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很郁悶的躺在榻上。

她居然沒找到那張白絹。

煩躁中她按了好幾遍床頭鈴叫張春華，想問個究竟，但是張春華似乎不在隔壁房內。

正在司馬懿想著該怎麽去找張春華的時候，張春華面沈似水的進來了，回手把門關上。

司馬懿轉過身，迫不及待的問：“我給你的白絹呢？”

“燒了。”

“你說什麽！你特麽敢燒我的東西！”司馬懿聽了憤怒的都口不擇言了。

但張春華並未膽怯，她表現得比司馬懿更加憤怒，把手上兩團衣服擲於地下：“你還有臉問我！”

司馬懿敏銳的覺察到了血腥氣，看看地面上的衣服，果然有大面積的暗紅色。司馬懿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她盯著張春華，等著她給個解釋。

“我今天說的話你都當大風刮過去了是麽？我怎麽說的？‘不要出去不要出去’，你倒好，什麽都不說就自己跑出去了！跑出去不算，還被人看到了！如果這件事傳出去，你自己想想你怎麽去跟曹丞相解釋吧！”

司馬懿不說話了。

雖然還不確定出了什麽事，但是她今天跑出院子了是真的，當時張春華並不在場，那麽一定是被人看見了轉告張春華的。

想到有人看到她在院子裏自如的走動，司馬懿的後背被冷汗浸透了。

“這是……怎麽回事？”司馬懿指著地上兩件衣服，“怎麽好像有血？”

“我殺了人。”張春華幹脆利落的回答，“嘉魚看見你在院子裏，以為你好了，想到我面前表功，我問清楚她沒有告訴過別人，就把她帶到母親住的後院，用剪刀刺死她，屍首丟進井裏了。”

“你殺了嘉魚？！”司馬懿吃驚不小，“她是我娘的貼身女婢，如果她失蹤了，我娘一定會追查此事，你以為你能隱瞞到什麽時候！”

張春華給了司馬懿一個白眼：“你慌什麽，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還找了一個花匠，讓他去修母親院裏的花木，然後用刀把他砍翻，屍首也丟到井裏去了。我做的很小心，沒人發現我和他們接觸過。嘉魚和這個花匠同時不見，人們會覺得他們是私奔了。就算發現了屍首，人們也一定以為他們的死有關聯，找到關聯也得花些時間呢，再說這兩人死在井裏，又是在母親院裏，怎麽說也懷疑不到你我。”

司馬懿看著滿不在乎的張春華，有點不能想象才十九歲的張春華就這樣殺掉了兩個人，原來還只是以為這女人有點不正常，卻沒想到她根本就是個瘋狂偏執的精神病。司馬懿的聲音冷的可怕：“你就這樣殺人……毫無愧疚之情 ？！”

“為什麽要愧疚？”

“這兩人與你並無仇怨……”

“你還敢教訓我！”張春華用力一拍旁邊的幾案，氣得臉色發青，“我殺人怎麽了，我還不是為了你！你自己闖下了禍，我苦心孤詣為你收拾善後，你還要教訓我！怎麽，我是殺人了，我是毫無愧疚，你覺得我這個女人心狠手辣陰毒無恥是不是？你以為你比我好到哪裏去！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斥責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了，我且問你：我二哥哥司馬懿是怎麽死的？你逃不了幹系！你十歲出頭就害死我二哥，然後還借了他的身份堂而皇之的活了這些年，問問你自己有沒有過愧疚之情？”

司馬懿冷冷的看著張春華，知道張春華說的完全正確。可怕歸可怕，她和張春華從結盟之日起就是共犯的關系，從此之後，她的罪，有張春華 一份，張春華的罪，她也逃不了幹系。也許她們看對方都很不順眼，但她們也是這世上唯一能抱團取暖的二人。無論出現什麽樣的事態，聯盟不能瓦解，因為兩個人都要活下去。

於是司馬懿起身去拿火折子，丟給張春華：“我沒資格教訓你，你還不快點把這兩件衣服處理掉！讓人看到你拿著帶血的衣服就完了。現場處理好了麽？”

“簡單處理過了。一般情況下沒人會註意到的。但是如果有人想用那口井，就會被發現了。”

司馬懿沈默良久，最後說：“那就只能請丕公子幫忙了。前提是這幾天不要再出事。”

