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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洛陽城傷心洛陽令 司馬府收留司馬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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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在混雜的聲音裏高度緊張,緊張到極致她居然睡了過去。清晨的陽光喚醒了她,她瞇起眼睛看看光線裏飛揚的塵土,想起昨晚的事,小心翼翼地從稭稈的縫隙裏打量了一下社廟的環境。昨晚暴虐的士兵都走了,但是那個被自己推出去的男孩一絲不掛的躺在外面,一動不動,身下有血,不過此時已經不流了,他那還算高檔的白色衣服被扯壞了幾處丟在一邊,鞋子也東一只西一只扔著。

司馬懿盡量不發出聲音的輕輕搬開稭稈,鉆了出來,稍微仔細看了看地上的男孩,大著膽子摸了摸——冰涼,然後司馬懿就趴在一邊幹嘔,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到這麽讓人惡心的死亡,她決定立刻逃離這個地方,但是……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外面,果斷抱起那些衣服鞋子就跑。

司馬懿盡可能的給自己紮了個發髻,穿上了白色的中衣和曲裾外袍,鞋子稍有點大,不過勉強能走,司馬懿原來還想衣服上有血跡太招眼,找個水塘好歹洗一洗,但是走到外面就知道這麽做純屬多餘——逃過昨晚一劫的人們沒幾個不掛彩的,誰幹幹凈凈沒有一點顏色那才是異類。

稍稍定下心神,司馬懿繼續漫無目的的走,一邊走一邊想著去哪兒解決早餐問題。她想得實在是太專心了,以至於有人在她旁邊竊竊私語的時候她難得的疏忽了。

所以,當司馬府的人得到消息來看的時候,司馬懿正揣著兩個趁亂撿來的白蘿蔔非常厚臉皮的向一個老婦人討黃米粥,老太太說要兩個蘿蔔換一碗,司馬懿想留點當幹糧啃,於是要求一個換一碗,之後又努力想用一個半換一碗。

司馬府的管家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司馬家好歹大小也是個門閥出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跟這些平民混到一塊還討價還價成何體統!他三兩步走上前去,在司馬懿身後微一躬身:“公子。”

司馬懿正專心致志的討價還價,突然聽到背後有人叫,猛一回頭,把身後的管家嚇得倒退幾步,直接坐到了地上,這人居然能一百八十度回頭!

司馬懿心裏暗叫不好,這個時候越普通越不惹人註意越好,自己怎麽忘了收斂,大回頭是她天賦異稟,當初學校來挑人,有一個教練就因為看到了她這個動作,死活非要讓她練習柔軟體操。

管家這一嚇,卻也看出眼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少爺,相貌完全不一樣,再說少爺也不會這種動作。再仔細一分辨,衣服上的花紋針腳,確實是二公子的衣服,心裏就有點失望,還有點狐疑,轉念一想,這人必定知道二公子的下落,於是向左右使個眼色,幾個人圍上來,恭恭敬敬行禮,口稱請二公子回府。

換粥的老嫗早被這陣仗嚇得跑回家關門落鎖了,司馬懿急的滿頭大汗,連聲說認錯了,但管家不為所動,對左右的人大聲說:“公子受驚,言語失統,汝等還不速請公子回府!”其實這話,有一半也是說給路上的人聽的。

跟著來的人都機靈,一擁而上,一面說得罪,一面毫不遲疑的架起司馬懿就走,完全不理她說什麽。司馬懿再怎麽分辨,路上的人可也只當司馬家的二公子是得了失心瘋,語言混亂。

進了司馬府,司馬防正在廳上踱步,管家先進來稟告,前因後果說完,司馬防的眉頭就皺了個大疙瘩,跟著司馬懿就被拖進來,到家了就不必遮掩了,幾個侍從把司馬懿摔在廳堂上,摔得司馬懿差點疼出眼淚,畢竟現在只是一個十一二歲孩子的身體。

司馬防厲聲喝問:“汝何人!竟著吾兒衣裳,吾兒現在何處!”

司馬懿心裏咯噔一下,看來這人就是司馬防了,要是讓他知道昨晚上發生了什麽事,自己絕對死無葬身之地。

司馬防見司馬懿不說話,更加焦躁,又把聲音提高了些:“吾兒在何處?”

