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音樂節已落下帷幕。人群四散，場地裏一片狼藉，只剩下工作人員在整理舞臺。兩人依舊坐在長椅裏，如同觀賞風景一般觀看著眼前的一切。

“都結束了啊……”

身旁的他喃喃低語道，神情多少有些落寞。

看著他的樣子，盡管他說了不在意演出中斷的事，可夢的心裏還是感到過意不去。而且自己像這樣單方面地接受他的幫助，這也是不行的。什麽都好，怎麽也得給幫了自己的人一點報答，夢雖然這樣想著，可又不知道怎麽報答。再仔細一想，自己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可真要開口去問吧，夢也還沒有這個勇氣。

不過也許可以問一些別的事情，於是夢鼓起勇氣開口道“”

“那個……可以問一下嗎……”

“可以啊，你想問什麽？”

他的語氣非常隨和，像鄰家大哥哥。

“難道你的樂隊只有你一個人嗎？”

“沒錯，只有我一個人。”

“一個人也能叫樂隊嗎？”

“是有點奇怪吧，不過是可以的，因為也沒有規定說樂隊裏一定要有幾個人啊。”

這個上官夢倒是頭一回聽說。她一直以為，哪怕不是像蘇打綠這樣的六人組，怎麽也得有三四個人才能叫樂隊吧。一個會彈吉他得主唱，一個鍵盤手，再加一個鼓手，怎麽也得有三個人吧，沒成想原來只有一個人也可以組樂隊。

“你知道Zard嗎？Zard就是一個只有一個人的樂隊，唯一的成員叫做阪井泉水。”

夢搖搖頭。樂隊的名字和人名都是頭一回聽說。

“和她相比，我這個說是樂隊，其實就是普通的創作歌手而已，只不過這次的音樂節必讀得是樂隊才能報名參加，所以我就臨時管自己叫彗星樂隊了。”

眼來還有這種插曲吶，然後夢又繼續問道：

“不過為什麽是彗星樂隊呢？”

“因為我的名字就叫彗星，林彗星。”

林彗星麽……夢在心中誦念著這個名字，覺得這個名字好好聽，像他的人一樣閃閃發光。

“你呢，店員小姐叫什麽名字？”

“我叫上官夢。”

夢回答道，然後就像覺得這樣還不夠似的，又補充道：

“平時別人都叫我小夢……”

說完她就臉紅了，心想自己說的都是什麽呀，怎麽把小名什麽的都說出來了。然而，偷偷打量身旁的他，他的臉上沒有嘲笑，看起來非常真誠。他說：

“原來如此，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呢。”

“哪裏適合了……”

“因為我總覺得夢小姐是一個很單純的人呢。”

夢的臉紅得更厲害了。

“那彗星先生也一樣……我是說單純……”

“是麽？”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對方。夢覺得他個子好高，明明都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卻在自己的眼睛上方，不得不略微擡頭仰視著，才能捕捉到他眼神中的光芒。那是如同星光一般淡而璀璨的光芒，來自一雙清澈得仿佛透明的瞳孔。看著他，也被他看著，夢很喜歡這種感覺。

夢還想知道剛剛他在舞臺上唱的是什麽歌。因為被壞蛋糾纏，她都沒有聽到，覺得非常可惜。

“是一首我自己寫的歌，叫做小星星。”

聽名字就知道這是一首很安靜的歌，太好了，不是那種亂七八糟的搖滾。

“蘇打綠也有一首歌叫這個名字呢，你知道嗎？”夢又問他。

“當然知道了，蘇打綠是我的偶像呢。”

“真的？我也超級喜歡蘇打綠……”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因為這小小的巧合而各自欣喜。

“我來彈給你聽吧，剛才的歌，只唱了一個開頭覺得有點可惜，可以嗎？”

“嗯！”

他於是拿起一旁的吉他架在腿上，試著撥了一個和弦，接著咳嗽了幾下來清嗓子。

接著他開始唱歌。

他的歌聲，讓夢莫名地聯想起小說《挪威的森林》。小說裏，渡邊第一次去療養院找直子，那天晚上停電了，他們兩個再加上玲子，三個人點上蠟燭，在宿舍裏邊喝葡萄酒邊靜靜地聊著天，玲子就在一旁彈吉他，彈各種各樣的曲子，直子說：“一聽這曲子，我就時常悲哀得不行，總覺得自己好像在森林中迷了路……”夢也有同樣的感覺，但她感覺不是迷失在森林中，而是頭頂的滿天星河。她好像想起了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又好像想起了五年前因為車禍去世的父母。此刻，世間萬物不覆存在，只剩她和他的歌聲。多麽動人的歌聲啊！一曲終了，夢的眼眶已經濕潤了。見她如此，他停止撫弄琴弦。兩人久久地沈默著，空氣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與呼吸。想說話，又擔心話語會打破此刻的靜謐帶來的溫馨。

愛情的種子在他們心中發了芽，而一陣晚風將他們從沈默中解救了出來。

“好冷……”

