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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刀與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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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的沈默過後,久到蕭麒以為綾織都不會再開口。

但他的腦海裏突然再度響起了綾織的聲音:“我沒什麽朋友,糖糖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如果可以的話,我……我希望您能把它和我安葬在一起。”

“糖糖是誰?”

蕭麒已經進入了最後的階段——安撫。

當遇見不可避免的犧牲時,要學會坦然面對、關心遇難者,這是必要的人道主義精神。

“糖糖是我媽媽養的兔子。媽媽走了之後,就一直都是它陪著我。他們都說它只是一只兔子,但我知道,它不僅僅是一只兔子。”

它寄托了媽媽對綾織的愛,以及綾織對媽媽的思念。

“可是後來,就因為弟弟要吃肉,爸爸就把它殺掉了。爸爸不喜歡糖糖,他也不喜歡媽媽……從前,他就一直喝酒,喝完酒還打媽媽,還有現在的繼母,我媽沒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一起了,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什麽都知道……”

說到最後,綾織有點哽咽了。

她沒經歷過死亡,甚至都沒想過自己會這麽早就遇見死亡。

她甚至都不知道遺書該怎麽寫,只能想到哪說到哪。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這麽溫柔耐心地傾聽她的話語。

“你人真好,真溫柔。”

綾織由衷地感嘆,她很久沒被人這麽溫柔以待了。

蕭麒聞言,輕笑了一聲。

“是嗎?”

溫柔——這真是距離他最遙遠的一個詞語了。

“嗯嗯,你真的很溫柔,姐姐你真好,我要謝謝你,我現在已經沒那麽害怕了。”

姐姐?

蕭麒一頓,這才想起他還和安楠掛著精神鏈接,他借用了安楠的精神體進行溝通,傳達到綾織腦子裏的當然也會是安楠的本音。

充當中間商的安楠感到有些尷尬:“蕭哥,要不要跟她解釋清楚?”

蕭麒搖了搖頭,示意不必。

她所剩的時間不多,沒必要浪費在一堆無聊的解釋上。

“你沒有什麽話想要對家人說麽?”

綾織茫然了片刻:“沒有。”

也沒什麽好說的。

蕭麒安靜了半晌,輕聲道:“好的,我明白了。”

他的最後一字落下,便利店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和槍械上膛的聲音。

原本還在打電話的罪犯聽到了外面的躁動,他收起通訊器:“該死,難道他們一點都不在乎你這個人質了嗎?”

他的動作幅度有些大,細瓷片切進了她的喉嚨,伴隨著刺痛感,有殷紅的鮮血流淌出來。

罪犯徹底歇斯底裏地大喊了起來:“你們敢攻擊我,我真的會引爆炸彈的!你們真的不在乎她的死活了嗎?!”

綾織沒有說話,她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那一刻,她聽到了子彈劃破空氣的聲音,以及震耳欲聾的爆炸音。

“臥倒!臥倒!”

警員們話還沒來得及喊完,爆破的氣浪已經掀飛了建築物的鋼筋與混凝土,無數塊的玻璃碎片折射著熊熊火光。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突然感到身上被什麽東西纏住了,並且這個東西還在拖著他們飛速撤離爆炸現場。

“什麽……東西……”

這邊,三個人都指揮著各自的精神體把在場的警員們帶離現場,警員們紛紛露出了見鬼一樣的表情。

要不是警長提前在智腦通訊裏發了消息,他們肯定還要比現在表現得更加慌亂。

最後一個警員被帶離火場的時候,林啟楨松了一口氣:“現在只要等二次爆炸的時間過了就可以進入現場了。”

然而其他三個人都沒說話,氣氛一時之間有點凝重。

寂靜之下,安楠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把湧上眼眶的淚意壓制下去。

她是士兵,絕不能流下軟弱的眼淚。

盧娜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等等,我們好像……忘了問那個姑娘叫什麽名字了?”

雖然根據後續的屍檢結果和基因比對,還是能夠找到這個姑娘的身份信息的。

但是他們之中竟然一個人都沒想過要問一問她叫什麽名字,她來自哪裏。

窒息般的死寂再一次傾倒而來。

“那個……我叫綾織。”

突然,安楠聽到自己的腦海裏傳來一道弱弱的聲音。

她微微一楞:“孩子,你還活著?”

她話音剛落,另外三個人全都齊齊地站起來了。

安楠屏住呼吸,生怕剛才聽到的發言只是她的錯覺。

她又等了好一會兒,終於再次聽到綾織的發言。

“這裏……好熱啊……”

——她還活著!!!

綾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整個世界都在熊熊燃燒,頭頂還有碎石瓦礫在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等等,她竟然沒死?

