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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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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歲月像涓涓細流,回頭一看,發現已走過一程,景移人非。

九月底,金風細細,書齋窗口那幾棵高過屋沿的石榴樹碩果累累,枝椏重的快壓到瀝青色的瓦片上。

洛英在池塘邊看書,知畫托著盛著石榴果的白底青花果盤過來,說:“姑娘,自家院裏結的果,嘗一嘗吧!”

洛英目光從書本上移開,看那榴果雖然只有拳頭大小,飽滿地似要綻開來似的,用知畫遞過來的洋金藍柄果刀當中一劃,殷紅的汁水流到了白色的果盤上。

取出一粒,送入嘴裏,滿口鮮甜,她道:“倒是難得,這院裏能結出這麽好的果子來,比你昨日從市場上買來的還要甜。”

知畫說:“那是當然!這是安徽淮遠白籽糖石榴樹,個子不大,卻是最甜的。”

洛英吃的合意,書不看了,撥開石榴,拿起小刀剔石榴,知畫知道她貼己的事情不愛假人於手,就站在旁邊看著。

她問道:“石榴樹長成這麽大需要些年月吧?這宅子置了有多久了?”

知畫剛要答,胤禛說:“宅子置了一年,樹可是老樹。”

人隨音至,他穿著鴉青色素面倭緞錦袍,腰束碧玉帶從游廊處走來。

轉眼到石桌邊,在她對面坐了,他說:“怎麽問置宅子的事?”

洛英專心剔果粒,漫不經心地回:“沒什麽。聊天而已。”

半個石榴的果實全都剔出來了,知畫送上銀盤,她把果皮騰到銀盤上,又去剔另外半個石榴。

她動作不緊不慢,遠比之前無精打采好很多。只神情還是淡漠,話說得不多,問一句有一句罷了。

“怎麽光剔不吃,不喜歡?“他看著果盤中撒落的似紅寶石一般的榴果,問。

“喜歡,等剔完了一起吃。”

“奴婢去讓他們再打幾個果子來,剝好了送來四爺一起品嘗。“知畫見機插話道。

“不用你!“ 胤禛頭也不回地說,眼睛只盯著洛英翻弄果實小巧柔軟的手,紅色的汁水沾上了她的手指,顯得那白膚雪肌如豆腐般瑩嫩。

洛英聽出話音,道:“原本請你嘗嘗這個,只怕碰著我的手,不幹凈…”

他正中下懷,道:”經由你的手,還有不幹凈的道理?“ 說著,拿起洋金小勺舀起一勺,臉上綻出吃了蜜一般的笑容。

她再不吭聲,把個石榴剝個幹凈,果實全放在果盤裏,推到他面前,起身道:“你愛吃,這個就給你,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一會兒。“

說完,擡步要走,卻走不得,回頭一看,他的粉底靴踩住了她的百花裙,坐在石凳上的他擡頭瞧她:“你說願意為我做奴做婢,卻連為我剝個石榴都這麽勉強?”

她汗顏,推脫道:“你先吃著,我手上都是果汁,要去洗手。”

知畫忙說:“奴婢去拿盆子水來,姑娘只管坐著。”話畢,趕不及地退了下去。

洛英只得坐下,他把果盤放在石桌中間,遞過自己用過的洋金勺子,說:“你也吃幾粒,花那麽些功夫剔出來的。 ”

她遲疑了一下,用手指捏起幾粒,送進嘴裏。

不願與他共用一個勺子,他自然不樂意,但也只好忍著,專心瞧她,只見她今天穿著黛色暗花袷襯衣,烏黑的旗鬢上插了一只白玉簪子,氣色不錯,顏如玉,眉目如畫。

“這宅子一年前置的。那是什麽時候,你還記得嗎?”他突然回到先前的話題上。

“去年秋天,怎麽了?”

