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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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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知道你是這樣的性子,才想要瞞。”胭脂走出一步,聲音冷冽地說,“你想殺她?我不同意。”

“你想殺她,我不同意。”慕容春華當即也上前一步,與她並肩而立。

君如月站在崖頂朗聲道:“你想殺她,我不同意!”

還處在包圍圈中的謝寶刀高呼一聲與她應和:“你想殺她,我不同意!”

鳳清儀攙扶著一位白發拖地的老者出現在最近的洞口:“你想殺她,我不同意!”

雪紅朱帶著溫犀、秦鏡,出現在他身後,曼聲道:“我也不同意——”她向白水部飛了個媚眼,可惜他心心念念只是懷中的少女,未留意這道眼波有多麽繾綣。

“即行殺滅,斬草除根!”“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三山五岳的修行者們儼然分成了兩派,相對呼喝,喊聲此起彼伏,包圍圈也越縮越小。

李昀羲眼前一片殷紅,仿佛無盡的血海,耳邊的聲音遙遠得像從下一世傳來。她纖細潔白的小手按在白水部溫熱的心口,想要汲取那一點點踏實的暖熱。白水部在她耳邊不斷地安撫:“昀羲,別怕。有我,一切有我。”然而,他的指尖也是冰涼。

魏夫人氣得發抖。“昔年少都符與李公仲掀起血雨腥風,三界遭遇浩劫,生靈塗炭。這不僅僅關乎一個人的性命,我也不想要這丫頭的命,但,”魏夫人伸指指著李昀羲,“她今日不死,來日死的就是千千萬萬人!”

“你先不要危言聳聽。”鳳清儀越眾而出,火光下光華熠熠,“說是天魔印,可誰都沒有真正遇到過。說到底也是一種術法而已,未必無法破解。各派高手大德都在,你們平日裏茹素行善、努力精進,難道對這樣一個無辜的小丫頭,首先想到的不是破解天魔印,而是斬草除根?!”他看定了魏夫人,目含嘲諷:“對一個稚弱女子都無憐憫之意,何談對眾生有慈悲心?我倒要問問,同意立刻殺人的,修行都修到狗肚子裏去了?”

魏夫人張袖吼道:“我對她的不慈,才是對天下的仁慈!你們拖一刻,魔種便強一分。現在我們還殺得了她,等她神智泯滅、少都符覆生,試問這裏哪一個是他的對手?!”

她轉頭看著李昀羲,冷笑一聲:“只要犧牲一人,便能換得三界平安,當年又不是沒有舊例。為對付瘟神李公仲,巫山聖女以身飼魔,產下孽種,大義滅親。那小兒又何嘗不無辜,可誰讓他是瘟神與大巫之子,只有他的血能作那最後一重封印!三界七王就是用那孽種的血作法封印了瘟神——”

“夠了!”鳳清儀含怒截斷她,“這血淋淋的一頁本是三界之恥,應當翻過去永不再提——難道這等醜事還能津津樂道作‘舊例’援引,還能當成什麽大義凜然的榜樣?!”

一片嗡嗡聲中,突然響起了一句清冷的問話,讓眾人都陷入沈默。

“她問過那孩子的意願嗎?”白水部的話在洞穴中聽來寒曠幽寂,餘音不絕。

“什麽?”魏夫人不明所以。

白水部提高了聲音:“巫山聖女殺子之時,問過那孩子的意願嗎?”

魏夫人不屑道:“這有什麽可問的?他願不願意都得死。”

“如果設身處地呢?”白水部抱著懷中少女,緩緩站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這個黑衣婦人,“如果被迫來到人世、被迫去死、被迫讓人用自己的死為代價封印生父的,是魏夫人你,你會怎麽做?如果此時此地,中了天魔印的是魏夫人你,你作何感想?”

魏夫人被他逼視得退後了半步,額頭冒出細汗,甩袖道:“假設有什麽用!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白水部望著她的眼睛說,“原來兩個清白無辜的人,在魏夫人眼裏,就只配得上‘運氣不好’四個字!運氣不好,就活該去死,應該去死嗎!”

“那要怎樣?!”魏夫人汗出如漿,不由也提高了聲音,望周遭眾人助力,“難道為了保全一個小丫頭,竟要拖三界陪葬嗎?!”她對白水部、胭脂等人呼喝道:“你們不過是以私廢公罷了!如果她與你們素不相識……”

白水部厲聲道:“素不相識,我會護著她!至親至愛,我更不會讓步!如果當年的瘟神之子在此,我拼了性命不要,也不會讓你們動他一毫!”他的目光掠過周圍的四十餘人,他們有的袖手冷眼旁觀,有的舉劍猶疑不定,有的摩拳擦掌目露兇光。而胭脂、慕容春華、鳳清儀、君如月都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讓他胸口溫暖得如火石撞擊。這些友人一起站在他和鯉魚身邊,圍成了小小的一個圓。

少女一直在他懷中強自壓抑著痛苦,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噴出一大口血,淋淋漓漓染紅了白水部的頸項和胸口,與她身上的鮮艷紅衣連成一色。白水部大驚失色:“昀羲,你怎麽樣了?昀羲!”她臉色蒼白如紙,失去血色的唇角染著鮮血,一向溫暖的小手沁涼如冰,勉強睜目看著他,卻嗆咳著,說不出話來。

他憂急地怒瞪魏夫人一眼,魏夫人哼道:“天魔印腐蝕心志和身軀,原本就極其痛苦,我可沒做什麽!”她不顧胭脂等人圍護,提劍一步步走上前來,重劍在石上劃出一帶火星:“……你以後就知道了。與其看著你的妻子苦痛纏身,吐血不止,一日日失去本來面目,變得邪惡殘忍、全無心肝,最終墮落入魔,變成你再也不認識的醜惡模樣,粉碎一切美好的記憶,不如此時給她一個痛快,讓她解脫!”

