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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追蹤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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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菁趁著天還沒黑,去到街口的熟食店買了一斤鹵豬頭肉與一只鹵雞回來,留了一半給夏奶奶,自己另炒了盤素菜,給何雲做了晚飯。

“姐你是怎的了?”何雲驚奇得睜圓了雙眼,這些年過年他們都沒吃得這麽好過。

何菁掰了個雞腿給他,慢慢道來:“今天那位送銀子給你治病的恩人又來了。他說,他自那天就看中了我,向我求親,我已答應他了。”

“啊?”何雲掉了筷子,險一險將飯碗都扔了,“你……你竟這就……就答應了?”

何菁嘆了口氣:“我知道,恁大的事兒,我本該問問你的意思再決定。”雖說沒有血緣,只要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姐弟,依照這時代的規矩,何雲確實能至少為她做一半的主。

“我不是說這個,”何雲小大人似的擰起眉頭,低頭悶了一陣,“姐你實說,若非急著為我買藥看病,你會答應麽?”

何菁微微笑著:“雲兒,等你見著他就知道了,他不但心眼好,其他處處也都挺好的,難得這麽好的一個人看上我,我再不答應,還能等什麽樣兒的人去?你平日還不是勸我說,遇見還過得去的人就嫁了麽?”

“可是,”何雲依舊悶悶不樂,“姐,不瞞你說,從前我一直想著,不論你將來嫁了個何樣的人,但凡他待你不好,我必定替你揍他出氣。如今……對方是東莞侯,他若是欺負你,我……還如何替你出氣啊?”

何菁失笑,原來他是在想這事兒。難得這孩子聽說姐姐攀上了權貴,竟沒有一點欣喜之情,還只想著替她撐腰。

上次得了邵良宸送的銀子,她對何雲只說那人是東莞侯,是禦前紅人,因為買了她繡的腰帶,看出她急用錢才慷慨解囊,沒有實說對方是錦衣衛密探,如今雖說就快是一家人了,她也清楚這一重身份還是不提為好。

她又給何雲夾了兩片肉:“你不必急著操這份心。你看看周遭這些阿姨姐姐們,哪個嫁了人,能一點都不受氣的?如今我算好的,遇見一個主動看上我的,而且還沒有公公婆婆,以後只要我恪守本分,好好待他,想要和和順順地過日子也不難,怎就一定會惹他來欺負我呢?”

“我就是怕你為了給我買藥湊銀子,把自己賣了。”何雲勉強嚼了一口肉,“原來我真當他是扶弱濟貧的好心人來著,如今看來,哼,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

何菁更是無奈苦笑,唉,也難怪雲兒這般想,若說那人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打了她的主意才接濟她,動機確實沒有原先顯得那麽高尚了。

不過,她判斷他是好人,又不是從拿了他的錢才開始的,早在那天於梁府之外提醒他時,便可看出他的人品。他總不可能是早在梁府初見她時,就對她一見鐘情了吧?

何菁還沒那麽自作多情。

“雲兒你記著,人家就是好人,從前幫著咱們就是出於好心,你得心懷感恩。再說縱使他是為我的緣故才出手相助,也畢竟是救你一命,你也得拿人家當恩人看待才對。咱家人可不興受了人家的恩惠還翻臉不認的。”

何雲挨了她幾句訓教,有些訕訕,點了點頭:“姐我聽你的,他既對咱們好,咱們就對他禮敬恭謹,將來他若對你不好了,咱們再想別的法兒。到時候……那些給人做妾的姐姐們都能與夫家和離,他是東莞侯,總也不能就以勢壓人,硬攔著你不叫和離的吧?”

何菁啼笑皆非,她這婚都還沒結呢,弟弟已經在為她離婚做打算了。

“他體恤咱們在這裏住得不好,說明天就要來接咱們去他的宅子裏住。到時候你見了他,可一定要以禮相待。這回等你的病養好了,便可以請他幫你找個學堂去讀書,你今年剛十三歲,又早就識字,讀書還不晚……”

何菁憧憬著將來,心裏喜悅、惆悵、忐忑似乎皆有之,說不上哪一項占多,只能盡力寬慰自己:不論是對我還是對雲兒,眼前這樁變故,怎麽說也不能算是壞事吧。

當夜,因為素日食肉甚少,腸胃不耐油水,打完牙祭的姐弟二人都鬧了肚子……

轉過天來,程記生藥鋪裏忽然一氣兒進來五個客人,將窄小的外堂占去了大半。

來人是一個穿綢裹緞的青年公子帶著四名手下,一看就是一個紈絝子弟領了四個歪毛淘氣做的打手,怎麽都不像正經來抓藥的。小夥計有些發怵,沒敢過來招呼,程敖正在櫃臺內打著算盤,擡頭見到來人,淡然問道:“客官想看病還是抓藥?”