他道:“去年秋天在木蘭,你跟我說讓我帶你走。回來後,我就置了這個宅子。“

她心中隔楞一下,終於擡眼瞧他,他不茍言笑的臉上那雙狹細長的眼睛裏閃著動人的光:“我不想把你帶回府去,與那些俗人一起生活。選來選去,挑了這個地方,鬧中取靜,適合你亦靜亦動的秉性。”

她望著他的鳳目,心漾微瀾,半晌說:“你擡舉我了,我也是個俗人。”

他說:“我認定你和別人不同。你何必說。”

她說不出話來,手上拿著紅色的果子也不吃,只呆呆地看。

“你不介意吧!把你安置在這個不奢華的小院裏。”他道:“我自己很喜歡這個地方,小巧,精致,樸實,像個家的感覺。我素來無意功名,向往恬淡生活。在這裏,和你一起,能過上這樣桂花芳園,曉林清風的日子,已是大滿足境地。”

這時,知畫拿了一銅盆的清水過來,洛英凈手,胤禛默默地看,誰也不說話,知畫拿了水走,兩人靜靜地相對坐著,空氣中有緩緩的秋風,飄落著幾片金黃的樹葉,樹葉落到池塘裏,紅色的錦鯉圍著嬉戲,很得趣的樣子。

她漸有些乏,在石桌上撐起手臂,黛色的衣袖滑下去,細小手腕露出來,寬窄她自己的小手握住還有餘。

她如今竟這樣瘦了!他不由暗嘆,站起身道:“你先去歇息會子。我去書齋處理些事務,忙完來找你。”

她扶桌而起,欠身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兩人各走各路,正要錯身而過時,胤禛說:“這條胡同出去就是市集,我想和你去街市走走,你看可使得?”

她側過半個身子,眼角微擡,不置可否,他道:“去走走吧!小院深鎖有什麽意思?你是自由的,哪裏都去得。”

街市熱鬧非凡,他們先去京城名號吃飯,飯後在街市上閑逛,凡是她看幾眼的東西,他都吩咐買下來,逛了沒多久,順兒柱兒兩手抱滿了貨物。她勸阻他:“我只是好奇,並不真要。你別亂花錢。”

燈火闌珊處他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依然我行我素。她當然不會知道,在他,當日杭州河坊街的遺憾,到今日才得補全,他臉上看不出來,心裏已是高興十分。夢圓時分,誰還會慳吝幾個銀錢?

夜間刮起大風,兩人沿著鮮花胡同往回走的時候,裙裾和袍角都隨風飛起,秋冬之交的第一場朔風,帶著肅殺的雪氣,他們穿的單袍抵禦不了風寒,他於是拉著她飛快地走,進了門,在門檐下,才緩出氣來。

整個人被風吹的暈頭轉向,胤禛摸著自己的窄臉道:“還好,臉還在。“

“噗次”一聲,她笑了。他匍聽之下,不敢相信,靠近身,瞇著眼睛,要看個真切。

順兒柱兒退下去安置買來的貨物,看門的小廝見這種情況吱溜竄進門房,門檐下掛著竹蔑風燈,微光隨風飛舞,照著墻邊人影一雙。

他高瘦的身影壓下來,把她籠罩在黑暗的角落裏,她慢慢地斂起笑容,他大著膽子,手指繞上她鬢邊被風吹落的發,她動了動,沒有避得很開,他的頭低下來,鼻翼呼出的熱氣幾乎要燃著她的臉頰。

“笑起來真好看!“ 他低聲道。”你應該常笑。“

她沒說話,黑暗中她的神色暧昧不清,但他的感覺告訴他,不會有問題。西北風越刮越猛了,屋檐上的瓦片被吹得咯咯作響,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扶住她的頰,忽然她雙頰抖動,“阿嚏”一聲,差點噴到了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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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英躺在床上,翻轉難眠,外頭簌簌有聲,她推窗看去,風停了,蟹青色的夜空中,飄著細如粉末的今冬的第一場雪。