君如月的劍,揚起絢爛的月華。謝寶刀的刀,帶起肅殺的朔風。左刀右劍,一齊攔向魏夫人。魏夫人哈哈一笑,身化狂沙,張袖向她們撲去。胭脂用百花令張開結界,擋開了狂沙,與魏夫人內外對峙。結界之內是飛旋的花海,結界之外是肆虐的旋風與黃沙。三山五岳之人紛紛伏下身子,隱蔽在石頭後面。

鳳清儀對他攙著的老頭兒道:“昆侖長老!我一路鞍前馬後把你伺候得妥妥貼貼,可是指著有個萬一,你德高望重能幫上忙。這都打起來了,你還不說點兒什麽?”

滿頭銀色發絲的老頭摸著胡子,哀怨道:“可你也沒說是這麽大的事兒啊!”

鳳清儀拿出少年人般的撒嬌脾氣,推他道:“我不管!這樣嬌滴滴一個小丫頭,你還真想要她的命?”

昆侖長老猶疑道:“可是,可是……魏夫人也義正辭嚴……”他轉過臉,嚴肅地對鳳清儀說:“三界眾生之命與一人之命,誰都知道孰輕孰重。若事情真的無可轉圜,到時候,也只能委屈這個小丫頭了……”

鳳清儀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小師弟,你當我們這些人都不分輕重、婦人之仁麽?試都沒試,怎能說沒辦法!”他撒嬌似的又推了他兩下:“你倒是快啊!”

戰況已愈發激烈,狂風卷著砂礫直往他們身上撲來,裏面夾著不時讓鐘乳石墜落的刀氣劍意。昆侖長老躲過一個大鐘乳,站到石臺上呼道:“諸位,聽老朽一言!三界安寧,自是重中之重;可我們修行人心中的公理道義,亦重於泰山。犧牲自己成全天下,那叫勇毅,叫大無畏;逼迫他人為天下犧牲,那叫偽善,叫猥瑣!”風沙還在肆虐,但人人都靜默無聲,在聽他說話,獨有魏夫人譏諷地問了一句:“那此事該當如何?”

昆侖長老攤手道:“自然要既顧人情又顧道義。依我看,兩邊各退一步,想法子為這小丫頭除去天魔印,實在不行,再……”

白水部悚然一驚:“不行!”

“不行!”魏夫人亦憤然道,“昆侖長老,難道要冒著三界傾覆的危險,就為多留這丫頭幾日?”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著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的李昀羲。她一手緊緊地捏住白水部的肩頭,一口抓著胸口,用力到指節發白,一口一口不停地吐血。鮮血已經把白水部身前的白衣盡皆染紅,旁觀的人如何都想象不出來,她小小的身軀裏怎麽會有這麽多鮮艷刺目的血。

魏夫人沈聲道:“看到了吧,這天魔印何等淩厲霸道!你真以為憑我們三山五岳這麽幾個人,能夠破除天魔印、阻止少都符覆生?清醒吧!除了現在殺了她,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昆侖長老問:“花神娘子,你怎麽說?”

胭脂昂然道:“我同意長老的提議。三山五岳的諸位,你們是要幫魏夫人在此地‘殺滅魔種’,還是幫著我留下這女孩性命?蜀山木先生,你呢?”

木先生按住石先生,高聲道:“我和師弟袖手旁觀。”

“廣野山歸硯先生?”

一身黑衣、身軀胖大的男子甕聲甕氣道:“我幫你。”

胭脂咬了下唇,含笑施禮道:“多謝。”她轉頭又問:“廣乘山方長老、圓長老?”

方長老高到洞頂,圓長老身高卻只有常人一半,肥胖如球。這兩個神情冷漠的中年人道:“我們與茅山同進退。”

胭脂冷笑一聲,又問:“長離山一剪梅?”

一個周身泛出白色毫光、清雅如梅花的男子正坐在地上,用一把金色小剪子修剪指甲,聞言起身,亮了亮光潤剔透的手指甲,悠然道:“我向來不大仁慈。”

“麗農山拂明子?”

拂明子除了頭部,身體肌膚骨骼都是透明的,只在腰間圍了一塊白布。他聽到問話,誠懇地說:“女娃娃是很不幸,但現在……只有殺了她,才能保證其他人的安全。對不起,花神,這一次我會幫魏夫人。”

胭脂沈重地嘆了口氣,擡眼望向一個金冠廣袖的巫女:“巫山的大巫旼,你呢?”

巫山聖女身穿五銖紗,像一團從內向外散發著光芒的巫山雲霧,口唇卻是血點般的紅。她眨了下丹鳳眼,溫柔地笑道:“我當遵從師祖遺志,殺滅魔種,毫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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