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伊人推搡著譚正：“你怎麽來了？”

“我來看你啊……”譚正對她這副抗拒的樣子表示很無解。

“你怎麽不提前跟我說？”

就是校門口，還是下課，這些喜歡八卦勝過學習的學生正在她後面笑呢。

“我們下鄉調研，我好不容易脫身過來的。”

譚正真想罵她一句沒良心，他可是把嘴皮都快磨碎了領導才讓他到這裏下車的。

“好了好了，我們去那邊說……”

桑伊人拉著他朝校外走去，這裏不是說話的地兒。

“你不知道那些學生，最八婆了！學什麽他沒興趣，對老師的私生活倒是興致勃勃！”

桑伊人沒好氣說，就是那些狗仔都不及他們半分。

“別氣了，還有課嗎？我帶你吃好吃的！”譚正捏捏她的臉頰，“呀，瘦了……”

“還有一節，不過沒晚自習！你等我！”

“好，那我先去訂好，一會兒地址給你發到微信裏。”

他指尖溫熱，弄得桑伊人渾身都軟了，她握住他的手，“嗯，我可要好好吃一頓！”

這幾天為了資助表和班級的事情她可沒少餓肚子，別說飯了，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

小情侶溫存了會兒，譚正只好放桑伊人離開，他滿意地拉了個笑，想著待會兒去哪兒吃飯好。

桑伊人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這不，剛剛瞧見她和男朋友見面的學生已經把消息傳回了教室。

“我親眼看見的！”

傳話的同學拍拍胸脯，說得那叫一個篤定。

“哇！那桑老師的男朋友帥嗎？”

“帥啊！瘦瘦高高的，看起來很有文化的樣子！”

“我看見桑老師把他拉走了，一定是去說只有兩個人才能聽的話，說不定……嘻嘻！”

調皮的聲音一字不漏落進陳映的耳朵，他壓壓眉，臉色與天氣形成鮮明對比。

他們說得起勁，好久了還沒消停的意思。

陳映用校服包住腦袋，黑暗湧入，吃掉他的冷硬。

久別重逢的情侶，會說些什麽呢？

他悄悄地想。

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就像剜著他心尖的肉，動作輕緩溫柔，滋味卻苦得他連吞咽一口氣的勇氣都沒有。

失落墜滿整顆心臟，甚至於已流溢而出，正朝他四肢蔓延去。

每份思念都有落腳點，那麽，他的落腳點在哪？

黑暗，是黑暗。

他那樣的感情，只能放在黑暗裏。

譚正的出現，毫不費力擊垮陳映那點脆弱的情意。

……

夜晚，陳映拎上澡籃準備去洗澡，高威從床上跳下來攔住他說：“等我。”

路上行人稀少，秋風掀起寒意，吸入肺中的空氣帶來一絲冰涼，足夠引起戰栗，但此時心事重重的兩個人顯然並不在意這樣的冰冷。

“陳映。”途徑一顆高聳的銀杏時，高威叫住他，沒用老弟的稱呼，語氣認真得不行。

陳映遲鈍，半晌才回：“有事？”

驚覺他這般鄭重其事，那顆泡在靜寂深潭中的心終於有了絲反應。

“你，”高威綿長了許久，“喜歡林淑慧？”

這幾日他對林淑慧的上心他都歷歷在目，別說他，就是旁人都覺得陳映對林淑慧有了意思。

聲音混雜空氣一同進入身體，陳映楞了楞，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但這樣的表情，在高威看來卻是另一種意思。

他失神，抿住唇，一言不發。

和往日嘻嘻哈哈的表情差異太大，陳映呆了好幾分鐘，確定眼前的人就是高威沒錯。

“那個……”

“那個……”

兩人異口同聲。

“你先說。”陳映搶在他面前先說。

高威點點頭：“好，那我就直說了。”

“你是認真的吧？”高威看向他，咬牙道，“最好是！”

“陳映，淑慧兒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你跟其他人一樣抱的只是玩一玩的想法……”

“我……”

高威想放幾句狠話，可對著陳映，他怎麽也說不出來。

“我不喜歡林淑慧。”

陳映忽然明白了什麽。

“嗯？”

“我不喜歡她。”陳映又說了一遍。

高威眨了幾下眼睛：“什麽？你不喜歡淑慧兒？那你幹嘛每天那麽聽話給她買早飯？”

“我答應她的。”

陳映看他，仍是一副狐疑。

沈默了很久，陳映才慢悠悠地說：“我喜歡的不是她。”

提到林淑慧三個字，陳映的表情是淡漠的。高威松下一口氣，然後追問：“這麽說，你有喜歡的人？”

“是誰啊？”

“你喜歡她。”

陳映嘗試避開他的問題。

“什麽？……你說……說林淑慧兒？？”高威語頓，說話說得磕磕絆絆。

“嗯。”

“什麽喜歡……”

高威無奈笑笑，“那叫單相思……”

