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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聊以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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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到底說不說!”

安化王的咆哮聲響徹桃園, 站在他面前的朱臺漣卻仍垂著眼一言不發。

朱臺漣與邵良宸在外說了些什麽外人不得而知, 錢寧的那封傳書也被何菁燒毀,但二小姐是因為得知二儀賓的什麽事才急急沖出門去的,二儀賓與二小姐又都是王長子送回來的, 這些事都瞞不過王府中人,很容易可以推想到二小姐成了這樣有著王長子的責任。

無奈邵良宸像個丟了魂兒的軀殼, 只顧呆呆守著何菁不說話,朱臺漣也同樣緘口不言, 具體緣由誰也問不出來。

榮熙郡主看著朱臺漣嘆了口氣, 朝身旁的丫鬟吩咐:“叫下人們起來吧,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去,這當口也不好換人來服侍。”

桃園的下人們在正屋門外跪了一片, 個個噤若寒蟬, 得了榮熙郡主這道赦令,才紛紛起身繼續各司其職。

安化王氣得臉色鐵青, 手指著朱臺漣, 切齒道:“你不說是吧?我就這麽一個好孩子,眼看就快被你折騰死了,你還連為個什麽都不叫我知道!你是不是就想氣死我,再把弟弟妹妹一個個都弄死了,獨個兒占了這座安化王府才甘心?”

“父親, ”邵良宸忽然自次間裏走了出來,神色語氣都已大體恢覆如常,“您不必責怪二哥了, 其實今日之事都是誤會。是我先前在二哥面前說了句含糊不清的話,令二哥誤解我曾做過對不起菁菁的事,一直瞞著菁菁,今日便留我在那邊就此事多說了一陣。結果消息偶然被下人傳回家來,還傳走了樣,令菁菁以為二哥對我有所責難,才急匆匆趕過去想要阻止。其實都只是誤會罷了,並不怪二哥。方才太醫已診出了結果,菁菁只是過度勞累傷了元氣,並無大礙。”

這番說辭顯然禁不住推敲,是什麽話引起了誤會,怎麽就對不起菁菁,被叫去說了些什麽,下人又傳走了什麽樣,以至於何菁會喝令下人不許跟隨,自己連套車都等不及就跑了出去?隨便追問哪一條,他們都不好解釋,再說何菁顯然去的並不是王長子府。

不過一聽這最後一句,安化王與榮熙郡主就都沒心思再追究前因了,一齊上前一步問道:“菁菁沒事了?”

邵良宸點點頭:“太醫正在開方子,父親與姑母若有掛念,便請進去看看菁菁,也聽太醫親口說說病況吧。”

安化王與榮熙郡主自然是掛念得緊,聞聽立刻一先一後進了次間,各自的貼身下人也都跟了進去,堂屋裏僅餘下了朱臺漣與邵良宸兩人。

“菁菁真沒事了?”朱臺漣問。邵良宸只說了請父親和姑母進去探望,他不會聽不出是何意思。

這一回邵良宸沒有點頭:“太醫說,至少要昏睡上幾日。性命是暫且無礙,大病一場卻免不了。具體會不會有事,還要看將來休養得是否得當。”

他眼皮尚有些紅腫,眸光冷淡地瞥著朱臺漣,唇畔露出譏誚之色,“倘若菁菁已然無救,你此時已見不到我了。我會從梢間後門出去,從此隱遁起來,不定哪日深夜,便會現身於你的臥榻之畔。菁菁要想殺你為我報仇怕是不易辦到,可我就不一樣了——二哥,你只知我騙術過人,是否也有興致見識一番我的其它本事?在你眼裏,我不會只是個殺袁雄、殺孫景文、給菁菁惹禍的人吧?”

要是真有心報覆,就一定不會這般直說出口了。邵良宸也是料定此刻朱臺漣滿心愧疚,不可能再對他們有何惡意,才這麽說一說廖作發洩。他沒辦法不生氣,方才年歲最高的劉太醫過來為何菁看診後,頭一句話便問:“為何會如此?”

是啊,為何會如此?為何二小姐休養得好好的,會突然之間受到這麽大的刺激,有多緊急的事值得她不顧身體那般猛沖出去?你朱臺漣是有多愚蠢,才會覺得在這當口殺了妹夫會是對妹妹好的事兒?

邵良宸怎可能不生氣!

這個妹夫於人前一向隨和溫文,如這般鋒芒畢露還是頭一回見。不過朱臺漣也看得出,此時的妹夫更像個發脾氣的小孩,殺意什麽的只停留與口頭。就和小孩吵架,吼上一句“信不信我能一拳揍扁你”是差不多的意思。

他當然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好笑,只是見到妹夫有心情發脾氣,便可推測妹妹的景況確實不怎麽危急了,他為此松了口氣。要是妹夫真去一聲不吭,那才嚴重了。

妹夫有沒有本事潛伏暗殺,朱臺漣是不知道,但此時看得出,他是算計好了安化王他們已經走進了梢間,不可能再聽見這裏說的話,才說了後面這幾句話,果然是夠細心夠謹慎。

他無聲一嘆:“我已知道是自己弄錯了,我……”

“二哥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叫父親他們知道的。”邵良宸顯然毫無興趣聽他認錯剖白。

朱臺漣只覺無趣:“你真覺得比起菁菁安危,我還有那麽在乎這事?”