細雪紛撒,遍及整個四九城,一院之隔,胤禛的歇息處,或者乾清宮的南書房,都鋪上了眼前這層薄棉似的雪花。新雪蓋舊雪,舊雪融化成水,再也看不出原來曾經是雪花的模樣。

知畫推門進來,房內冷風嗖嗖,到了裏間,發現兩扇花窗洞開,窗前的書桌上積著一層晶瑩的雪珠。

” 天老爺呀!“知畫忙關上窗戶,道:“難不成開了一夜窗?要凍出病來了。”

洛英果真染了風寒,高燒連續兩日,到第三日才退,人沒有力氣,只在床榻徘徊。

天陰沈沈的,像為大地蓋上了一層灰色的被子。因為昏暗,房內一直點著燈,晌午時分,跟傍晚似的。

她胃口好了些,中午喝了整碗粥。連日在床上躺著,睡的腰酸背痛,便批起衣服在房內走動。

為著她風寒,門窗緊閉,不僅生起地龍,而且點了炭盆,她在吃中藥,房內充斥了炭和中藥的味道。

木槿拿上一碗藥,她捏著鼻子喝下,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劑中藥,說道:“開些窗吧,透透氣!這屋裏的味道太難聞了。”

知畫不肯,勸道:“可不敢再吹涼風!你剛有起色,這會子著涼,病勢沈重了怎麽說?”

她也就作罷,走幾步後在臨窗的榻上坐下,木槿把三足炭盆移到榻邊,知畫在她的膝蓋上鋪上狐毛氈子。

正好胤禛進門,來到榻前,覷著她的臉色道:“瞧你的樣兒,比昨日好多了。怎麽又說病勢沈重?”

她讓木槿給胤禛看座,解釋道:“我嫌這房間氣味不好,要開窗。她們好心,怕我病情加重。”

他聽了,便吩咐道:“開條縫!屋裏氣味太重。”

知畫只好把窗戶打開一點,下人退散後,他說:“也只能這樣了。畢竟你這病因著寒而起。”

一時無話,她躺著,從狹長的窗縫中望出去,鉛灰色的天空中飄著白色的細麻,道:“下雪了嗎?”

他說:“下了!前兩天雪轉了雨,這會子又轉成了雪,看樣子,有大雪的趨勢。”

“大雪!”她的腦海中又有某些景象與大雪相關,怕自己沈溺,轉過頭來,看著眼前清俊人,這也算是人中龍鳳,卻把心思放在她這樣無法全心全意的人身上,覺得甚是過意不去。

“怎麽了?想看雪嗎?我把窗再打開些。“

“不,不用!“

他已經站起來,把窗縫又擴大了一倍。只那麽一會兒功夫,方才還只牛毛似的,現在結成了小小的片狀

她骨子裏冷出來,坐起身,把狐毛氈往身上攏。他見了,移坐榻上,伸過長臂,把她摟進懷裏,用狐毛氈把她腿腳蓋好,說:“冷嗎?我幫你捂捂。”怕她抗拒,說:“你先看會子雪,等看膩了,味也透了,我就關窗。”

沒有拒絕的道理,她猶豫著,順倚在他的懷裏。

兩人相偎倚榻,看著窗縫裏的飄雪,他怕她冷,解開自己的絲棉袍,把她包進自己的溫熱裏面。

就這樣,一世相擁,看雪飛來飄去,也是好的。他想。

“你好幾天不回去了,那裏不要緊嗎?” 隔了半晌,她問。

他下巴支在她的頭上,道:“什麽要緊不要緊?你這個樣子,我怎麽走?“

她恨自己無用,連聲嘆氣,又不想他為她逗留,道:“我也不知怎麽了,著一點涼就成了這樣!不過,你也不用為我操心,這幾天就好了。”

他沒動,過了一會兒,忽然語氣生澀地說:“你別變著法兒地趕我走!”

她滯了滯,說:“我怕…”

“你怕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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