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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豹房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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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菁看著他頭上晃蕩著一根稻草,擡手去想替他摘下來,又沒好意思的,就替他指了指。

邵良宸揪下稻草,沒好氣地皺眉道:“世上多幾個人像你這樣兒,我飯碗就得砸了。你倒說說,你這套本事到底從哪兒學來的?”

何菁有些啼笑皆非:“我……大概原就有些天賦,我爹生前做過相師,為人看相必須練就一套好眼力,我也沒特意向他學,只是從小被他潛移默化,也就慣了這樣了。”

她是前世就有這個特長,看偵探劇總能看穿伏筆,一舉猜到結局,還為此總被同伴說她掃興,不過那時還遠沒有現在這麽大的本事。

老爹何榮的眼力比她還毒,奈何心腸太好,做了幾年靠騙人謀生的相師,總對顧客挑挑揀揀,這個不願騙,那個不忍心騙,最終還是改了行,白撂下了本事,死後也沒給一雙子女留下多點家產。

邵良宸還是頭回聽說古代相師會有這等本事,暗中打定主意,以後見著擺卦攤的都要躲遠點。

“那個,”何菁手裏托著那兩錠銀子,“多謝你給了我這些銀子,你可是幫我大忙了,以後我一定還你。”

邵良宸道:“沒事,這銀子是我從別人那裏借來的,那人必定不會找我要賬,所以你放心花用,也不必惦記著還我了。”

這個推辭的理由倒是稀奇,何菁不禁一笑,赧然道:“那也總該還的,總不能叫好心人吃虧。”

邵良宸一副沒所謂的神態:“那個借我銀子的人不是好心人,是壞心人,叫他吃點虧正好。”

何菁笑出了聲,心裏更是感激:“我說的好心人是你,既然他是壞人,我更不該叫你為我欠他的人情。總之我一定會還你就是了。你……若不方便在此明說住址,將來我向別人打聽,也能打聽的來,反正你恁出名。”

邵良宸輕哂:“我原先還不曉得我有那麽出名,不過倒也知道,橫豎我是沒什麽好名聲。”

何菁已能猜得到,所謂皇帝男寵必定是他的偽裝之一,一時倒同情起他來了:“你也別放在心上,那些都是虛的,外人不知你是好人,是他們無知,反正外人如何說,也於你自身無損。”

她竟還來安慰起他,邵良宸心感有趣,忽然另有了個主意:“對了,你想做工的話,我倒可以給你個差事,那條繡帶我挺喜歡的,不如你就來我府裏,多為我繡些帶子帳子什麽的,我比旁人多付些工錢給你,如何?”

看她穿的住的,就知道除了為弟弟看病之外,平時過得也不寬裕,窮人女孩去梁府那樣的地方做工難免受氣,遇見壞心的紈絝子弟說不定還要吃大虧,她又這般客氣,肯定不願接受無端的施舍,若能雇她來做事,正好名正言順地多給她點關照。

何菁遲疑起來,他是好人不假,可自己洞察了他的隱蔽身份,誰知他這份邀請是不是有著將她拘在身邊、加以監視的意思呢?

“這……你真需要那些繡品麽?若只是可憐我,就不必了。”她一時也想不出更恰當的托詞。

邵良宸也明白,她今日剛受了一番巨大驚嚇,怎會情願與錦衣衛多做糾纏?便道:“我也不會強求,容你考慮,我家住在東四北街,我不常在家,但會給家人留下話兒,將來你但凡有事,均可上門來說。告辭。”

他略一拱手,踅身走去。

所謂但凡有事均可上門,自是但凡又缺銀子了均可去要的意思,何菁望著他走去的背影,深深感嘆:我這命數當真是不錯,這就又遇見了個好人。可見方才那般揣測他,也是我小人之心了。

想起不久前還聽梁大小姐她們說過,想要一睹東莞侯邵良宸的芳容,怕是要去到豹房的龍床上才見得到,如今將這些議論與他對在一處,真是怎麽想怎麽好笑。

不過,想起他那張臉,何菁又不免疑心:也說不定皇帝男寵真是他的兼職呢……

邵良宸把借來的二十兩銀子都留給了何菁,重又身無分文,雇不得馬車,只能一路步行走回家去,今天到北鎮撫司折騰了一圈,再步行回家,體力消耗著實不少。

武德聽下人說他回來了,來到他所住的正屋,見到邵良宸正坐在圓桌邊的陶瓷繡墩上猛灌茶水。武德笑問道:“您這是幹什麽累著了?”

“甭提了,今天幹的事兒確實不少。”邵良宸又倒了杯茶灌下口去,見武德湊到跟前,似笑非笑地對著他的臉仔細端詳,邵良宸不解:“你看什麽?”

武德笑呵呵道:“爺你說實話,你是不是遇見可心的姑娘了,我看你這臉上啊,怎麽說呢,面帶桃花吧。”

邵良宸一楞,面帶桃花?有恁明顯?

不得不承認,雖然才只相處半日,說過屈指可數的那點話,他確實……挺喜歡她的。

來了這邊快二十年了,還是頭一遭遇見一個女子,與前世那個人有著一點點相像,由不得他不動心。可也僅只是一點點的相像而已,前世那個她可沒有這麽大的本事,連他如此嚴密的偽裝都能看得穿。

不過話說回來,他前世裝相的本事還不是也遠不如現在高明?十九年過去,他長了能耐,她也可以長。十九年前,他死了,穿了,她也死了,說不定也穿了,難道這女孩真有可能就是她?