司馬懿知道不能再不說話了,忍著疼爬起來,規矩跪好,行禮——說起來還要感謝在學校裏入得那個什麽亂七八糟的學明社,漢代禮儀還是學過一點的——對司馬防說:“君何人耶?君之子何人耶?小子不知,望乞賜教。”

司馬懿想,有些事情,絕對不能認。

司馬防的眉頭皺得更深:“孺子不識吾面?吾,京兆尹也。吾二子乃司馬懿,昨夜大亂,不幸走失,今命人尋找,路人識得汝所著之衣乃取自吾兒——汝不識吾子,衣從何來!”

司馬懿叩首,話音帶了哭腔:“昨夜與父母逃難,倉皇之間,父母不幸皆被亂軍殺死,吾一人幸免於難,今晨獨行道邊,見此衣被棄於路旁,心竊慕之,趁人不備,據為己有,實不知乃二公子衣,望君恕罪!”

司馬懿是有演技的,該哭就哭,她想自己畢竟是一個一二歲的外表,說的話不容易被懷疑,這幾乎是唯一的希望了。

這時,又有人行色匆匆的來到廳下,行禮,然後走上對司馬防耳語了幾句,司馬防眼睛突然睜大了,看司馬懿的眼光也多了幾分憤懣:“吾兒……吾兒已……汝必知其詳!”

司馬懿聽出來了,司馬防一定已經知道了自己兒子的死,堂堂京兆尹的兒子死的還那麽難看,自己橫豎都脫不了幹系了,司馬懿咬咬牙,橫下一條心:“公子之事實不知!”

司馬防的眼睛瞪起來,拿出做京兆尹的氣派,一揮手,兩個下人就上來架起司馬懿往廳下拖,司馬懿心裏緊了緊,心說看來這次是真完了,這次是真絕望了,跟躲進稭稈裏的感覺一樣,只是上一次推出了一個替罪羊,這次卻再沒機會了。

司馬懿心裏說不上是後悔還是不後悔,如果當初沒有那麽做,很可能地上會躺兩個叫司馬懿的不堪入目的屍首,當然,那個司馬懿還有親人為之哭幾聲,逢年過節能有不錯的供奉,縱然不能進熱鬧的祖墳好歹不會離自己人太遠,自己就不同了,除了自己大概沒第二個人知道自己也叫司馬懿,也沒人知道這十一二歲的身體裏有個二十多歲的靈魂,一卷破席埋進亂葬崗子算造化,反正哪朝哪代都有這種東西。又或者連這待遇也沒有,落進烏鴉鬣狗之類的肚子才是最終歸宿。

司馬懿想,對了,我最該恨的是那個姓諸葛叫亮的,如果我能有幸魂穿回去,一定找化學系的要點鉈找機會扔進她水杯裏去。

司馬懿的種種胡思亂想在皮鞭落在身上的瞬間被抽的支離破碎,真疼啊,疼的她“嗷”的一聲,自己都覺出那已經不是正常人發出來的聲音了。三鞭子下去,她什麽都不想了,她只知道疼,疼的涕淚交加。

會死。這是毫無疑問的,司馬懿知道,就快了,會死。

但就在這個時候,廳上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攙扶著一個中年婦人出來了,婦人木木的,少年極力勸說著什麽,後面還跟著兩個梳雙丫髻的侍女。

司馬防看到了,心裏更加煩亂,來的是他妻子,正妻張氏。這位不是司馬懿的生母,但卻是旁邊十九歲的司馬朗的生母。司馬防兒女眾多,司馬懿是曾經一名妾侍所生,但由張氏撫養長大,玉雪聰明,一直是張氏最心疼的孩子,從昨天知道司馬懿走丟之後,張氏精神受到很大打擊,就一言不發了,也不吃也不睡也不動,就那麽木木的坐著。既不梳洗也不裝飾,不管司馬防和她說什麽,她閉口不答。剛才管家回報說二公子的事情有了進展,司馬防就擔心會更加影響張氏的精神,便嚴令內宅不得透露關於司馬懿的消息,誰知道張氏還是過來了。

張氏來到廳前,鞭打司馬懿的仆役頓覺尷尬,按理說夫人是不會來前面的,來前面也會提前通知,讓他們回避,可是現在夫人已經來了,他們進不是退不是,手裏舉著鞭子也尷尬的不知該不該落下去,看司馬防暫時沒有發言,便只好垂手立在旁邊。

司馬朗扶著張氏落座,但張氏還是木木的。司馬防有些焦慮的對司馬朗說:“好不曉事!還不扶你母親進內宅去!”

司馬懿在劇痛之中得到了喘息的機會,她聽到了司馬防的話,電光火石之間她立刻做了一個決定。

司馬懿攢足了全身的力氣,喊了一聲:“娘——”

眼見張氏的表情變了,眼珠轉了轉,哆嗦著便要站起來,侍女急忙來攙扶。

司馬懿見沒人阻攔,繼續喊:“娘——”

司馬防十分煩躁,喝命道:“讓他閉嘴!”

