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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潑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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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那纖巧背影越行越遠,他突然有些不放心,策馬幾步趕上她,俯低身子,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思索片刻,又道:“一年的期限一到,便一切好說了!”

她擡起頭,明眸皓齒觸手可及:“我知道,按你說的,還有九個月,便是我柳暗花明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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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走了百十米,就是暢春園隨扈侍從們營帳後部。胤稹果真心細之人,繞到僻靜之處,免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盤問難堪。

洛英慢慢地走,從沒騎過馬的人,此時已雙腿澀澀,但恍然若失的心境平緩許多,縱馬飛馳,讓她想起了初衷,吃娜紮這紮的飛醋,實在可笑,他和她是兩個不相幹的人,她朝盼夜盼,就等著回去的一天。

終究又嘆一口氣,只覺得疲累,加快步子,想著回到營帳就躺倒休息。才走幾步,有人迎上來,見她便笑道:“總算找著姑娘了,顧公公吩咐的,請速至禦帳!”

還去禦帳做什麽?他今晚不是洞房花燭夜嗎?還來得及看書?

“要換書嗎?等我進帳…”

“不敢延誤,怠慢了!”幾個人引著她往禦帳方向去。

剛緩下來,又慌了:“不看書?那要我去做什麽?”

他們的笑容顯得冷淡,話語幹巴巴地:“我們也不知道,走便是了。”

禦帳門口顧順函企首盼望,見了她,直頓足:“姑奶奶,你又去哪兒了?遍尋你不著!”

沒等她開口,接著說道: “如蟬她們幾個,不知道用了什麽不幹凈的東西,臨當值了,上吐下瀉,看來今晚是不成就了,就你了!”

她瞠目結舌:“公公,總管,我,我,恐怕不成吧!她們怎麽伺候的,我都不懂!”

“成是不成!” 顧順函想了想,點頭說。“只是皇上跟前,不能全都是些閹人,目下也沒有其他合適的人。” 說話間,只見前鋒侍衛正遠遠地疾奔過來,正是皇帝結束了宴請,要回帳休息。“就你了,還不進帳準備!” 說完拽著她就進了帳。

這等於是把她架在絞架上行刑 ,要出人命的。她不想見皇帝,更不想見娜紮,今晚是他們新婚夜,難道讓她伺候他們就寢?她哀嚎,拖著腳步不肯挪:“怎麽沒人,還是有不少其他侍女的。為什麽偏找我,我不合適啊!”

沒人理她,顧順函把她放置在書案旁,說:“你站著,就是個點綴。要做什麽,聽我示下就是!也就一會兒功夫,待皇上就寢了,就沒你的事兒了!”說完,便忙自己的去了。

站一秒就像站一天,隨時都在伺機逃跑,可惜門口有太監侍衛牢牢守衛。擊掌聲由遠而近傳來,跟催命似的,沒多久,康熙穿著玄色金龍吉服,腰束同色錦帶,出現在帳門口,洛英垂下頭去,暗發毒誓,今夜絕不拿正眼瞧他一眼。

人人都請安,湖藍色長袍外罩深藍色鑲黑邊及膝褂子的洛英,蹲在書案一邊,不仔細找,不一定能夠看見。

皇帝直接走進後帳,李德全緊跟過去,顧順函向洛英招手,洛英搖頭,顧順函眼瞪的兇神惡煞,她只好不情不願地跟了進去。

康熙站定在穿衣鏡前,李德全上前替他寬衣,看著鏡子裏跟在顧順函身後頭掛胸前的洛英,道:“如蟬她們呢?還是不濟事?”

“沒有好轉的意思,隨行太醫建議先把她們送回去,生怕是什麽時疫。宮裏張羅著派人過來,只是這眼看就要回鑾了,怕銜接不上。要不,就暫時用用禦外的人?也就一兩天的功夫,還請萬歲爺示下。” 李德全說話軟軟地,跟彈棉花似的,顯然,這禦外的人就是洛英了。

洛英聽在耳裏,慌極則怒,這李德全什麽餿主意,用誰不好,偏用她?這一兩天皇帝與娜紮新婚燕爾,讓她伺候著,眼睜睜地瞧,她一口氣堵死了也許不足惜,皇帝貴人跟前,不是也不吉利。

李德全收走了替換下來的衣袍,顧順函上前伺候皇帝穿寶藍色寧綢薄棉長衫,沒人掩護,洛英孤零零地站在康熙的視線中,她雖不擡頭,也覺得皇帝的眼光毒辣辣地審視她,有過關系的女人伺候他和新婚的妻子,她困窘,他也尷尬,估計一開口,便要把她打發了。

到底是皇帝,超凡脫俗,不像她這樣想不開,不以為意地說:“把如蟬她們送回去,宮裏也別派人過來了,左右一兩天,你們倆不是不周全,其他人也可以充數,就這樣吧!”

