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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推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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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胭脂、慕容春華和鳳清儀,所有人都驚呆了。

雪紅朱只是淡淡一笑,昂首道:“不錯。”

胭脂問:“我想知道,你為何離開?”

“為何?”雪紅朱撥弄著鬢邊一縷烏發,唇角含笑,“牡丹仙子,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白衣黑發,襯得她眉間那顆紅痣越發鮮艷。

胭脂沈吟片刻,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雪紅朱道:“你也知道,我是歷代花神精血所化。花卉草木本是野物,落地即生,見風即長。花神自然也都秉了這樣的性情。她們與百花令結契時,也把飄泊不羈的血封在了珠子裏。如今我已成精通靈,不再是一顆無知無覺的珠子,能思想能感受能游歷,我可以脫離束縛和規矩,嬉笑怒罵,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表現出的模樣性情,正是歷代花神深心裏所希望,自己卻不敢的——這也包括你。”

鳳清儀平平地告訴她:“你太放肆了。”

胭脂道:“不要狡辯,貪玩就是貪玩,還扯出大道理來了——難道只有展現真性情是要緊的,擔當責任就不要緊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慕容春華開口了:“百花令是花神至寶,沒有百花令,姑姑身上要緊的法力就使不出來。你知道百花令沒有血靈珠是什麽樣子吧?血靈珠不在,百花令就成了一塊普通的玉牌,倘若遇上厲害的對頭,姑姑該怎麽辦?”

“呃……”雪紅朱沒能回答,反倒真心現出一點羞慚的神色來。

“跟著我們,塵埃落定前你哪也別去。”鳳清儀嚴肅地命令道。

“不,放她走吧。”胭脂突然說。

“姑姑,為什麽?”慕容春華驚訝地說。

胭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血紅珠和玉牌都已經丟了十六年之久,再丟幾年又何妨?就定一個百年之約,讓梁丹心來保管玉牌,放雪紅朱去游戲人間。下落都已經找到了,憑你我的本事,還怕再丟了麽?”

“不。”慕容春華眼中滿是憂慮,“姑姑滯留人間的時間,太久了!”

胭脂微笑:“橫豎要照顧你一輩子,你長命百歲才好呢,怕什麽久呢!”

“我不同意!”同時出口的,是梁丹心和白秀才。

梁丹心急切地說:“這事……是我媽對不起您!算來,是我們一家欠您的。這玉牌,您該收回去,我說什麽也不該留著它了!”

胭脂笑道:“別說什麽相欠了吧。她若不這麽做,也不會有你了。現在看到這樣一個好孩子,我竟覺得,你媽媽做得沒錯!”

“不行。”白秀才大聲說,“東西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仙子,請收回玉牌!”

君如月驚訝了:“咦,你不是非要幫這孩子拿到玉牌不可麽?”

白秀才道:“這孩子的意願,就是我的意願。他改了念頭,我也一樣!”

“餵餵,”君如月笑道,“諸位,如果我沒弄錯,玉牌現在還是我的東西吧?這樣討論把別人的東西讓來讓去,真的好麽?”

白秀才擦著眼角感動的淚水說:“這會子截胡,你有沒有人性啊!”

君如月瞪他一眼:“我太有人性了,才要提呢!與其推來讓去的,不如來比一場吧!剛才鳳清儀可提了,誰贏了,誰處置!”

白秀才叫道:“你是人,我是妖怪,她可是神仙,我們真的有勝算嗎?!”

胭脂倒被他們逗笑了:“是啊,就算沒有百花令,論法術,你們哪一個是我的對手?”

鳳清儀翹著腿,得意洋洋地說:“可別小看了出題之人哪!能不能贏,端看出題!”

胭脂揚手就敲他一個爆栗:“別出個我不擅長的來,不然我可不比!”

鳳清儀揉了揉紅腫的額角,站起來,負著手,眉飛色舞地說:“人生如夢,那就以‘夢’為題吧。請三位各施所長,表現‘夢’是什麽,不得互相幹涉。最後哪位的表演最精彩,哪位就獲勝!”