綾織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裹在一層透明的薄膜裏,像被藏進了一個泡泡裏。

雖然是個透明泡泡,但它看上去很堅固的樣子,瓦礫石塊掉下來會被它擋住,火舌舔上來的時候會被它驅逐,甚至它還抵擋了很大一部分的爆炸產生的聲浪和強光,不至於讓她產生頭暈目眩的感覺。

與此同時,一道巨大的陰影籠罩上了她的頭頂。

綾織茫然地擡起頭,正好與一雙猩紅的眼睛對視。

“……”

綾織懵了。

面對突然出現的龐然大物,綾織傻傻地和它對視了半晌,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半晌,她小聲提問:“是你救了我嗎?”

猩紅的眼睛眨了一下,沒有說話。

半晌,它化作一團光霧,消散在半空之中。

綾織楞楞地看著它的消失,周圍只剩下火焰劈裏啪啦的燃燒聲。

火海之中毫無生路,綾織只好手足無措地待在透明保護罩裏。

直到腦海裏傳來語氣激烈的爭吵,綾織下意識地回了:“那個……我叫綾織。”

爭吵一下子就停了。

“孩子,你還活著?”

對方的語氣聽起來難以置信。

這搞得綾織自己都不自信了:“應……應該吧。”

她頓了頓,小聲補充,“這裏好熱啊……”

爆破的氣浪幾乎要融化人的眼球,哪怕她的身上籠罩著透明的保護罩,也能感到炙熱的溫度。

“你就在那裏待著不要走動,我們馬上過來接你!”

四個人各自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沖出門外,路過門口的時候,盧娜娜還不忘了制止還在踢垃圾桶的趙岳:“別踢了,人質還活著!”

趙岳:“!”

他們五個齊齊地擠進了一輛飛行器,團結得像一包壓縮餅幹。

一路上,趙岳踩著油門連闖了十二個紅燈,嚇得林啟楨反手抱住了坐墊。

趕到現場的時候,他們正好撞見有什麽東西正在從火場裏飄出來。

在場的警員們先是無一例外地舉槍戒備,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那是一只類似於肥皂泡泡的透明保護罩。

裏面待著的正是本次爆破案的人質,她安靜地抱著膝蓋坐在裏面,細瓷般白皙的臉頰上還沾染著星星點點的血漬。

蕭麒授意趙岳和東城區的警員們清掃排查爆炸現場,隨後徑直走向了綾織。

綾織看清了這個青年的樣貌,準確地說,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五官艷麗,表情淡漠,看人的目光疏離而淡漠,難攀難折,高不可攀。

他在茫茫人海中鶴立雞群。

令她忍不住聯想到藝術館裏的石膏像,華麗而沒有溫度的珠寶,生長在峭壁上的高嶺之花。

蕭麒有很多問題想要詢問綾織:“方便談一談麽?有些案件的細節我需要詳細知道一下。”

綾織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小聲道:“我好像出不來了。”

一旁的趙岳聽到了,立刻接茬道:“別怕,孩子,我立刻安排人把你弄出來。”

說完,趙岳立刻開始打電話,指揮著救援隊伍把一系列的工具弄過來。包括電鋸、重力錘、激光灼燒槍等等。

在他們準備工具的期間,蕭麒就站在這個透明的保護罩邊上:“你能告訴我你是如何得救的麽?”

綾織想了想:“有人……不對,應該是有只紅眼睛的動物救了我。但是,它後來又消失了。”

蕭麒聞言,與其他三人交換了個眼色:“那你對哨兵和向導的了解有多少?”

綾織搖了搖頭,這些都是她今天剛學到的新名詞,一知半解的。

蕭麒就把這些知識簡單地覆述了一遍給她聽。

說到最後,他問:“難道你從小到大都沒有為自己過人的感官而感到驚奇過嗎?”

綾織搖了搖頭,小聲道:“我說過,但我的父親認為我在說謊。”

他從來都不會把綾織的話當一回事兒。

久而久之,綾織也就放棄了,畢竟她只是五感出色一點,又不是什麽超能力。

頓了頓,她再度提問:“你是說,我也是哨兵?”

蕭麒說:“我只是認為有很大的可能性。”

能看到精神體,能擁有敏銳的視力,能夠被他所安撫。

她符合大部分哨兵所具有的特質,當然,後續肯定要接受國會的檢測才能正式確定。

畢竟她之前是作為普通人而生活的,五感並沒有做過特殊的保護措施,可能會存在殘缺等情況。

“第二個問題,你是如何召喚你的精神體的?”

蕭麒對於這一點尤為好奇。

她的精神世界明明貧瘠到什麽都召喚不出來,那麽那只突然出現的動物是從哪裏來的?它是如何出現的?還是說,這裏還有其他未被登記在冊的哨兵?

綾織搖頭:“我沒有召喚它。”

準確地來說,她什麽都沒做。

它就這麽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的面前,保護了她,然後又突然消失了。

“那你的精神體是什麽?”

