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茲沃斯做了一個夢，夢到了非常久遠之前的事情。他有個瓦工的父親，一個洗衣婦的母親。從出生起，他就註定要和父母一樣，要為領主服務終生，所以從四歲起，他就到了獵狗房開始照顧那裏的動物。

還記得有一年，領主被敵人圍困在了城堡裏，整整八個月之後，冬季的寒風帶著無法抑制的饑餓如期而至。盡管嘗試了幾次突圍，盡管派出去了幾波信使，但解圍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在外面圍攻的領主知道自己勝券在握，只等著城裏的人餓死然後就可以接手這片土地。

已經沒有吃了的，飄落的雪花成了圍墻裏唯一會動的東西。沃茲沃斯蜷縮在父母懷裏，身後還有微弱的那點體溫，而窗外就是洋洋灑灑的大雪。他覺得自己要凍死了，也要餓死了，死亡的威脅第一次那麽清清楚楚浮現在了他的腦子裏。

“嘿，醒醒，睡過去就不好了！”

沃茲沃斯睜開眼睛，看著不遠處那張臉，已經沒心思說什麽話了。他依舊被困在可怕的寒冷之中，自身的力量被寒氣不斷抽走。擡起手來，紅潤光潔的皮膚已經不見了，只剩下掛著冰霜的蒼老皺皮。相信自己的相貌也變老了，皺紋和老年斑一定爬滿頭顱。

“沃茲沃斯，你感覺怎麽樣？冷靜下來了嗎？”

“我仍舊很想捏死你。我怎麽就認識了……不對，是你找上我的。我真倒黴。”沃茲沃斯朝地上吐了口血唾沫，還沒等落地就變成了冰屑。“我死了對你有什麽好處？你就不想知道我的那些知識嗎？”

“我其實大概明白了，樹遁術、撕裂靈魂、融合和同化，不外乎是這些東西。”趙邁搖搖頭：“不，沃茲沃斯，我對於變成你之前那個樣子沒有一點興趣。自大到失去自我，貪婪而沒有節制。”

“你說得對。”沃茲沃斯牙齒打著冷戰，抱緊了膝蓋說道：“我剛才夢到了死亡的感覺，好懷念的感覺……自從我和紅樹融合在一起後，有多少年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和敬畏了呢？似乎也有許多年沒有做過夢了。麥克，謝謝你，至少在夢裏我又見到了父母，感受到他們身體的溫暖。”

“死亡的夢……父母……你的父母？”

“哦，他們早已去世了，沒病沒災，只是壽命到了盡頭，我照顧他們直到最後。”沃茲沃斯帶著懷念的表情說道：“我想起來了，媽媽臨死前怪我沒有結婚生子，她擔心我會孤單。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了分身的念頭，然後就是樹遁術的事故。”

“你恢覆記憶了？”

“其實早就恢覆了，我只是不想給你說。”沃茲沃斯搖了搖頭，說道：“把這該死的寒風停下吧，我已經冷靜下來了。如果不關掉，我會凍死的。”

“哦，我也覺得差不多了。”趙邁輕輕舒了一口氣，寒冰之力立刻停止。溫度上升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沃茲沃斯立刻感覺身上輕松許多。他看看手腕上的鏈子，已經被寒冰凍成了鐵疙瘩，不過依舊緊緊束縛著他。

趙邁張開手掌對著沃茲沃斯，閉上眼睛仔細感受著。“你的靈魂還是很強，時刻散發著對別人的影響力。不過你身體的自然原力恢覆了，也就比周圍環境稍高一些，算是德魯伊的正常水平。”他左手一拽，戰爭鐐銬甩掉了冰層，從沃茲沃斯的手腕上解下來回到趙邁掌中。“我建議你保持目前的狀態一段時間，從記憶中重新找到過去人生的支點，然後再考慮恢覆自然原力水平的事情。”

“你解開了戰爭鐐銬，難道不擔心我現在唰的一下傳送走，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給你說了，我對你的那些知識興趣不是很大，你願說就說，我最多參考一下，絕不會重走你錯誤的老路。”趙邁聳聳肩膀：“之前我用融合的方式把你弄成那個樣子，自然要負責任地給你治療恢覆一下。現在你已經差不多痊愈，如果你跑了，我也不會到處找你去——那就不是我的責任。”

沃茲沃斯點點頭：“很公平，我相信你了。現在我洗耳恭聽，強大的自然原力是怎麽把我搞得不正常的，‘醫師’先生？”

“我有個理論，關於永生的。”趙邁對沃茲沃斯說道：“你我都是人類，生而受到死亡的制約，不管平時想不想這方面的問題，生命的長度也在時時刻刻影響著我們的思維方式。如果突然有一天，壽命不再成為問題，人就不知道該怎麽思考了。屁股決定腦袋，不再死了可是大事件，人的思維方式和思考模式變不了那麽快。所以不管是變成巫妖，變成元素、變成一棵樹或者是喝下永生的藥劑，都會影響人的思維，逐漸將人逼瘋。也許並不是瘋了，只是不能再沿用過去的生命理念，自己就會陷入矛盾之中。”

“這……這的確是個矛盾。”沃茲沃斯認同地點點頭：“你說的沒錯，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死亡的威脅了，很大程度上我已經不在乎時間也不在乎自己，所以才欣然沈眠在地底也無所謂，若不是最大的分身被抓走，我根本不會醒來。但是既然已經永生了，那怎麽辦？我這個過程可是不可逆的。”

“既然所有的永生都可能導致瘋狂，瘋狂導致失去自我，而失去自我不就是死亡嗎？”趙邁笑著說道：“所以，我認為永生只是將死亡延後了，遲早還是會到那一步。我不知道哪一天會瘋狂，正像我不知道哪一天會死亡一樣，保持這樣的念頭就可以替代死亡在思考模式中的地位，在永生後保持正常。”

“你這辦法好詭辯……”沃茲沃斯想了一會兒，突然仰天大笑起來。他笑個不停，笑聲中帶著自嘲的感覺。

“你就這樣保持自我？難道和之前一點變化區別都沒有嗎？”

“當然有，我必須不斷找事情讓自己忙碌起來，保持進步和保持興趣，因為我比以前還要惶恐。”趙邁說道：“我想到如果有一天我瘋了，會是個多難殺、多難纏的魔王，我自己都不寒而栗。”

突然，沃茲沃斯也打了個冷戰，似乎回憶起了剛剛發生的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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