“裁判呢?”君如月懷疑地說。

鳳清儀眼角一挑,神情更得意了:“摩合羅班的幻術大賽,絕對萬人空巷,嘆為觀止。就讓老百姓來做個見證吧!好不好,咱們讓看客來選!”

君如月啐他一口:“狡詐,奸商!我說你打什麽鬼主意呢,原來是賺大錢的主意!”

鳳清儀開心得簡直要手舞足蹈:“有什麽不好,諸位還有分紅的利錢呢。說白了是幻術,這年頭幻術表演多了,沒人會發覺咱們是真法術!”

白秀才問:“在哪兒比呢?”

鳳清儀笑道:“還設在湖水邊,地方開闊視野好,還方便用水的法術!諸位今天就到我班裏去吃住罷。明天是個大晴天,我讓人貼告示,敲鑼打鼓放炮仗,到晚上,來看戲的人就能把湖都圍滿了!”

晚上,謝寶刀也找來了,大家團團圍了一桌,在摩合羅班吃飯。鳳清儀顧忌白秀才和鯉魚,什麽魚蝦螃蟹都免了,還專門為鯉魚準備了一碟濃香撲鼻的桂花糕。

第二天,也沒人叫他起床。白秀才累透了,竟睡了一天。鳳清儀替他給鯉魚換了水,到晚上才推他醒來,扔給他一件魚凍布做的罩紗白袍,袍角還照著他舊衣的樣子繡了一條金紅鯉魚。

“快起來,懶龍!月亮曬屁股了!”

白秀才驚坐而起:“怎麽了?我竟然睡到晚上了!我還沒想好怎麽比啊!”

鳳清儀鄙視地說:“還有我救場呢,你就是充數的,隨便比,不要緊!”

白秀才火速把白袍穿了起來,才發覺布料又涼又滑,這衣服並不是自己的。

鳳清儀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才有點仙氣嘛!別脫了,就這樣!”

“那我的舊衣服……”

“拿去施舍窮人了。”鳳清儀哼了一聲,“這可是摩合羅班的表演,你好意思穿快被水泡壞的麻衣砸我的場子?”

白秀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說話了。

鳳清儀遞過來一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球兒,鯉魚正好奇地在裏面轉圈圈。“看你一瘸一拐的,用這個琉璃泡燈吧,別把水灑了。”

這下白秀才真的感動於他的周到了:“多謝多謝!”

鳳清儀快步走了出去:“快過來,要抽簽了。”

白秀才帶著鯉魚走進場地時,險些被那麽多晃眼的琉璃燈閃瞎。鳳清儀用五色琉璃燈把湖面圍了一圈,水波蕩漾,美麗的光芒在水中破碎了又重組,重組了又破碎。他在湖邊辟出了一大塊地方,四角都鎮了一座琉璃燈山,其高五丈,中有轉心,頂上有龍鳳噀水,蜿蜒如生,底下有亭臺樓閣,人物花鳥,人物皆用機關活動。一座是桃園三結義,劉關張三個竟會不停地碰杯吃酒。一座是高山流水,鮑叔牙能手揮五弦,鐘子期則前後搖晃著,好像陶醉在曲聲中。一座是嫦娥奔月,挎著弓箭的後羿在下方揮手,嫦娥則回過頭來,全身飄帶動搖。還有一座是嵩岳嫁女,兩個博學之士跟隨兩個書生訪問天界,恰逢眾天神聚會,見到西王母、穆天子、漢武帝、唐玄宗等人物,這些人更是姿態各異,人人會動,也比其他三盞燈更晃眼。

白秀才用袖子擋著眼睛,一跳一跳地跑到樹後躲避,立刻被鳳清儀拽了回來。

“能不要這麽亮麽?”他捂著眼睛說。

“你懂什麽?!”鳳清儀指著湖對岸,“這麽亮,對岸才看得清,前頭有座位的買了票,才不會找我退錢!”