再看她,站在身後一尺左右的地方,自個兒跟自個兒咬牙切齒,皇帝不為人察覺地揚了揚眉,往前帳走去。

顧順函經過她,道:“走吧,去前帳伺候著。”

帳內枝形巨燭燃的亮如白晝,書案上疊著高高幾摞奏章,憤憤不平的洛英用著餘光,眼見他坐在書案旁,拿出一本凝目屏神地看,這麽冷靜,算是敬業,她想,就算洞房,也要等辦好公務;又想,或許女人太多不珍惜,不管多尊貴的身份,多美麗的容顏,也是平常,不足以打亂他工作的步伐。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盛著上好雲南黑茶與新鮮奶/子混合的奶茶的汝窯茶盞,端放在紫檀木如意雲紋茶盤上,出現在洛英眼前。

只說讓她站著,沒說遞茶送水,她目詢顧順函,收到瞪得銅鈴大的三角眼。無奈之下,只好接過茶盤,向皇帝走去。

茶盞精致,白色汝窯比玉還細膩,茶盛的滿,走一步就要晃出來似的,盡管心中七上八下,她盡量步步小心地走,快到他跟前時,照著顧順函的暗示跪下來,舉起茶盤,良久,都不見他伸手出來取茶,她鼓起勇氣擡眼看,只見他凝神閱章,目不轉睛,那深邃的五官,如雕塑一般立體分明,她一時迷了眼,想起當日這眉眼曾在她耳畔唇角廝混的情景,心中亂麻仿佛打上死結再也解不開來。

“萬歲爺,用些茶吧!” 李德全悄聲提醒。

皇帝眼睛還在奏章上,手下意識地伸出來,洛英擡高茶盤附和他的手勢,他也許拿的不趁手,轉頭看過來,兩兩相對,洛英一時失神,茶盤晃動,連累他手上的茶盞,一徑落下來,琥珀色的茶水,濺翻在兩人的衣衫之上。

“萬歲爺燙著了嗎?”李德全疾奔過來。

“快請太醫!” 顧順函對外吩咐後,回頭對洛英低聲痛斥:“你是怎麽回事兒?這麽不經事兒?”

“不妨,朕沒有燙著!” 皇帝一邊對李德全說,一邊去看跌坐地上的洛英,只見她身邊盡是茶盞碎片,茶水大部分在她身上,她的手大概燙著了,有些紅,顧順函不停地呵斥,她顧不上身上的狼藉,伏在地上撿起瓷碎片來。

李德全跪著檢查皇帝被茶水濺濕的袍角腿腳,確實發現只是沾濕了一小個角落,盡管如此,還是對康熙說:“萬歲爺快換身衣服吧,濕氣沾身上了可不好!”

她那邊,瓷片刮著了手指,殷紅的血珠子滋出來,她低低地呼一聲,顧順函卻恨鐵不成鋼地催促道:“還不快賠罪!”

她伏下身子,只說了一個字:“請…” 幾滴淚便撲簌簌地掉在地毯上。

皇帝哪見得了這個,道:“都下去吧!太醫來了,再來通報!”

“萬歲爺,好歹您換身衣裳,讓奴才們…” 李德全央求。

“出去!”

這次的命令不可置疑。

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她,他坐著不動,她就跪在離他方寸之間的地方,他伸出手,就可以扶她起來。但是他沒有,大概看她可笑又可憐,譏笑嘲諷鄙視兼而有之。

不知道為什麽把人遣走,數落她還規避人,大概總有些舊情。但她不稀罕,憐憫更傷自尊,她剩下的,只有那一點點矜貴的自尊心了。

不顧流血的傷口,繼續一一把碎瓷片歸置起來,她端著茶盤,站起來,低頭垂眼只見他藍色寧綢長袍上的團福,彎了彎腰,一言不發地後退。

他道:“你去哪裏?就這樣走了?”

原是嫌她沒有賠罪,應該的,她是宮女,他是皇帝,按理說就是趴在地上討饒都不為過。

心酸難抑,堅忍了多年的淚水,在他身上又要破例,她噙著淚,謙卑地蹲下:“差事沒辦好,請皇上恕罪。”

他道:“放下你手裏的東西,上前來!”

拖著一身的奶茶垢,艱難地站起,把茶盤放在案幾上,她用衣袖抹了抹快要淌下來的淚,叮囑自己一定要挺住,轉回身,走了一兩步,便再不上前。

也就離別了二十多天,她好像瘦了點,明明是她自己不願和他相與,現在看來,倒好似他虧欠了她似的。

他向著她走去,她步步後退,到了案幾旁,實在退無可退,便一個勁地低頭,他彎下腰,追逐她的眼睛,終於逼的她無路可退,只得看他一眼,卻見他濃眉高揚,嘴角上翹,眼裏全是笑,她感覺殘留的自尊都被剝奪了,別過頭,默默飲泣起來。

“就潑了一盞茶,至於這麽傷心嗎?”

本當不理他,但他的戲謔口吻,讓她更加難受,邊用衣角拭淚,邊生硬地說:“還有什麽吩咐嗎?不是讓大夥都退下去嗎?沒事我也退了。”

“怎麽沒事?你把朕的袍子弄濕了。”

她忘了自己發的不正眼瞧他的毒誓,回轉頭,淚還懸在睫毛上,一副你想怎樣的委屈表情。

“幫朕把袍子換了!“

方才李德全哭著喊著要替他換,他不要,原來等著尋她難堪,她嚴詞拒絕:“這不是我的差事。”

“怎麽不是?是你弄濕的,就該你換。“

此人心腸極壞!既然如此,她也沒什麽可怕地,不就換件衣服嗎,完事走人。舉起衣袖,抹了把淚,直接上前,解他的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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