孫景文昂著脖子左看右看,神情倨傲:“不看病也不抓藥,我是想找個人。聽說有個姓何的姑娘常來你這裏買藥,我想知道,她家住哪裏。”

程敖將擡起的眼皮又垂了回去,繼續算自己的帳:“不知道。”

“不知道?”孫景文緩緩反問,威脅意味不言自明。

“行醫之人對病患的事務須守口如瓶,不可外洩,知道也不能說的。您想打聽什麽,去別處吧。”

葛城離櫃臺最近,這時“啪”地在臺面上一拍,喝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你這樣的小破店鋪,都不夠爺爺們砸上一時半刻的,不過是向你打聽個人,你拿個哪門子喬!”

程敖微露冷笑,手上合起了賬本:“幾位若想砸我這小店,我勸你們動手輕些,隔壁那家鋪子是五城兵馬司都指揮大人家開的,若是因我驚擾了人家,未免對不住街坊。”

那幾人俱是臉色一變,孫景文陰沈著臉瞪了程敖片刻,終未敢在說什麽,朝四個手下使了個眼色,領頭踅身出門,五個人眨眼走了個幹凈。

小夥計滿眼欽佩:“師父真有您的,這麽就把他們嚇跑了。”

程敖擺擺手示意他低聲,哂笑道:“幾個外鄉人罷了,一看就是色厲內荏的貨色,京城處處藏龍臥虎,他們知道誰可得罪誰不可得罪?是了,你快出後門去菁菁家裏告訴她一聲,留神這幾個人上門滋擾。”

“師父您怎忘了?菁菁姐昨日便來說了,她已然搬走了呀。”

程敖也才想起,是啊,她昨日匆匆來還了原先欠的銀兩,還送了一方挺貴重的玉石硯臺做謝禮,說自己要搬走嫁人去了,問她嫁個什麽人家,她卻又不肯細說,也不知如今究竟去了何處。

善心人總會有意體恤同類,當年何菁帶著弟弟搬來這邊,程敖聽說這姑娘死了爹娘,卻在盡心照顧後娘與後爹生的弟弟,便感其孝義,一直有意關照。如今聽說她突然結了親,去向又不肯明說,自是有所惦記。

但願她不是因為一時缺錢,就把自己賣了……

且說孫景文自那日路遇何菁被她否認之後,又依照從相師那邊得來的線索繼續打探,今日才查到這生藥鋪來,沒想到卻碰了釘子。

出得門來,正不知如何進展,忽見一個渾身邋遢的叫花子笑嘻嘻地湊上前來,小聲道:“你們想打聽那個常來買藥的小姑娘?”

孫景文眼睛一亮:“你知道她?”

“知道啊,那大夫管那姑娘叫‘菁菁’,小閨女生的白白嫩嫩,水靈得很,每回來我都會多看她幾眼。”

孫景文不顧他渾身發臭,上前一步道:“你快說,她家住哪裏?”

叫花子將臟手一攤:“勞您賞碗飯吃。”

四個手下又橫眉立目有意動手,孫景文卻擺擺手,取出一小塊碎銀丟給叫花子:“快說。”

短短一刻鐘之後,孫景文一行五人便來到了夏奶奶小院之外。

周遭一片寂靜,僅有院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手搖著紡車,發出低低的嗡嗡聲。

這一回孫景文特意沒叫四個手下跟進門,只自己進來,客氣笑道:“老太太,問您個事兒,是不是有位姓何的姑娘帶著她弟弟住在您這兒?”

夏奶□□都未擡,依舊嗡嗡地搖著紡車,手裏嫻熟地撚著棉線。孫景文只當她是耳背,就走進兩步,提高聲調又問了一遍。

夏奶奶這才停下手,翻著一雙灰白的眼睛,以手遮在耳後朝他問:“你說什麽?”

孫景文極力耐著性子,又把話說了第三遍。

夏奶奶伸手朝旁邊鎖閉的側門一指:“搬走了。”

孫景文吃了一驚:“搬哪兒去了?”

夏奶奶又遮著耳朵問:“你說什麽?”

孫景文對這又瞎又聾的老太太實在無奈,只得提高聲調再問一遍。

夏奶奶搖頭道:“不知道。”

孫景文再問:“那您知道還有誰清楚她的下落不?”

夏奶奶又遮起耳朵問:“你說什麽?”

得了,看這意思問也問不出什麽,孫景文幹脆擺擺手走了,只聽夏奶奶還在身後嘮叨:“知道老人家耳背,說話還不大點聲。”

待他們都走了,夏奶奶重又搖起紡車,哂笑著低聲自語:“獐頭鼠目,連我這半瞎兒都看得出不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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