堆好易牙,天天吃好的。”謝子文看著他,笑道,“可你的願望比我難多了。所以我就把這願望讓給了你。”

白水部望向天上那些搖搖顫顫的星辰:“你許的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謝子文“噗嗤”一笑:“不,當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話音未落,便聽見宮城外炸起了爆竹,笙簫響起,踏歌聲隱隱傳來。明月溢彩流光,與地上冒起的火樹銀花兩相映襯。雖然隔得遙遠,但二人皆耳目聰敏,便似看在眼前一般。

“到底是正月啊。”謝子文說。

風輕輕吹動水晶簾,光點在殿中飛散。

白水部仰頭看著月亮,低聲吟唱一闕《清平樂》:“笙簫如海,歌盡三千載。月落滄溟揚皓彩,天地容顏未改。山河雕卻繁花,故人依舊清華。相遇永難相見,樓臺望斷雲沙。”

“不會的。”謝子文微笑著端起甜蔗汁,與他碰杯,“等你把末兩句改了,再來謝我許的願吧。”

白水部未及回答,便看見一只紙鶴飛到了身邊。

展開,上面只有四個字:慕容失蹤。

他眼前現出胭脂焦急的模樣,急忙擡頭,對謝子文說:“花奴失蹤了!”

離京十裏,僻野荒山。

山澗裏是汴河的一道小小支流,水流卻十分清澈。枯葉飄落在水上,打了個旋兒,隨波逐流。

少年拋出發光的青色繩索,系住一株粗大的桂樹,把自己緩緩從兩山夾縫間放下去。

他要取的是五色昆侖觴,以破解薛蓬萊的移星換鬥術,也就是白水部、謝子文中的“化形*”。

據說,每到立春這一天,天界都會落下一些五色花露,混入人間凡水之中,名昆侖觴,功效與帝流漿等同,極利修行。只有深谙辨水之術的人,才能從人間湖海的千濤萬浪中認出它們。但修行人卻知道,那是冬、春之交,摶和至陰至陽之力生出的和合之水,十分難得。這個地方地勢極險,又不能驚動澗中緩緩流水,騰雲、遁土都難以施展。要取昆侖觴,唯有如此。

交子時。黑夜之中,少年一雙眼睛像星子一樣閃光。他頭下腳上吊在繩索上,紫色道袍被山澗裏的大風吹得呼呼作響。腰間的銀瓶被他解下,瓶口朝下對著中流,星星點點的五色寒露水便在他的指點下從澗水中析出來,像閃閃流螢一樣飛入瓶中。

不多時,銀瓶便儲滿了大半。慕容春華將銀瓶收入手中,腰一轉正過身子來,低頭看瓶中的水。星光之下,五色寒露水一會兒泛出可愛的桃花顏色,一會兒又泛出瑟瑟寶石般的藍色。他微笑起來,塞好瓶塞,對繩索道:“如意索,收!”

黃葉紛紛飄落。青繩縮短,很快就將他吊了上去。

雙腳踏上崖邊,他得意地晃了晃銀瓶,便三跳兩跳飛速向山下掠去。紫袍像鴉翼一樣掃過林梢,發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山下的整片荒野都彌漫著大霧。薛蓬萊帶著小道童,悄無聲音地站在長草之中。

林間的聲響越來越近,少年在樹杪飄飛,輕捷如狐。

青光驟起,法陣合圍。

慕容春華停了一下,腳步一滯,直直從樹梢落下,跌在厚厚的樹葉上。他護住銀瓶,翻身坐起,忽然覺得一陣劇痛襲來,千髓百骸都似有萬千牛毛細針在紮。“又開始了。”他額上沁出冷汗,“養了好幾天,明明已經過了……怎麽回事?”當年他與邪魔作戰,全身炸碎,虧得胭脂百計尋來七枚鎖魂釘將他一身血肉覆原。可這陣法竟是“息陣”,一切法力妖力魔力在裏面都使不出來,作為法器的鎖魂釘也頓失效用。

“撐住。”他左臂皮膚裂開一道,便用右手勉力按住傷口,鮮血從指縫間涔涔流下。“不能在這裏……”話音未落,他肩頭便已濕潤了,紫道袍上暈開一片殷紅血色。他咬緊了嘴唇:“不要,不能在這裏……姑姑還等著我……”

薛蓬萊勾起唇角。小道童聲音暗啞地說了聲:“這就是昔年魔界爭奪的仙胎?”

“是,主人。”薛蓬萊低聲答道。

黑暗中,慕容春華一咬牙,息陣猛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他右手亮起一道紫光,治愈了左臂的傷口,瞬間又歸於岑寂。

“沒用的。”薛蓬萊在黑暗中笑了,“你逃不掉了。”

“姑姑。”慕容春華低喊了一聲,捂著流血的肩頭,掙紮著站了起來。“我要回去。”月華從樹梢間漏下,像一道銀色的箭芒,一下子照亮了他蒼白的臉龐。他摸黑在林中前行了幾步,然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了起來。