奸商!白秀才在心裏罵了句,乖乖被他帶到簽筒前。

“人到齊了,我可摸了。”胭脂說著,摸出一個紙團來,打開一看,是個“三”。

白秀才趕忙也摸了一個,打開一個,是“四”。

“怎麽會有四個?”胭脂疑惑道。

“還有我!”鳳清儀揚起臉,伸手也摸了個紙團出來拆開,“我可是班主,臺柱,我不上臺像話麽?我說胭脂,你不會怕輸給我吧?”胭脂熟練地擡手又鑿了他一個爆栗。他捂著額頭,將小紙卷展開,是個“二”。他立刻指著君如月大笑起來:“阿月,你是第一個!”

君如月拿出了一只大大的紗布袋。

“這是什麽?”眾人好奇。

君如月哼道:“我和寶刀可忙活了一天,早上收了許多雞鴨鵝毛,趁著天晴洗了曬了,又燒柏子葉熏香除臭,都是預備晚上用的。”

“到底是做什麽的?”白秀才問。

“待會你就知道了。”

君如月表演的據說是衡術。謝寶刀陪她練了整整一個下午,可誰都瞧不見屋子裏有什麽。

鳳清儀一揮手,八音齊奏。一管洞簫嗚嗚咽咽吹起,一枚短笛緊跟而上。羯鼓聲緩,琵琶轉急。

三十二盞白玉琉璃燈用線繩吊著從天而降,好像自天上飄下一般,照亮了下方那個穿著杏黃色衣裙、高髻上插滿秋菊的小姑娘。

君如月悠然擡手,找尋重心,將一片雪白的羽毛頂在了一枚纖細的竹簽上。

緊接著,她又將這枚竹簽,立在了另一片羽毛上。她捏住下面這片羽毛的尾端,松開了竹簽,羽毛上的竹簽顫顫巍巍地頂著上面那片羽毛,看上去隨時都要掉下來,卻始終沒有掉。

然後,她又拈起一枚竹簽,將手裏那枚羽毛也頂了起來。

“這是什麽?”白秀才驚訝萬分。若讓他來,早在第二步就會失利了。可君如月手裏,羽毛頂竹簽,竹簽頂羽毛,羽毛頂竹簽,竹簽再頂羽毛,已經傳了好幾層,這座美麗而脆弱的樓閣立在她手中,竟然穩若磐石。

“這是衡術。”鳳清儀回答,“你看著吧,遠不止於此呢!”

君如月選用了更長的羽毛、更長的竹簽,每升高一層,都更讓人心懸。很快,她手裏已經撐起了二十五層高樓,最高處的那片羽毛驕傲地在竹簽上輕輕顫搖。她手腳快而穩定,面上不見一絲緊張。觀者靜默,但湧來觀看的人越來越多了。

君如月漸漸將重心外移,竟然不動聲色地開始回環編織。高樓漸漸有了骨架,有了檐翼,有了簇擁的雲氣,潔白無暇,燦然生輝。它是如此高大,如此膨脹,像一座縮小的天界瓊樓,但它又僅僅是上千片羽毛和上千根竹簽,精巧之極,脆弱之極,整座高樓都站立在最底下那一根纖細的竹簽上,而那根竹簽的末端就握在君如月手裏。

“好!”白秀才忍不住大聲叫起好來。鯉魚頭向著那邊,看得眼睛都不眨。

君如月慢慢擡高手臂,將象征三十三天的三十三層玉樓望空擎起。

歡聲雷動,從這邊的人群中一直傳開去。湖對岸的歡呼聲也潮水般不斷傳了過來。聲浪相擊,此起彼伏。

忽然,湖上刮起了一陣風。整座瓊樓倏然被風吹倒,君如月連忙舉袖遮頭。上千片潔白的羽毛閃著微光,洋洋灑灑從半空中飄落下來,落在琉璃燈上、湖面上和她杏黃色的衣裙上,像一場豐年的大雪。

鳳清儀拿出一只空空的琉璃泡燈,微笑著站了起來:“該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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