司馬府接下來兩天過的很平常，張夫人發現嘉魚不見了，鬧是鬧過的，但是下仆每天點名也發現花匠不見了。兩件事湊到一起所有人都很平常的認為這倆人私奔了。司馬府裏人議論了兩天，有人羨慕說那花匠拐了這麽個水靈妹子命真好，也有人奇怪之前怎麽一點征兆都沒有，而且哪有私奔卻不帶點錢的。兩天後曹丕帶著幾十個心腹親兵上門，聲稱兩天前夜裏有人行刺司馬懿，有目擊者親眼見此人逃到了張夫人的院子裏，因此要簡單的搜一搜。這一搜就從井裏找到了嘉魚和花匠的屍體，大家恍然大悟說怪不得這倆人“私奔”得如此奇怪，原來是被刺客撞到，殺人滅口，雙雙丟進了井裏。

至於刺客去了哪裏，就沒有人知道了，曹丕說不要打草驚蛇，慢慢查找，留了幾個親兵守在司馬懿房間外，理由是防備刺客再來。司馬朗皺著眉說丕公子你這大張旗鼓的搜查不是已經打草驚蛇了麽，司馬孚在旁邊拽了拽大哥的袖子。曹丕看了看司馬朗，丟下一句“我保護我的先生，與汝何幹”就揚長而去了。

張春華依然每日晨昏定省，更加殷勤的侍奉失去了貼身侍婢的張夫人，張夫人看著張春華，欲言又止，最後嘆道：“都是命，無解。”自始至終倒是沒有掉一滴淚。

建安十三年七月中下旬，曹操的大軍開拔了。目標：荊州劉表。

劉表此時的病情已經眼見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劉琦得到消息，從江夏幾次趕回來，但沒能見到劉表。

趙雲倒是見過他，劉琦見不成劉表，悻悻返回江夏的時候都要順路到新野拜見劉備，劉備款待劉琦的酒宴，趙雲和諸葛亮以及關羽張飛徐庶都是陪客。

趙雲看著失魂落魄的劉琦，覺得他十分可憐，忍不住問諸葛亮：“小豬，劉琦公子本來在荊州待的好好的，哪個二缺讓他去江夏的啊，搞得他連親爹都不能見面了。”

諸葛亮嚴肅的看著趙雲：“不好意思趙將軍，那個二缺正是不才區區在下我。”

趙雲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為什麽要去江夏啊。”

“去江夏，只是不能見他爹；不去江夏，他就得隨著他爹去了。”諸葛亮閑閑的撥弄手裏的羽扇，“趙小雲，你如果知道現在荊州的勢力分布，就明白我為什麽要讓他去江夏了——蔡夫人和蔡瑁代表的蔡氏一族已經掌握了荊州的軍政大權，其他大族，比如蒯家，也多半依附蔡氏。劉琮和蔡夫人有姻親關系，早就說好了做蔡氏的傀儡；劉琦卻和蔡氏不和，無論是軍政都沒有自己的勢力，荊州能與蔡氏力量抗衡的只有龐氏，但是蔡氏拉攏了蒯家，龐氏現在的族長龐德公又明哲保身，你說劉琦能安然活下去嗎？”

“可是好歹劉琦也是蔡夫人名義上的長子誒，只要劉琦不犯什麽錯誤，蔡夫人不好做的太過分吧。”

諸葛亮嘆氣：“壞就壞在這個‘名義上的長子’上了。假如劉琦只是和蔡氏不和，但卻對蔡氏沒有威脅，蔡氏也許還會放他一條生路。可他偏偏又是嫡子又是長子，是荊州牧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蔡氏如果留著他，難保日後不會有老臣跳出來擁立劉琦和蔡氏宗族對抗，這不管怎麽說都是個麻煩，所以就不如幹脆殺掉，劉琮的地位就無可非議了。”

“不對啊，那劉琦去了這麽多次荊州了，蔡瑁下手機會很多嘛，為什麽他還安然無恙到新野來蹭飯吃啊。”

諸葛亮決定忽略掉那句“蹭飯”：“就是因為劉琦已經去了江夏，並且已經有了一部分兵權了，所以他才能活到現在。而且這個主意是主公讓我去出的，這就等於告訴蔡氏：劉皇叔是支持劉琦的。蔡氏不可能不有所顧忌。最重要的是，蔡夫人本來想借著劉荊州病重，欺騙劉荊州讓他改立劉琮，這樣殺劉琦在名義上就順利很多，但是劉荊州到底還是有頭腦的，到現在都沒松口，所以蔡氏已經失去了殺劉琦的最佳時機了。”