邵良宸楞楞地想著,心頭跳得很急,快二十年了,早先他還曾抱過希望,惦記著在這邊也能遇見她,可隨著歲月蹉跎,希望早已淡去,天下這麽多的人,哪有那麽巧的事兒,他倆都穿了,還正巧都在北京,正巧能再遇見……

他不敢讓自己抱這希望,怕來日證明不是,又要遭一番折磨。

近幾年做探子,扮成下人、小販、風水師混入高官府邸,那些大人們自知罪行敗露就是個死,又怎會容得混入家中的探子全身而退?一旦露了行跡,他必會落個屍骨無存,可謂是刀頭舔血地過日子,免不了擔驚受怕。

可若是與前世經歷相比,這點驚懼便都顯得微不足道。但凡與她相關的事,隨便想起點什麽都是磨心之礫。他確確實實不敢抱這個希望,不然將來發覺弄錯了,他怕自己連活著的勇氣都要沒了。

其實踏下心來細想想,今日這女孩子與她也不是那麽像,她那麽傲嬌,那麽鋒芒畢露,他可想象不出她會有耐心法兒照顧生病的弟弟,還為討點銀子那般低聲下氣,可見是自己終日想她太多,都魔怔了。

“爺?”武德的一聲輕喚讓邵良宸回過神來,這才察覺,自己手中茶壺裏瀉出的茶水早已漫過杯沿,灑了一桌子。

邵良宸慌忙放下茶壺,武德替他抹著桌子,笑道:“可見爺今日真是遇見個好姑娘,把您這魂兒都勾跑了!”

邵良宸笑了笑,思緒落實到何菁身上,好在知道了她家住哪裏,不管怎樣,先著意關照著她吧。

結了梁宏的案子,偷閑一日,次日怎麽也該去豹房向頂頭上司匯報一聲了。

當今皇上不愛擺天子的架子,與他這位寵臣更是不分裏外,他去面聖不必等傳召,直接去豹房登門就成,好像串親戚。

初秋的天氣,雨水仍然頻繁,正趕上去到豹房門首的時候下起了小雨,守門的小黃門有意討好,想親自為他撐傘,被邵良宸客氣謝絕。

聽說皇上正在裏面接見大學士楊廷和議事,邵良宸就先提著傘在門房邊的房檐下避著雨等待。過不多時,見到前方穿堂裏閃出一個著緋色官服的身影,便知是楊廷和告退出來了。

面前這道外院南北向狹長,是覲見官員停放車轎的地方,楊廷和年逾五旬,垂著五綹花白長須,舉手投足間皆是莊重端嚴。他一出來,有候在院裏的楊府家仆為他撐了傘,邵良宸所站之處與他僅有數步之隔,見他擡眼望過來,邵良宸便拱手施禮道:“楊大人好。”

楊廷和見是他,不但未還禮,還面色不善地哼了一聲,冷聲道:“邵侯爺也是禦前重臣了,怎還連點規矩都不懂,難道不知,你打這傘是逾制的麽?”

當年朱八八老祖宗定下了一整套嚴密的禮儀形制,其中規定僅有一二品官所用涼傘可用銀浮圖頂,三四品用紅浮圖頂,五品以下用紅浮圖頂。邵良宸明面上的身份都算不得是正經官,方才從小黃門手裏接過這柄傘又是銀浮圖頂的,確實是明顯逾制了。

一旁的小黃門聽了,有意替他分說,邵良宸卻擺了擺手,朝楊廷和笑道:“叫楊大人見笑,我若有著您那麽氣派的馬車坐,也就不用自己打傘了不是麽?”

楊廷和停在院中的馬車不但形狀寬闊,裝潢也十分氣派,連兩匹駿馬身上的馬鞍轡頭都墜著描金紅纓。這一樣是明晃晃的逾制,楊廷和面色一僵,沒再說什麽,拂了一下衣袖就登車離去。

小黃門瞥著他的車駕出門,幸災樂禍道:“叫這老頭子沒事找事,這下可吃癟沒話說了吧!”

邵良宸笑嘆:“楊大人不是因為吃癟才啞口無言,而是忽然發覺,與我這跳梁小醜公然鬥口,有失他老人家的身份。”

文官最擅長的莫過於鬥口,楊大學士沒跟他吵下去,只能是自高身份這一個原因。

其實近些年早就沒人去管太.祖爺留下的那些老規矩,連民間都有人敢打明黃傘蓋,坐氣派堂皇的車轎,楊廷和指他打傘逾制,顯然就是看他不順眼,蓄意挑刺罷了。

在多數文官眼中,當今聖上少年即位,之所以放誕不羈,頑劣成性,都是被身邊宦官弄臣挑唆所致,像邵良宸這樣沒正事光陪皇上玩的閑人自是弄臣的典型,若論招人恨,比不上劉瑾那樣的權宦,但在文臣們眼裏也決計算不得好東西。

看楊廷和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模樣,邵良宸就知道他必是又在皇上那頭碰了壁,才會有心拿自己撒氣,只可惜借錯了筏子。這些老大人們面上一個賽一個的鐵面無私,私底下收受賄賂、以權謀私都是常事兒,像海瑞那樣表裏如一的找不出第二個,與他們相比,邵良宸的私生活決計算得低調,還拿什麽逾制說事兒?

禦苑西邊這一帶原設著象房、獅房、虎房、豹房等一系列禦用動物園,正德元年單將豹房改擴建,被皇帝當做了長期住所。整個宅院比之皇宮窄小了許多,也就相當於大半個西六宮的面積,邵良宸跟隨宦官穿進兩進院落,便來到了皇帝所住的正房。

正德皇帝年方二十二歲,穿著一身醬紅色盤龍團花圓領常服,頭戴烏紗翼善冠,手裏把玩著一枚鵝卵大小的白玉佛像,待邵良宸進來敘過了君臣之禮,他便笑問道:“聽說你昨日帶了個姑娘去到北鎮撫司,怎麽,終於遇見紅顏知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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