邵良宸唇角微動,露出一絲極淡的苦笑:“那另一樁事也請二哥放心,只要菁菁無礙,我不會計較今日之事。為昨晚相救的恩情,我還需感激你呢。等到菁菁醒來,聽我如實轉述了咱們城頭上的對話,叫她得知你也是出於對她的關懷之心,想必她也不會再對你多有怨責。什麽殺你報仇的話,你就當沒聽見吧。”

他說完便要轉身回屋,卻聽朱臺漣自身後道:“不,你還是盡量叫她記恨我才更好。”

邵良宸微微一頓,很快領會了他的意思——他還是只想送他們盡快上路回京。

相信了他是真心替何菁著想,是何菁不忍看家人枉死,朱臺漣自然要避免他又被何菁說動,逗留於此想要勸阻謀反。

“這事也請二哥放心,事到如今,我何嘗不盼著盡快帶菁菁回家去?”邵良宸又諷笑了一聲,“如今菁菁的命都險些沒了,我若再有閑心隨她留下來阻止誰造反,救哪個閑人的命,那才是腦殼壞了!世上除了她一個,誰死誰活,又關我屁事!”

他發覺自己還是挺小心眼的一個人,即使明知朱臺漣是誤會,本意還是為何菁好的,他還是忍不住要怨他,就是想多刺兒他幾句。

其實邵良宸很好奇朱臺漣為何單單對何菁一個親人如此關切,這事他早就在好奇了,經過今日之事,見到朱臺漣以為妹夫對妹妹不好便想將妹夫一舉殺了,更可看出,他這份對妹妹的關切已經遠超出了一般的血親兄長。他對跟前的親人都那般憎惡,卻在未見過面時便著意關照何菁,這些日子更是對何菁的關切與日俱增,都已不在自己之下,這裏面總歸該有些很不尋常的緣故。

可值此時候,邵良宸又沒心情去問,不但沒心情問這個,簡直多跟朱臺漣說一個字的心情都沒,索性說完了就挑簾進屋。

朱臺漣當然不會介意他的言語不善,今天的事錯全在自己,竟然只為著自己憑空想象出的一套道理,就想把妹夫殺了,當真糊塗透頂,好歹先來問問何菁的意思,也不至於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邵良宸再如何怨他都是應該,只是這般發發言語牢騷、甚至方才還在安化王面前為他遮掩,就已經是相當大度了。

望著邵良宸消失於門簾之後,他又靜靜站了一陣,似在盼著能多聽到裏面傳出一點好消息,比如菁菁已經醒了,精神與身體都比太醫推想得好得多……

可惜等了一陣,什麽都未等來,依稀還聽見了榮熙郡主的幽幽長嘆與安化王的敘敘抱怨,他也只好又嘆了口氣,踅身走出。

回到自己府邸,剛入大門,便有一名宦官迎上前來,小聲奏報了兩句話,朱臺漣聽完神情並無變化,邁步進門。

到了所住的正屋,一進門便見到錢寧站在屋內。

朱臺漣示意跟隨而來的宦官與侍衛都留在門外,他進了屋,看著錢寧冷笑道:“你倒膽大,竟未一舉逃走,還敢回來!”

錢寧靜靜吸了一口氣,語調平靜如常:“王長子是覺得小人此事辦錯了?”

朱臺漣眸中寒光躍動:“倘若二妹有何閃失,你就等著賠她一命吧。有我在此,你逃得出王府,逃得出安化,也休想逃得出陜西!”

錢寧微微挑了一下眉心,王長子這是在妹妹妹夫那邊吃了癟,正找不到地方撒氣呢,自己的身份遠不能跟二小姐二儀賓相提並論,可不能在人家氣頭上繼續叫板。他低頭恭順道:“王長子明鑒,小人也是心系二小姐與二儀賓的安危,無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所幸並未鑄成大錯,王長子要打要罰,小人都願領受。只求王長子看在二小姐夫婦的面上,好歹留一個將來全心護送他們回京的人下來。”

朱臺漣又不是個任性孩子,遷怒於人也會適可而止。今天若非錢寧及時報訊,由著他把妹夫摔死了,後果只會比現在更慘痛得多,錢寧無疑是立了功,而非犯了錯,而且人家說的也沒錯,這裏就他算得上是邵良宸的自己人,再忠心的侍衛也及不上他可靠,將來還需指望著他護送妹妹妹夫上路回京呢。

何況,這人看起來,也是極精明的。

朱臺漣靜靜望了錢寧一會兒,略帶揶揄地道:“看來我是小看你了,你知道的遠比我以為的多啊。我府上的人,能與你接觸的,難道還會有誰被你探查到訊息?”

