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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紅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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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芙蓉老。

白秀才騎鯉魚來了清泉鎮。鯉魚已經略有小成,一跳能跳到最高的柳梢上頭,打兩個旋兒才掉下來。白秀才便有意漸漸溯流而上,尋那激流險灘,讓鯉魚小試身手。

清泉鎮水道清淩,映著白墻黑瓦,又有許多青石板橋橫亙其上。河邊有石板階梯,許多肌膚白皙的女子提盆挽籃,在水邊鋪開衣物,打皂角,用一雙纖細的手搓洗衣物。

白秀才用蛛絲把白蘋花、牡丹花瓣縫在一起,披在身上,在清波裏悠游。鯉魚一刻都不閑著,一會兒載著他潛向河底,去叼一粒閃閃發亮的琉璃珠子,一會又鳧出水面,去看橋邊賣卦的老道。

街上人來人往,誰也不會註意到河裏一條紅鯉魚有何異樣。倒是有個戲水的嬰童,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們,咿咿呀呀指給母親看。他母親將他一把按住,用瓢舀水給他沖涼。

鯉魚沿河經過幾條街,白秀才不由感嘆:“都說好水出好女,果然名不虛傳。”

鯉魚譏嘲:“若說相貌好是水好的緣故,為何不天天泡在水裏?”

白秀才答不上來,只得說:“過猶不及。”

鯉魚哼道:“魚都是天天泡水的,可見魚最美!”

白秀才顧左右而言他:“這些浣衣女子,令人遙想西施鄭旦苧羅江畔浣紗情景。可惜不是夜晚,李白有詩雲‘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何等旖旎……”

鯉魚還待他吐些聽不懂的酸詩,不想他自己歇了。覷著眼看上去,白秀才停了口,只望著岸邊,一只手輕輕放在它頭頂,是想作停留的意思。

順著他眼光看過去,是岸邊一個浣衣女子。鯉魚好奇,越發想湊近去看,白秀才卻著了慌:“別過去!”

鯉魚瞪了他一眼,細看那女子,荊釵布裙,臉若芙蓉,衫袖高挽,左腕戴了一只銀鐲,正在洗濯衣物。她低頭搓洗衣服,又與身畔的姑娘媳婦說笑,嘴角常帶笑影,眼睛裏還有一抹孩童般天真的神氣。

鯉魚只聽見白秀才慌促低微的一聲:“她變了!”它追問:“什麽‘她變了’?”

白秀才再不說話,只癡癡地望著。

這是早晨,呆久了,太陽升起照在河裏。鯉魚嫌這處水熱,又嫌水光閃得眼睛花,嘟嘟噥噥,一個勁地吐泡泡。白秀才一直看著女子洗完了褻衣洗中衣,又洗裙襖袍子,還有小孩子的一雙虎頭鞋。最後在水上鋪開一張床單,打上皂莢搓洗後,取練槌重重擊打數下,又接著搓洗。

那練槌沒放穩,在皂角沫子裏一滑,溜到水面上,飄飄搖搖地浮沈幾下,一下子就順水漂走了。

白秀才還在看那女子,鯉魚叫了一聲:“棍子漂走了!”他好容易回神,看到練槌漂走,急忙道:“我們快追!”鯉魚興沖沖去追逐,終於截住,在水流中一頂一頂地玩。

白秀才催促道:“別鬧了,我們還回去!”

鯉魚耍起小脾氣:“偏不!我截住的,歸我了!”

白秀才好說歹說,鯉魚瞪他:“要去你自己去!”

白秀才哽了一下:“我不能去,你去吧。”

鯉魚滿腹狐疑,頂著練槌,一路送到浣衣女手邊。她正張望著練槌漂去的方向,眼見得一條紅鯉魚,竟逆著水波,將練槌送回來了。

她微微一笑,扣住練槌:“謝謝。”又探出指尖,摸了摸它滑滑的背脊:“真可愛!”旁邊的洗衣婦見了,都說吉兆。

鯉魚得了一句讚語“可愛”,也不怎麽受用,趾高氣昂地跳了一下,回去告訴白秀才:棍子還回去了。

白秀才悵然若失:“她可說了什麽不曾?”

鯉魚翹起尾巴:“她誇我可愛!”

白秀才那一天都再沒說話。鯉魚沈默地載著他游過垂柳,游過落花,游過搖曳不休的屋舍倒影,游過這個有許多浣衣女的小鎮,從白日游進黑夜,又從黑夜游到破曉日出。

最後他們都累了。兩岸是曠野,白秀才便現出原形,仰面躺在江上漂流,鯉魚藏進他胳肢窩裏做夢。林子裏飛來兩只白鷺,真個把他當成了屍體,長腳在他臉上踩來踩去,沖他眼皮拉了一泡稀屎,白秀才也不動。

等鯉魚醒來,見這兩只白鷺都快在他身上做窩了,便一個鯉魚打挺撞在他胸口,嚇飛兩只鳥:“還不起來!”

白秀才掬了把水,擦去臉上的鳥屎,露出眼瞼上一片紅。

鯉魚又想起昨天的情形來了:“餵!昨天那個女人是誰啊?”

白秀才的聲音毫無波瀾:“我以前的未婚妻,阮紅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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