趙雲感嘆道：“小豬，感覺你知道好多內幕消息。”

“廢話，我岳母和蔡夫人是親姊妹，我大姐是蒯家媳婦，二姐是龐家媳婦，我要是這些消息都不知道還有天理麽。”

“所以你綜合考慮了一下，就讓劉琦去江夏了？”

“別小看這個主意，”諸葛亮感嘆，“考慮的不止這些呢，主公的將來也在這主意裏。為了不讓劉琦看出破綻來，前幾次我就是不說，直到他都用上屋抽梯這招求計了，我才告訴他的。只有這個時候說，他才能全盤接受不假思索。”

“小豬你好牛。”趙雲說的很誠懇。

“關我什麽事，這主意不是我原創的好麽。我這是盜竊了別人的版權，別人的版權！”諸葛亮露出一點懊惱的神色，看著上座觥籌交錯的劉備和劉琦，把爵中酒一飲而盡。

八月，曹操的大軍還在路上。

徐庶在涼亭裏看著地圖，額前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諸葛亮沒在這裏，因為諸葛亮來了之後，就很自覺地承擔了徐庶相對感到吃力的內政事務，軍事上的事情，諸葛亮輕易是不插手的，除非劉備開口問。但問題是劉備還非常喜歡去問諸葛亮。劉備最常說的話有兩句。第一句是“去把二位軍師請來商議軍情。”第二句就是“孔明以為如何？”

這讓徐庶覺得壓力很大。

劉備最初倒是也曾經在內政事務上征求過徐庶的意見，但是徐庶覺得諸葛亮已經做得相當完備了，自己也沒什麽意見，久而久之，劉備也就不再問，因為內政畢竟和軍事不同，是時時刻刻都有的瑣碎小事，最強調的是效率，不能什麽都開個會討論一下。

能理解，但是徐庶還是有點不舒服。

關羽張飛更不舒服，他們不懂為什麽劉備對諸葛亮的態度為什麽如此親近，直逼的皇叔說出了那句著名的“如魚得水”。關羽張飛跟徐庶發牢騷，徐庶還要安撫他們，講很多諸葛亮的好話。

徐元直其實是個厚道人。

某種程度上，劉備集團其實一直是個比較和諧的團體。

徐庶在看荊州的地圖。曹操南下攻打荊州，新野不一定在首批攻擊名單上，但最終是逃不了一場惡戰的，現在就要做好準備。

當然徐庶心裏最希望曹操先去攻打荊州，然後荊州傾全城之力抵擋住，為新野獲得更多的準備時間。但壞消息是留在荊州暗中與劉皇叔交好的伊籍寫信說現在荊州的官僚從上至下都彌漫著一股投降的風氣。

那就只能期待劉表還不要病糊塗，曹軍來時，他還能控制大局，組織反攻了。說不定，他還會把劉琦調回身邊接掌兵權。如果是這樣情況還算不壞……

徐庶正在想著，突然有人來送信，說是諸葛軍師派人送來的。徐庶立刻重視起來，諸葛亮有話不當面說，卻命人送信，一定是特別重要的事情。徐庶結果木牘，打開看，上面的話很簡單，但對徐庶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劉表將死，令堂有難。

徐庶看完還沒來得及將信收起來，就有人送來了伊籍的信，詳細講述了荊州這幾天的不同尋常之處，最後得出結論：很有可能劉表已死，而蔡氏別有打算，秘不發喪。

怎麽就沒有點兒好消息？

“徐軍師，主公有請。”

劉備請徐庶和諸葛亮來商議的是下一步怎麽辦的事。

現在形勢變得太快了，上一次商議的時候前提還是劉表能支撐到曹操領兵前來。徐庶談到劉表邀請劉備協助，取荊州領兵的可能，甚至劉表像陶謙一樣讓出荊州給劉備的可能，反正劉琦跟陶謙的兒子有點像，窩囊的太明顯。諸葛當時就搖頭，說劉荊州真的有這樣的心胸早就讓了，現在雖然情勢危急但劉荊州最多會邀請主公輔助劉琦守衛荊州，可是看看目前劉琦都不能見到親爹的形勢，主公也肯定見不到的，歸根結底就是別想著借別人的勢力抵禦曹操了，放棄幻想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吧。

