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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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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裏,鯉魚就輕而易舉偷到了契書,泡爛撕了。晨起,她大大方方請了個假,說回家探望父親。她把整整一百貫都放進白麓荒神給的小布袋裏,這袋子真是神奇,那麽多錢投入其中,不但袋子一點都沒變大,重量還輕得像幾粒米。她笑著向何嫂子道別,向蝴蝶道別,向阿曹道別,向這些幫助過她的人道別。她出門時便遲了些,紅日已躍上中天,照得她的臉頰紅撲撲的,像一朵濃艷的秋花。

走出郭家莊,她便歡笑著小跑起來,跳過滿是露水的蒼苔,跳過白絮飛揚的蘆葦,跳上溪石,跳下山澗,輕快得像在風裏飄。

再也不用回去了!

她可想明白了,現在不就是逃走的大好時機!那個傻神仙又沒派人盯著她,天大地大,她想去哪裏都可以!

跑著跑著,她看見路邊有個貨郎,正挑著擔兒向一群孩子賣東西。她跑了過去,又折回來:“咦,秋聲子!你怎麽在這兒!”

貨郎連忙掩面道:“認錯了,認錯了!”

鯉魚把他頭上的翎子一扯:“就是你!你躲啥!”

秋聲子露出一張哭臉道:“那個不能提名字的神仙抓我當貨郎,說我必須逗樂一千個小孩兒,再嚇哭八百個,才能得自由身。”

這是什麽破玩法呀!鯉魚瞪大了眼睛,一松手,趕緊跑了:“那你繼續!我先走了!”

秋聲子突然一拍額頭:“哎呀,小鯉魚,你是想逃走?別跑了——你是白費勁兒————”

秋聲子的聲音遠遠從身後傳來,鯉魚跑得更歡快了。

不多時,她又見到田邊蹲著一個眼凸肚大的老頭,他身邊依次蹲著一只醋缽大的青蛙、一只拳頭大的青蛙、一只李子大的青蛙和一只指肚大的青蛙,還有一只一丁點大的小小青蛙。一見這陣勢,鯉魚就哈哈哈哈笑開了。

老青頭哭喪著臉吟哦著:“水中科鬥長成蛙,林下桑蟲老作蛾。蛙跳蛾舞仰頭笑,焉用鯤鵬鱗羽多?”

醋缽大的青蛙接道:“水中科鬥呱呱呱,林下桑蟲呱呱呱。蛙跳蛾舞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背完,它還神氣活現地一仰頭:“呱呱,好吧!我背好吧!呱呱。”

鯉魚險些笑破肚皮。那拳頭大的青蛙又開始了:“呱呱呱呱長成蛙,呱呱呱呱老作鵝。呱呱呱呱仰頭笑,呱呱呱呱多多多!”然後,它蹦了兩下,叫道:“呱呱,更好!呱呱!”

老青頭把羞紅的臉埋在了手裏。鯉魚笑得站都站不直了。

最小的小小青蛙不服氣了:“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鯉魚終於笑倒在草地上滾來滾去:“哈哈哈哈哈哈!好厲害,它還會長短句!”

老青頭快哭了:“都怪那個不能提名字的神仙,他逼我一年內教會這些靈竅都沒開的孩兒們背《白氏長慶集》!說要是背不會,就把我們穿成一串兒,塗上糖蜜,烤了吃了!”

想象了一下那由大到小的青蛙串兒,再看看眼前從大到小的青蛙隊,鯉魚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抹著淚兒笑著跑了。

老青頭在後面叫道:“小鯉魚——你不會想逃走吧——千萬別!你會被他玩死的!”

鯉魚大笑:“我跑得快,跳得高,他能奈我何!”

不多時,她又見到了阿紫。她居然一身白衣,披麻戴孝跪在街頭,在賣身葬“父”!那裝屍體居然是一只被打暈的野豬精,也不知躺了多久了。居然有兩個俊美書生想買下她,卻都互不相讓,在她面前又推又搡,又打又罵,把對方的頭巾都抓了下來。

鯉魚笑嘻嘻地蹦過去,捏住野豬精的鼻子。阿紫不樂意了,一把扣住她腦袋低聲道:“小魚呆,你搗什麽亂!都怪那個不能提名字的神仙,不然我也不用演這破玩意!他要我演三十遍賣身葬父,不然沒有賞錢,還要剝我的皮做冬衣!這‘屍體’可愁死我了!這是我昨晚在山上捉住的,可新鮮了!”說著,她還捏起野豬精的耳朵晃了晃。

鯉魚托腮觀賞兩個書生打架:“肯定沒有那麽簡單!”

“好吧真服了你了,”阿紫沒好氣地說,“我不但賣身葬野豬,還要勾引兩個男子為我打架,還要惡作劇讓他被強盜抓起來,我還得變身俠女去救他!我還得假裝失手被擒,讓強盜問他,兩個只能活一個,他救自己還是救我?”

“天爺啊,”鯉魚都聽傻了。

阿紫恨恨道:“你回頭跟那個不能提名字的閑扯淡神仙說說,沒事少看點話本子!”

鯉魚摸摸鼻子,居然感到了不好意思。不過轉念一想,哎呀,別人在說白麓荒神,我為什麽要不好意思?!

她脆生生說了句:“我先走啦!”

阿紫望著她的背影,突然站了起來,大叫:“小家夥,可別離家出走呀!被抓回來,你一輩子都跑不了了!”

鯉魚頭也不回叫道:“我一定跑到他抓不著的地方去!”

她一鼓作氣,一直跑到暮色四合,天色慢慢昏暗下來,最後出來了幾顆碩大明亮的星子。她累了,坐下來歇腳,低頭卻突然聽到了熟悉的音聲:“小丫頭,你一路好跑!”