早在留錢寧在府上那日起,他便著人留意著錢寧的動向,只是為了避免被他發覺沒有安排人跟蹤盯梢,但至少還能確定自己不想被錢寧知道的事,就沒有外洩的可能。

錢寧神色平靜依舊,既無得意,也無恐慌:“小人的身份與二儀賓系於一處,知道您洞察了他的身份,自然可以推知您也洞察了我的。”

見朱臺漣似是等他接著說下去,錢寧才繼續道:“您若真有心誅殺廠衛坐探,今早就不會簡簡單單僅安排兩個人盯著我,而是直接派人對我動手了。由此可見,您並非只為看在二小姐面上,對二儀賓一人手下留情,而是對我們兩個探子全都留了情,是以我便推知,您是用得著我們,有意留我們活著。再想想近日以來對您為人品性的所聞所見,推知您的真實心意也便不難了。您就是有意想放我們把這裏的消息傳回京去。”

朱臺漣方才便在奇怪,如果錢寧都知道他明知他們是廠衛坐探還要維護的真實意圖,為何邵良宸卻不知道,難不成錢寧還會對邵良宸藏私?聽了這話才知,原來錢寧是從今日的變故中揣測出來的,由此可見,這人的頭腦比自己想得還要精明,看似比那位二妹夫還要更勝一籌。

錢寧眼皮都未擡,卻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說道:“您也不要為此判定小人的本事高過二儀賓去。他在局內,我在局外,有些事我比他看得明白,也在情理之中。”

朱臺漣唇角微勾:“但願你這些本事都能用在幫他們上,而非為了一己私利,拿他們墊腳。”

錢寧道:“王長子放心,小人此次來安化,就是奉聖命維護二儀賓周全,倘若叫他出了事,小人也對聖上無法交代。”

朱臺漣原也猜得到錢寧與二妹夫之間,該是以二妹夫為尊,可聽了這話,忽然就強烈地好奇了起來,問道:“你的身份我知道了,二妹夫又究竟是何身份?為何錦衣衛密探的名冊上都沒有他?”

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麽可瞞王長子的了,錢寧稍作權衡,便直言答道:“二儀賓真名為邵良宸,面上的身份是以外戚封爵的東莞侯,只因從前辦差得力,皇上才著意將他從密探名冊上除名,讓他直接聽命於皇上一人,不再受錦衣衛調遣。”

直接聽命於皇帝,還有個侯爵在身,而且才這個年紀,沒想到二妹妹還真嫁了個能人!原來一直覺得妹妹居然嫁了個錦衣衛的探子,是受了大委屈,探子算個什麽東西?立功再多也沒個能見光的官職,說不定面上的身份真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商人,還要顛沛流離生死難料的,不定哪天出門就回不來了,哪裏配得上自己的妹妹?沒想到……

朱臺漣覺得有些好笑,幸好自己還沒把這個妹夫摔死,不然將來又上哪兒給菁菁尋個更能耐的丈夫去呢?

更不必說,倘若被錢寧送消息回京,被皇帝得知自己寵信的禦前紅人是他親手所殺,說不定龍顏大怒,整出點什麽大是非,連他借力打力肅清天下的大計都要受其影響——畢竟民間傳聞之中,當今聖上是個行事荒唐的孩子,誰曉得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得知了妹夫這重身份,朱臺漣就更加好奇心切:我妹子當時只是個窮丫頭,若說妹夫不是為她的身份才娶她的,那菁菁又是如何勾搭上了一位侯爺呢……

先前聽那兩人所述的相識、成親的過往全都不可信了,也不知他倆究竟如何相識的,是誰先看上了誰的,怎就會有了今日那麽深的感情……

不知不覺,八卦之心便如烈火烹油,熱烈高漲。朱臺漣很難得會關心誰,確切而言,是這輩子都沒像關心何菁這樣關心過誰,如此刻這般對探究他人的**燃起熱情也就是他平生頭一回。可惜……

他看了看面前低眉順眼站著的錢寧,這事兒總也不好問錢寧啊,再說錢寧也不見得會清楚。

想到方才邵良宸那冷淡態度,朱臺漣又不禁沮喪:我是把他倆都得罪苦了,也不知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就此事好好問起他們,這些疑問,怕是只能帶進棺材去了。

錢寧等了好一陣也沒聽見他再出聲,忍不住擡眼望了望他,可惜王長子素來面冷,錢寧腦筋再靈光,眼神再犀利,也無法從這張波瀾不興的臉上看穿他正在想些什麽,只能大體判斷:王長子總歸是沒再生什麽氣,這就是樁好事,我的小命定可順利保住了。

“你下去吧,這些時日一切如常,切勿再生事端。等到二妹妹養好了身子,他們動身回京之時,你也隨他們一道走了便是。”

“是。”錢寧徹底松了口氣。

出了正屋,又出了正房大院,錢寧走在王長子府的主幹甬道上,回身望了一眼,不禁想到:這回事情都已挑明了,等二小姐身子養好了,那兩個人的氣想必也都消了,到時就真能放任王長子去送死,安心回京了麽?

周圍沒了外人,錢寧松下了肩線,又恢覆到往日吊兒郎當的模樣,手指摩挲著略帶胡茬兒的下巴,琢磨起來:那麽,於我而言,他們是走好,還是不走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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