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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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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114

這實在太屈辱了。

假使以後他能以此強過沈寒瑯,可也代表他永遠輸給了沈寒瑯——因為他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對方。

但同時世界對他的排斥使程榭之感受到了頗為強烈的痛苦。沈寒瑯突然出現在人間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使程榭之不得不繼續暫留這個世界。可他並不想被沈寒瑯繼續困在棲碧山中漫長時日,一直遭遇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疼痛。

一個難以衡量的選擇。

握劍的手在竹簡邊緣來回摩挲,代表程榭之此刻猶疑的心情。

良久,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起身走到了庭院內,將早已熟稔於心的劍法演練一遍,掀起一陣桃花風。

他在心底慢慢思考著這回事。他和沈寒瑯相處中很少有過分親密的肢體接觸——他有些難以定義“過分親密”的程度,擁抱、親吻、亦或是更加深入的接觸才能被算入其中嗎?

雙修……應該從哪一步做起?

程榭之單薄的人生經歷和極度匱乏的生理知識使他一時間無法想清楚答案,好在他很快就可以暫時不必為這件事糾結了。

人間大禍,邪魔出世,眾仙門力戰不敵,只能來棲碧山請沈寒瑯出手。

各大仙門的長老們極為困惑為何不過短短時日,人間就毫無征兆地大亂,甚至危及到仙門。若是對凡人他們還能說一句生死有命,但危及到了仙門利益他們便立馬坐不住了,在棲碧山下徘徊數日請沈寒瑯露面,苦口婆心將一套“哀憫蒼生”的說辭變著法兒講過數遍。

棲碧山未設什麽隔絕聲音的屏障,那些長老們上不來,便只能用法力一遍一遍隔空喊話。

程榭之握著筆,認認真真地將沈寒瑯交給他的劍譜抄錄一遍,聽著山下傳過來的聲音,不由得微蹙起眉頭,筆鋒一頓。

沈寒瑯垂眼看他落筆,腕骨壓在平鋪開的宣紙上,光潔如玉,少年的字是他一筆一劃教出來的,每一處筆鋒都帶著他的影子。

“很吵?”

見程榭之皺眉,他低聲問。

程榭之聞言擱筆,擡眼與他四目相對,漆黑的眼睛裏有種奇怪的疑惑。

“他們在請求你出手。你不拒絕也不答應嗎?”

若是拒絕,何必放任他們在山底下每日講大道理?若是答應,為什麽他始終無動於衷?

沈寒瑯輕輕笑了。

“你希望我答應嗎?”

恰時一片桃花從窗外飄落進來,山中春光漫長,和山底下哀求的仙門長老口中民不聊生的大亂人間相比,歲月安穩。

程榭之指腹擦過一道墨痕,他註視著沈寒瑯,然後猶疑著問:“如果我說是,你會答應他們嗎?”

這句話中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嗯。”沈寒瑯目光凝在他柔軟的指腹上,墨痕在上方溶開,白璧微瑕,他的嗓音也和窗外的春光一樣柔和,“如果你希望我去的話。”

他並不介意程榭之任性地提出任何要求,甚至越多越好。如果禁錮無法使一只鳥兒停歇,那貪婪和渴求呢?

“那你去吧。”

程榭之毫不猶豫地說。

沈寒瑯去人間斬殺魔物,棲碧山對他來說就不再是萬無一失的囚籠。去人間殺了那個丞相,極可能他就能順利離開這個世界了。

程榭之忽略掉面前人眼中仿佛無止境的縱容與溫柔,冷酷地想。

“好。”

沈寒瑯應允,他直勾勾的視線一直望入程榭之眼睛深入去,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看懂。

“那你在棲碧山等我回來。不要亂跑。”