鯉魚一個激靈,倦意全無:“白麓荒神!”

“哈哈,小家夥,”白麓荒神揶揄道,“你跑什麽?我就在你心念五蘊之中呢!”

鯉魚抱頭:“什麽時候?!”

白麓荒神道:“就在你打算拋棄我離開的時候——我今日原本是特地來接你的。”

鯉魚憋了好一會,才憋出“對不起”。

白麓荒神充耳不聞,道:“回來正好,我決定了,下一個你就演俠女……”

鯉魚雙手握拳,抗議道:“才不!我才不要賣身葬野豬!”

白麓荒神放聲長笑:“不會,你是我看好的魚兒,怎能這樣就打發了?明天起,你便學著用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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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救了個聶十四娘,白秀才和謝子文在客店耽擱了幾日。她還不能行動,他們一走就是把一個弱女子丟給虎狼。這可為難得很呢。

謝子文推開窗子,要了一壺美酒,擺了一局棋,纏著白秀才要再來一局。不一會,客店樓下,幾個西夏人和漢人為瑣事打了起來,店主人急忙出去調停。

謝子文停了杯中酒:“哎?這聶十四娘的丈夫,雖然說的是官話,但好像就是西夏口音吧?”

白秀才應道:“是。”

“他不是我丈夫!”聶十四娘在屏風內出聲道。

“可他說你是他妻室啊。”

“不,”聶十四娘哭著說,“他的妻室可不止我一個,還有三個夏人,兩個遼人,一個漢人。”

謝子文咋舌:“口味可夠雜的!”

聶十四娘又楚楚可憐地哭道:“小女子已經無家可歸了,萬望公子好人做到底,收我為奴為婢吧!若得侍奉公子,更是三生有幸!公子不會嫌棄小女子是殘花敗柳吧?”

這樣的女子,生來就知道怎樣顯得可憐,怎樣能抓住男子的心。

可嘆遇上了外頭兩個不解風情的貨。

白秀才皺眉道:“帶著你太麻煩了,還要防著路上有采花賊。”

謝子文補刀:“是啊是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不如拿串錢隨便雇個漢子來使。”

白秀才非常讚同:“不過既然是我們兩個,什麽漢子有我們自己好使?”

謝子文高興地把案幾一拍:“說得對!我的力氣可大過三十頭牛!”

“不信!”

“不信?好哇,來掰個手腕!”謝子文擼起了袖子。

“好啊,奉陪!”白秀才也伸出了右手,“手下敗將,來呀!”

兩個當即喊著號子開始了。

聶十四娘躺在梅花帳裏,真個哭笑不得。半晌,她才鼻子一酸,流下了真正的眼淚。

又過了兩日,聶十四娘已經能自己行動了,白秀才便去雇了兩個婆子來照顧她,付足了兩個月的錢,又留了些給她使。

謝子文早等得不耐煩了,催著上路:“你放心罷!我看她本事好著呢,少了你這個男人,她還找不著別的男人麽?”

聶十四娘盯著案上這些錢,只覺前途昏茫,一時眼中酸澀,說不出話來。

白秀才道聲:“十四娘,善自珍重,後會有期!”

她“嗯”了一聲,眼淚便簌簌而下:“這亂世……女子茍活不易……”

白秀才見慣了她哭,後退一步拱手拜別,便轉過身,和謝子文騎上那匹異常高大的“馬”走了。

半月後,她終於傷愈。所幸還有些白秀才留給她的錢。她小心翼翼地拿著錢,離開了客店,卻不知身後已經跟了三個潑皮。

行至深巷,三個潑皮突然沖了上來,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搶了錢就跑。

突然,一道劍光閃現,刷刷幾下,三個潑皮衣衫盡碎。

一個紅影落在屋檐上,長劍向天,英姿颯颯。

那生氣勃勃的小姑娘望著她,笑道:“姐姐,出門要小心呀。”

聶十四娘自幼以容貌自負,此時卻自慚形穢。她不是慚愧自己的容顏,而是慚愧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有這樣瀟灑的風儀。

小姑娘跳下來,護送她走出了巷子,一直送到鬧市。她眼睛明亮,笑顏明亮,嘁嘁喳喳地說個不停,好像想努力說點什麽,讓她忘記剛才的不快。

聶十四娘問她:“請教恩公芳名。”

小姑娘微笑著吐出三個字:“李昀羲。”

陽光明媚,看得聶十四娘心裏一陣刺痛。這樣驕傲的小姑娘,是被嬌養著長大的吧?如果不是在家,而是在什麽江湖門派,她也一定是師父師兄手裏的寶。人人惜護她,愛她,讓她活得光明璀璨,讓人羨慕。不像她,是個掉進面糊盆的水晶環,再也洗不出原來晶瑩剔透的底色。

她會有個她愛、也愛她的情郎,她會擁有一場盛大的婚禮,她會做個正頭娘子,堂堂正正地管理產業。

聶十四娘望著她,禁不住一路胡想下去。

“姐姐,我要走啦。”小姑娘璀璨地笑著,“剩下的路,你走好啊。”

說著,她一躍而起,飛過樹杪,像一陣風一樣飄走了。

聶十四娘抱著錢袋,慢慢坐倒。她的眼睛裏滲出淚水,流得越來越多,越來越急。

“不,我怎麽可能好?我怎能跟你一樣?”她失聲慟哭,“你活得那麽好,那麽瀟灑。可在這亂世,我這樣孤苦無依的女子,不過是一根絲蘿,只能依托喬木……”

馬車駛過,塵煙漫起,淹沒了她淒切的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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