綾織想了想,繼續搖頭。

這只擁有猩紅眼睛的龐然大物顯然超出了她的生物知識盲區。

蕭麒聞言,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想,稍後也許要聯系一下塔裏的導師以及國會,給她來一場徹底的鑒定。

另一邊,趙岳嘀嘀咕咕地領著救援人員過來了:“長官,麻煩讓一讓!”

他故意用力地擠開了蕭麒,期待後者被他撞一個踉蹌,但這個小白臉對力量與平衡的掌控顯然很出色,他後退一步,給他讓出了位置。

等蕭麒走過去之後,他扭頭就對綾織說:“哎,小姑娘,你可別老是覺得人長得好看心也就一定好看,你還不知道今天放棄人質的計劃就是他安排的吧?”

趙岳的嗓門很大,生怕蕭麒聽不到似的。

他是故意的。

綾織聞言,下意識地看向了蕭麒。

然而當事人就站在那裏,面對趙岳的指責,他神色平靜,目光疏離,不辯駁也不否認。

於是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趙岳看了看她的臉色,納悶:“你怎麽一點都不生氣啊?”

要是換成別的受害人,要麽眼淚都能哭出兩斤了,要麽鼻孔都要氣得冒煙了。

更嚴重的,甚至還會到有關部門舉報執法人員草菅人命。

綾織搖了搖頭:“我從不會為不值得我生氣的人生氣。”

就像父親,與其和他辯論,和他抗爭,把希望寄托在這種不愛自己的人身上,不如盡早遠離,眼不見為凈。

更何況真的如他所言,那麽她區區一個沒背景沒勢力的中學生,得罪了國會的官員也只會是得不償失。

綾織的目光掃過蕭麒胸前的徽章,更加確信了這一點。

趙岳只當這小姑娘好脾氣,又是剛剛逃出生天,不願再多生事端。

他沒好氣地想,真是便宜了這個王八蛋,否則他聯合她實名舉報,非得讓他關上十天半個月的禁閉不可。

不過眼下最關鍵的還得先把人救出來。

畢竟綾織剛才接觸過亞人,得盡快給她安排體檢和隔離,避免她感染到亞人攜帶的病毒。

趙岳先是安排人利用電鋸、重力錘一類的工具試圖鑿開這個罩子,後來甚至還動用上了激光槍和重型機槍。

綾織也沒閑著,她在裏面配合著尋找著這個透明罩子的出口,不長的指甲撓得滋啦滋啦的。

然而雙方忙活了半天,毫無進展。

最後是蕭麒站出來制止了他們的無用功:“這是哨兵的精神屏障,只有哨兵自己才能解除。”

趙岳:“……所以你就看著我們在這裏白忙活一場?”

蕭麒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淡然:“我只是想測試她的精神屏障是否和其他的哨兵一樣,堅不可破,牢不可摧。”

真正強大的哨兵結出的精神屏障,能夠守衛、抵禦一切傷害,包括病毒。

除了哨兵自己的意志不夠堅定之外,沒有人可以摧毀哨兵的精神屏障。

雖然綾織之前被亞人操控了精神,但是引發爆炸的那一刻,亞人肯定會因為自救的本能而自顧不暇,會解除對綾織的精神暗示。

綾織雖然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訓練,意志力確實不夠堅定,但她求生的意識肯定很頑強,所以才能結出精神屏障。

趙岳:“……”

他總有理由。

拳頭更硬了。

綾織著急出來,也不在乎蕭麒的態度,她問:“那應該怎麽解除呢?”

蕭麒走上前,與精神屏障中的綾織對視。

綾織對上了那雙淡漠的眸,如同冰霜一樣的冷。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好像有一種類似於觸手的一樣的、長長的、軟軟的透明觸須從蕭麒的手中伸出來,輕輕地搭上了她的保護罩。

這是蕭麒的精神觸須。

哨兵的精神屏障代表著守護、壁壘、堅不可摧,但也容易把哨兵隔離在現實世界之外,長久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從而導致失控;

而向導的精神觸須代表著支配、安撫、建立鏈接,向導負責安撫哨兵、令他們放下心中的警惕與戒備。

哨兵與向導的關系,大概就是刀與刀鞘。

他們彼此鏈接、相輔相成。

還沒等綾織反應過來,她就感到有什麽東西闖入了自己的腦海。

很舒服,很溫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坐在熊熊燃燒的壁爐邊,手裏捧著熱乎乎的巧克力,旁邊有什麽軟綿綿、毛茸茸的小動物在蹭著她。

她徹底地放松了下來。

那一瞬間,包裹著她的精神屏障碎裂成無數飛舞的光點。

屏障一解除,綾織沒了支撐,直直地從半空中摔了下去。

綾織本能地護住了腦袋,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感卻沒有傳來。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綾織茫然地擡起頭,正好對上青年那雙淡漠的眸。

“無法自主地開啟以及解除精神屏障,精神力不穩定,精神世界未知,精神體未知,等級判定:F。”

綾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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