“單相思。”陳映喃喃。

“嗯！”高威重重點頭，“也不怕你笑話，我單相思她已經有三年了。”

“三年。”

“你沒跟她講過？”

陳映問。

“她學習那麽好，又漂亮，你再看看我……”高威從頭到腳把自己審視一遍，“這一點兒也不搭。”

陳映張張嘴，他沒有安慰人的經歷，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且，她喜歡帥的。”

“就、像你這樣。”

高威註視著他，眼中滿是對他的傾羨。

“說了半天，你還沒講你喜歡的是誰呢？”

“能不說嗎？”

陳映黯色。

“怎麽，”高威瞥見他滿臉的低落，“難道你也是單相思？”

陳映動動唇：“算是……吧。”

桑伊人已有男朋友，他的喜歡，想來連單相思都算不得。

他不想自己再被桑伊人左右，也不想被一條永遠沒有終點的河流淹沒。

“呵、同病相憐啊……”

高威把住他的肩膀，淒涼的感嘆了一句。

“胖子，”陳映叫住他，“要是有一天林淑慧有了喜歡的人，你會怎麽做？”

陷在困境中的人，本能想要傾述。

高威擡眸掃了他兩眼，知道他意有所指：“能怎麽辦？”

“單相思哪有什麽權利幹涉她，不過，既然決定喜歡並且沒有放棄，我會盡自己的努力做讓她覺得開心的事，只要她開心，我就會開心。”

“為什麽不放棄？”陳映好奇。

“放棄？”高威提聲，“我做不到。”

“要我不跟淑慧兒說話，不跟淑慧兒一起回家，不跟淑慧兒聯系，我做不到！”

高威擺擺頭，比起失戀那點痛苦，跟林淑慧失去徹底的交往，那他會瘋掉的！

夜不能眠，陳映一次次輾轉反側，思量自己該怎麽辦才能恢覆如常。

就著黑暗，他閉上眼。

可眼前卻出現桑伊人的笑顏，清晰得連細小的絨毛都能看見。

能讓這張幻影消失嗎？

他幾近祈求地想。

指尖往上，觸碰一冊冰涼。

借著昏暗的光，陳映辨出那是一本嶄新的練習冊。

他用力握緊，把它從枕頭底下抽出來。

隨意一擲，練習冊被他丟到床的另一頭。

沈悶的一響，它墜落，他也不好過。

冊子是桑伊人給他的，他像寶貝一樣護著，平時都好好收在枕頭底下，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拿出來翻一翻。

但現在……

應該用不到了。

他攥緊了枕頭，臉皺得跟個苦瓜沒區別。

日日夜夜思念的她早有了歸宿，那他這樣的偷愉，很卑鄙吧？

深埋頭進狹窄的毛毯中，他閉上眼睛，逼迫自己想些其他的。

下定了不再逾越的決心，所以陳映嘗試著遠離。

高威把作業本放在桑伊人桌上，笑嘻嘻地說：“老師，陳映他來不了，叫我幫忙送一下。”

桑伊人頓了頓：“他怎麽了？”

最近奇奇怪怪的，以前上課還能見他做做筆記，而現在不是瞧見他雙眼空洞的發呆，就是趴著睡覺。

“額……”高威撓撓頭，“可能心情不太好？”

“不會是遇上什麽不好的事兒了吧？”桑伊人猜測。

他那副精神萎靡的樣子實在讓她擔心。

高威擺擺頭：“老師……我這、也不清楚啊，你知道的，陳映他不喜歡說話……”

“高威，你是室長，得去打聽打聽他怎麽回事，萬一是遇上不好的事呢。”

“好，我知道了。”

“行了，你回去吧。”

看來這事兒還得她親自去看看。

徐元福上體育課把腳扭了，這孩子跟陳映一樣，是個孤兒，家裏沒什麽人，唯一的親戚還在外省打工，所以這送他去醫院的事只能落到桑伊人頭上。

徐元福被同學扶到一邊坐著，腳上的扭傷疼得他煞白，豆大的汗一顆一顆地下墜，看得旁人也是心驚肉跳。

桑伊人接了消息就從辦公室匆忙趕過來，她一路小跑沖過跑道，發尾一跳一跳的，夾雜陽光進入陳映的眼簾。

他慵懶地靠著一棵粗樹，高威躺在尚有幾絲柔軟的草坪上享受半日光浴，嘴巴裏發出淺淺的呼嚕聲。

體育委員袁大寶把徐元福扶起來，桑伊人走在前頭，表情看起來很是焦急。

陳映收緊手掌，目光灼灼地掛在桑伊人纖細的身影上。

瞳孔隨她而轉，直到樹葉掩去他們的背影，風一吹，枝葉刷啦啦地響，叫回了恍然的陳映。

她對每個人都會這樣吧。

這樣的擔心和關切，並不是……只唯獨屬於他。

陳映抿了抿薄唇，心臟因下咽的苦澀空氣而慢慢失去活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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