徐庶現在倒是有點慶幸當時諸葛亮給潑的這盆冷水，果然形勢惡化了，如果不是諸葛亮建議做了最壞的準備，那麽現在一定更慌亂吧。

兩位軍師三位將軍一幹文官在帳中坐定，徐庶把伊籍的信交給劉備，劉備沈默了半天，然後開口。這次不再一個一個征求意見，直接問所有人：“目下新野危如累卵，曹軍將至荊州，不過數日即可至新野，何以拒敵？”

關羽張飛習慣性地不說話，反正劉備最重視的是二位軍師的意見；趙雲習慣性的不說話，轉頭去看諸葛亮。

這一次徐庶和諸葛亮的觀點倒是非常一致：走。

新野太小了，兵力也少的可憐，曹操大軍一走一過就能踏平，地理位置上無險可守。最重要的是，劉表一死，投降派占了上風，整個荊州地區在名義上就已經歸入了曹操的勢力範圍，新野也應該在這個範圍內。而實際占據新野的劉備是不可能和曹操講和的，也就是說，新野這個彈丸之地不僅要硬著頭皮對抗曹操，還要和本應該無條件服從的劉表繼承人發生對抗，這無論從軍事實力還是政治意義上都很尷尬。

那就不如避其鋒芒，三十六計走為上。

走到哪兒呢？

徐庶說：江夏。

江夏有地利，有至少比新野多的錢糧兵士，而且還有劉琦，只要劉琦同意抵抗曹操，那麽劉備就從名義上得到了理直氣壯抵禦曹軍的政治資本，還可以倒打一耙大罵劉琮篡奪兄位大逆不道不堪為荊州之主。

關羽不樂意了：“說來說去，還是要大哥依附於人，不是劉表，又是劉琦。”

諸葛亮輕輕揮了揮羽扇：“不對，主公去了江夏，就不是依附於劉琦，而是利用劉琦了，甚至，轉而讓劉琦依附主公，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因為劉琦能力不夠啊，他沒有能力讓主公依附他啊。劉琦最大的資本有兩個，一是江夏的兩萬人馬，還有少量水軍，以及後勤物資。可是主公也有兵馬，不弱於對方；二是劉表嫡長子的身份，荊州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主公也是劉荊州親口承認的族弟，劉琦親口承認的叔父，更兼天子親口加封的皇叔，地位高於劉琦，劉琦又是非常守‘禮’的，主公在劉琦那裏，最差也是和劉琦平起平坐，共同掌控江夏，劉琦還要以禮相待；好一點呢，大事就由主公說了算；最好呢，主公完全接掌劉荊州留下來的基礎，反正兄終弟及和父終子及都說的過去嘛。”

劉備聽到諸葛亮那句“兄終弟及”，擡手制止了他：“先生言過了。景升兄乃備同宗，豈可奪人基業？”

“孔明，你說的固然有理，可是還有一點你沒說啊——人望。主公在新野經營七八年了，新野百姓，心悅誠服，但是江夏跟主公可沒有半點關系，主公若想淩駕劉琦之上，江夏那些跟隨劉琦的老臣會答應嗎？”

諸葛亮沈默了，好一會兒她才看著羽扇緩緩開口：“既如此，主公可即刻修書一封與伊籍先生，請他在荊州城散布消息，就說劉荊州在日，曾言及百年之後以荊州相托，輔佐公子劉琦。讓眾人心裏有個準備，也可以穩定現在荊州的人心，一舉兩得。”

“只是如此，恐怕還不夠。”徐庶嘆息道。

座中孫乾突然開口：“二位軍師，吾有一策：主公經營新野已歷七載，民莫不附焉。何妨攜民而走，如此至江夏亦有人望矣。”

“公祐之言，甚合孤意。曹兵殘暴，棄百姓於此，孤甚不安，恐再歷徐州之變矣。”劉備高興的連連點頭。

徐庶搖頭：“此意大善，然……攜民往江夏需幾日？曹兵若輕騎追趕，恐吾等與百姓俱不能全。”

諸葛亮依然沒說話，她沈默良久絕口不提“人望”之事，就是這個原因。

“小……諸葛軍師，你有什麽辦法？說說嘛。”趙雲看諸葛亮一直不發言，終於忍不住了。

諸葛亮放下了手中的羽扇，該來的終於還是躲不掉：“主公可命人細心打探，若荊州果然不肯抵禦曹兵，主公可即時命人四處張貼布告，曉諭百姓，說以利害，有故土難離者，留下；願意跟隨者，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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