一閃間,薛蓬萊就掠到了慕容春華身後,用手拍了下他的肩頭。

血又流出了一些。慕容春華悶哼一聲,扶著黑黢黢的高樹,轉過身來。

他沒有看到任何人。

“是錯覺吧……”他慢慢摸黑向前走去,“怎麽在這時候發病。姑姑,你在哪啊……”他猛地嗆出半口血來,咳嗽不止。黑夜裏看不真切,只覺得滿口血腥。“沒關系的。”他安慰著自己,“出了這個怪地方,回去就好了……回去……”

說著這話,他的身子卻慢慢向前傾倒。

一只手攔住了他即將倒下的身體。

息陣被撤去了。瞬間消失的強大威壓讓堪堪陷入昏迷的少年呼出了一口長氣。鎖魂釘恢覆了效力,鮮血逆流,他身上的傷口開始自行修覆。

薛蓬萊把他放平在地。

小道童看了一眼,道:“資質不錯,可身軀已毀,不過勉強湊合而已。這樣的身體,我要來何用?”

薛蓬萊唯唯。

“殺了吧。”小道童說。他邁步正要離開,忽然像是察覺了什麽,轉過身來:“他腔子裏那是什麽?”

慕容春華心口處冒出隱隱光華,裏面像是藏了一個極其明亮的東西,亮得能透過皮肉。正是它察覺到了生死之危,在努力挽救這少年的生命。

小道童指道:“趁他還活著,把他的心挖出來!”

“是。”薛蓬萊舉劍欲剖之時,鳳清儀一劍飛至,將玄蛇劍格開。

胭脂抱起慕容春華,焦急喚道:“花奴,花奴,你別嚇我!”

薛蓬萊見到鳳清儀,分外眼紅,揮劍步步緊逼。鳳清儀的劍勢卻充滿了怒意,如山呼海嘯一般,要將對手掀翻。

“避戰。”小道童詭異的聲音再次響起,“早晚是我們囊中之物。”

薛蓬萊一劍撩開鳳清儀,疾退兩步,裹住小道童化作一道黑風而去。

“別追了,快看看花奴。”胭脂喚住鳳清儀。

鳳清儀替慕容春華查看了一番,確認並無大礙,才松了口氣。忽然,他問:“他們怎麽會找到慕容頭上?”

胭脂臉色蒼白:“他們只怕與魔界有所勾結,才會聽到這樣的秘辛。”

鳳清儀問:“那慕容會有危險?”

胭脂道:“他已經長大了,要面對自己的命運。我最擔心的是,李公仲要打鬼門的主意。”

民間有“冬至夜,鬼門開”的說法。可修行人口中的鬼門,卻是溝通人魔兩界之門。本來人界與魔界兩不相侵,但亦有交匯之處。人間無窮的災殃、兵禍、水火之患、瘴癘積攢下的怨戾之氣都堆積在這裏,成為魔物的營養。一旦人為開啟鬼門,恒河沙數的魔物就會入侵人界。少都符就曾經做過這樣的事。

鳳清儀沈聲道:“最可怕的是,他把鬼門設在王氣所鐘的皇宮,是要用鬼門中累世累劫的怨戾幫他沖潰王氣的威壓麽?那樣,他就能輕而易舉地進入宮中,將墟神殘餘的力量收為己有……”

胭脂霍然起身:“你帶花奴先回去,我得進宮一趟。”

“胭脂!”

看到她在筆陣圖掩護下走入殿中,白水部、謝子文忙問:“花奴找回來了嗎?”

“找到了。”胭脂把剛才慕容春華獨自出去采昆侖觴,結果遭遇薛蓬萊的事說了。他們都過意不去:“都怪我們不小心,倒連累花奴險些丟了性命。”

胭脂搖搖頭:“不關你們的事。只是,薛蓬萊好像知道花奴的身份——我懷疑李公仲出逃短短一年多時間,就已經和魔界勾結上了。當年少都符曾經打開鬼門,引魔物入侵□□人間。我怕李公仲也會讓慘劇重演,所以一定要來宮中親自看一看。”

她走出殿外,便成了隱身之人,可廊下突然生出了一片春草,緊接著一步外又是一片……她用腳步將皇宮大內步步丈量,所過之處綠草如茵。

等她走回福寧殿時,白水部站在這裏向外望去,已經生出了一種“春草如海”的感覺。這麽多綠草連綿一處,分明春到人間。

胭脂取出百花令,彎腰,用它輕輕碰了碰地上的草葉。

碧綠如海的春草中,突然出現了大片的猩紅。

沾染過法術痕跡的地方,綠草都變成了紅色。

白水部臉色蒼白,搖搖欲倒。

草地上遍布紅痕,一道道皆匯集於皇宮後苑一塊空地處,變成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奇怪印紋,既像鳥蟲篆字,又像道門符箓。

“天魔印!”白水部喊道,“胭脂,這難道不是天魔印嗎?”

胭脂閉目,難過地嘆了口氣:“沒錯,它就像是一個更大的天魔印。昀羲身上的天魔印,是少都符通往現世的通道,頑固至極,但以白麓荒神之能,尚可化去。而鬼門是魔界通往現世的通道,一旦施術開始,絕無逆轉。”

白水部、謝子文都聽得怔住了。

胭脂望著他們:“這是一年前就種下的開啟鬼門之術。它已經成熟了九成,在下一個月圓之夜就會開啟。也就是說,接下去,我們的任何努力,都是以卵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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