但此時卻見張氏嘴唇動了動,模模糊糊的蹦出一個詞來:“懿兒?”

司馬防也大吃一驚。

張氏說出話來,人便像清醒了許多似的,跌跌撞撞在侍女的攙扶下走下廳堂,不顧汙穢,一把抱住了司馬懿,“懿兒?懿兒?”

司馬懿被她碰到背上的傷口,疼的齜牙咧嘴,但還是強忍著繼續認親:“娘,是我,是我。”

“既已歸家?如何不拜見汝父汝兄?”張氏的口吻是那種溺愛的責備,她的眉目舒展開了,也是一個風韻猶存的美人。

既然是夫人說話了,沒人敢再打司馬懿,夫人旁若無人的扶著司馬懿走上廳堂,司馬懿對著司馬防跪下了:“父親。”

司馬防的臉色陰沈的能滴下水來:“夫人——”

旁邊的司馬朗急忙走上幾步,跪伏於地,誠懇的說:“父親,適才二弟歸家,尚未沐浴更衣,如此甚是有礙慈目,然母親十分思念二弟,請父親恕其行,允其湯沐。”

張氏根本沒看司馬防,十分親愛的噓寒問暖,徑自拉著司馬懿的手穿過廳堂,吩咐準備湯桶。

司馬防的臉色更難看了,司馬朗等張氏走遠,這才對司馬防說:“父親恕罪,是我請母親過來的。二弟之事我已盡知,有下情回稟,請父親屏退左右。”

司馬防知道司馬朗一向細心穩妥,臉色和緩了些,揮揮手讓下人退下。司馬朗湊上來對在司馬防的耳邊說:“父親,母親一直神智混亂,若有人能安定其心神,也未嘗不可。況二弟遭之不幸,不可對人言,若令人知,則吾家聲譽掃地矣。以我之見,可認下此人,權作二弟,一來大慰母親平生,二來可遮掩二弟之事——待局勢緩和,深究其事,圖之甚易。”

司馬防想了很長時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後同意了司馬朗的意見。

入夜時分,司馬防把司馬懿叫到書房,司馬懿忐忑不安,但表面上一點也沒表現出來,跪下恭敬地稱父親,一點兒也沒有出錯。

司馬防冷冷的看著司馬懿,心裏在感嘆,這個孩子一點也不像二兒子,自己的二兒子,很聰明,很伶俐,也很天真,眼睛永遠澄澈明晰。眼前的這個孩子,老成,冷漠,眼睛裏什麽情緒也看不出,根本不像只有十一二。

但是已經決定了,不喜歡也得認,司馬防不能跟人說自己的二兒子被幾個粗野的兵丁xxoo而死,可也不能說自己兒子失蹤了,那樣遲早人們會發現真相,所以只好先認下一個,將來有人說起來的時候大不了死不認賬就是了。

“你挺聰明。”司馬防冷淡的說,“以後你就是我二兒子,無論你以前叫什麽,以後你都叫司馬懿。我知道你是女子,先穿男裝應付幾天吧,應付不下去就說你出生時占了一卦,先生說要從小按男孩養大。明天起我先撥兩個貼身的侍女給你,你是女子的事,除了這倆侍女要瞞著所有人,如果哪天瞞不下去了,那就再說。”

如果你能活到那一天的話,司馬防在心裏說。他一直都是風評極好的官員,也自認是個稱職的父親和丈夫,他覺得天下沒人比自己更正氣更坦蕩。但是,這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陰暗了。

司馬懿點頭稱是,磕了頭。以後她會無數次的死裏逃生,但她覺得哪次都比不上這次了。

司馬防的陰暗心思沒有機會施展。經歷了這麽大的動亂之後,他第二天下令收拾東西,全家人離開洛陽。

離開洛陽,就是離開了熟悉司馬懿的環境,司馬懿的身份問題變得沒那麽緊迫,司馬防也就一次次的猶豫,一次次的最終沒有下手。

等他下定決心的時候,他感到無比心驚: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此時,外表年齡11歲的司馬懿,和張氏夫人坐在一輛車裏,正在離開洛陽城,他們的目的地,是滎陽,目標人,是時任奮威將軍的《蒿裏行》的作者,曹操。

作者有話要說:

宣王的鷹視狼顧有兩種解釋——這裏的這種有點二。還有一種,後面也會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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