夢不禁打了一個哆嗦，盡管上半身披著他的襯衫，風卻從裙擺的下面無情地卷走了好不容易留存下的體溫。早知道就不穿什麽連衣裙了。再一看身旁的他，他的胳膊上也起了好多雞皮疙瘩。所以，盡管心裏很想繼續坐在他身邊，甚至整晚整晚都這樣坐下去，夢還是站了起來，對身旁的他說：

“我們走吧，這樣下去會感冒的。”

他點點頭，跟著站起來。

“夢小姐要回店裏嗎？”

“不，現在店已經關門了，我直接回家。”

“這樣啊……”

其實呢，夢在心裏很期待他會說：“這樣啊，那我送你回去吧。”可是沒有，他沒有對夢說出這句話，只是問她要不要幫她打輛出租車。

“不用了，我坐地鐵就行。”夢有點失落地說。

其實她很清楚，就算今晚他提出送自己回家，自己也未必會答應的，甚至還會覺得這麽一來兩人的進展過快，繼而對他產生一種輕浮的感覺。不是嗎？才認識不久就提出送你回家的男人，總感覺要麽是情場老手，要麽心懷鬼胎。這麽一想，夢覺得他沒有那樣說真是太好了。

他們一起往廣場出口的方向走去。

讓夢有點開心的是，盡管她什麽也沒說，他卻很自然地走在了她的左邊。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夢喜歡別人走在自己左邊，尤其是男生。她也說不上為什麽，總之就是喜歡。甚至和女生們走在一起時，她也喜歡讓她們走在左邊，自己走在右邊。

“你是本地人嗎？”走在路上，夢問他。

“不是，我老家在丹東。”他回答道。“丹東的東港市。”

“那你是專程來參加這次的音樂節的？”

“一半一半吧，一半為了音樂節，一半為了旅游散心。”

散心，難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需要旅游散心嗎……

“店員小姐呢？”

“我？我是本地人啊，而且說起來，我從來沒有出過大連呢。”

“這樣啊，那你一定很熟悉大連了。”

“是啊……”

這句話提醒了夢，也許在他留在大連期間，自己可以成為他的導游。

“那個……音樂節結束後你就回丹東嗎？”夢問他。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彗星點點頭。

“我不是很想回丹東，但好像也沒有什麽理由留在大連，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裏，未來會怎麽樣。”

他的狀態，到很像五年前父母意外去世時的上官夢。那個時候只有十五歲的夢對自己的未來毫無概念，就像在漆黑一片的海面上只身漂流，飄到哪裏算哪裏，幸好她的姑媽是一個善良的人，對她很好，不然夢現在可能正蜷縮在街頭的哪一個角落，活得像是那些流浪貓流浪狗。

“你很擔心嗎？”夢輕聲問身邊的他。“未來的事。”

“說不擔心是假的，不過好像也沒擔心到無法呼吸的地步。”

是麽，男生就是這樣思考問題的麽，還是說因為他對自己有信心，所以才能這樣坦然地面對未知的前途呢？

“真了不起啊。”夢感嘆道。“一個人只身來到陌生的城市，像我就絕對做不出來。”

他微笑起來。

“哦？為什麽呢？”

“因為不敢啊，仔細想想就知道了，一個人也不認識的城市，不管是住宿啊，還是交通，再比如說剛才那樣的事吧，要不是你來幫我……哎，真是想都不敢想……”

回想起剛才的情形，夢又不禁顫抖起來。她本來也不是這樣柔弱的女生，也曾想象過假如自己走夜路時遇到色狼，該怎樣怎樣反抗，就算做不到反抗，至少可以做到怎樣怎樣逃跑，可真的遇到壞人時，到底還是做不到那麽堅強。在這一點上男生真厲害啊，不管什麽時候都是那麽可靠，絕對不會出現嚇得說不出話的情況。但是……也許不是所有男生都是這樣，只有他是特別的……

他們來到了大路上。

盡管夜色已深，大路上依然燈火通明。他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還很紳士地幫夢打開了後面座位的車門。

夢坐上了車。想著馬上就要和他分別了，夢的心裏有一點不舍，但又想到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心裏還是很開心。

“那個……”

這個時候他開口了，卻欲言又止，最後只是對夢說，路上小心。

“嗯，你也一樣路上小心……如果你在大連期間需要導游，可以來服裝店裏找我，除了星期一店白天都開門的。”

“知道了，倒時我可不會客氣的。”

他微笑起來。夢也一樣：

“嗯！”

關上車門，司機問夢要去什麽地方。

“遼寧師範大學。”夢回答說。

“好嘞。”

說著司機啟動車子，夢回頭看了一眼彗星，只見他還站在那裏，朝自己揮著手。這讓她產生了一種被什麽東西保護的感覺，比如冬天裏暖好的棉被，比如她曾經養過的大金毛馬丁，比如小說裏讀到的永遠守在女主角身邊的男主角。這時，夢猛然發覺車窗後越來越遠去的他只穿著單薄的牛仔褲和T恤衫，而自己身上還披著他的白襯衫。

夢啞然失笑。

剛才他想說的就是這個吧，要麽就是他想問我要電話號碼，可是忽然又害羞了。

夢覺得無論哪種可能，自己都能樂上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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