程榭之眨眨眼,沒有說話。

……

少年伏在他膝上沈沈睡去,鴉羽長發鋪開,沈寒瑯的手穿過他流水般的發,指尖最後輕輕抵住他的後頸。

半寸難得的溫情。

沈寒瑯嘆了口氣,程榭之只有此刻真像個天真乖巧的少年郎,醒來後卻只肯擺出一副冷硬心腸對他了。

不知是怪他天生心性冷酷,還是怪自己奢求太多。

沈寒瑯低頭凝視他,仿若著魔,一個混合著桃花冷香的吻落在猶在酣睡的少年鬢角。

再擡眼目光晦澀難明。

他揉了揉太陽穴,苦笑一聲。

……

盡管深受天道眷顧,可沈寒瑯從不是仁愛天下、兼濟蒼生的好人。

天道選擇他,某種情況下更像是再沒有更好的人選而不得已為之。

程榭之懵懵懂懂,他不了解沈寒瑯的過往,也不曾嘗試去了解,這一次卻朦朧意識到沈寒瑯和“善良”並不是那麽搭的上勾,即使他是仙門首座。

不過這一切很快和他沒有關系了。

沈寒瑯下山的第二天,程榭之破開禁制,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棲碧山。

這一次他做足了準備,確保沈寒瑯不會找到他的氣息。而且沈寒瑯要一人力戰無數魔物,十有八九抽不出心神來找他。

一路走過去,人間塗炭,生靈嚎哭,烽火燃遍。悲泣混著風聲送入程榭之的耳中,無數生離死別映入他漆黑的眼底。

昔日巍峨盛世一朝傾塌,王朝覆滅,錦繡繁華成雲煙。他不由得想起這場災禍的源頭。

老皇帝行將就木,萬人之上的權力又不能帶進黃土下,哪舍得這麽輕易死去,便請仙門道君祈福,但即使是修仙者也沒法讓他長生不老。老皇帝於是被蠱惑,令人放出了鎮壓在人間和仙門邊界處的魔物,妄圖想要修魔而長生不老,沒想到被這群魔物陰了一把,沒享受到千秋萬代的榮華富貴,反倒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江山零落,百姓流離,自己被魔物掏心而死。

災禍並不以老皇帝的死平息,反而自邊界蔓延出去,邪魔吞噬凡人的血肉,搶奪修仙者的皮囊,天下不得安寧。

這一切非天災,而是人禍。

程榭之有些理解棲碧山上沈寒瑯聽聞這件事的漠然了。百姓誠然無辜,可這事本就不是沈寒瑯一人之責,仙門卻自然而然把一切責任推到了他頭上。

好似沈寒瑯不解決這件事,他便不配活在這世上一般。

僅僅是因為他是所謂的仙門首座。

他穿過斷壁殘垣,心想沈寒瑯當年被架上高臺、被天道寄予厚望,真是他一心所求的嗎?

某種念頭及時阻止他繼續深想下去。他那顆冷酷的心臟平靜地告訴他,無論沈寒瑯怎麽樣,都不是他為之停留的理由。

程榭之按捺住那一絲微妙的好奇,提著劍走進早已荒廢的丞相府。淡粉色的野花盛開在一人高的雜草叢中,青磚瓦房被霜雪侵蝕,在月下安靜佇立。

劍尖挑落銹跡斑駁的的鐵鎖,木門應聲而開,蜷縮在墻角的人擡起頭,看見程榭之走進來時他混濁的眼球轉了轉,飛快閃過一絲亮光,但在看清楚那張臉後馬上變為怨毒。

意氣風發、芝蘭玉樹的堂堂一國丞相,如今落魄潦倒,全拜這人所賜!

他每日忍饑挨餓,被遺忘在這裏,還要日日夜夜遭受怨魂的折磨報覆。

刀鋒閃過,他喉嚨發出一絲短促的尖叫,倒了下去。

程榭之冷靜地收了劍。

雖然丞相離死只有一步之遙,但死於饑餓和死於程榭之劍下完全是兩回事。前者不會讓程榭之沾染那麽深的因果,後者卻直接讓程榭之感受到了世界對他巨大的排斥力。只要他放棄抵抗,馬上就回被遣送離開。

但他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窗外月色溶溶,他握著劍安靜站了一會,神情有些怔楞和遲疑。

正是這頃刻間的遲疑讓他錯過了苦苦等候已久的絕佳機會。

一道黑影從窗外游走奔來,聞見了他劍尖上血腥氣,直撲程榭之面門。

他冷冷揮劍斬去。

青色劍光如奔雷閃電,冷得晃眼,黑影發出一聲尖利的嚎叫,消失在空氣中。

電光石火間,黑影帶來的霧氣被另一道裹挾著無邊冷意的劍鋒挑破,卷起熟悉的桃花冷香,劍風成陣將程榭之困頓方寸間。下一刻,一道身影破窗而來,無邊夜色在他身後鋪天蓋地蔓延開去,深重的威壓使少年人無處可退,程榭之的下頜被來人強行擡起。

一個暴怒的吻壓下來。

他仰著頭,被迫承受了一場漫長的掠奪。

棲碧山上的桃花香、萬裏之外泠泠夜雨中激戰的血腥氣,此刻盡數被渡入他的呼吸。

良久後,一道冷而沈的聲音在他耳畔輕輕說:“你逃不掉的。”

程榭之已經無暇去分辨這話中的意味了,他眼尾泛起一層極淺淡的薄紅,瀲灩水光在眉睫上搖曳。他下意識的、抱著一種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奇異心情小聲喊了沈寒瑯的名字。

猶如囈語。

沈寒瑯覆雜地低眸看他,手在程榭之眼睫上輕輕一拂,讓人在他懷中沈沈入夢。

沈寒瑯打橫抱起他,走入霜雪夜色中。

……

這是第二次逃跑失敗。

第三次機會遙遙無期。

程榭之坐在床榻邊皺著眉頭思考,沈寒瑯為什麽會來得那麽及時。他屏蔽了所有的氣息,再三檢查過,確保萬無一失。甚至他沒有從棲碧山帶走任何可能讓沈寒瑯追蹤到他的物件,連衣裳都在人間換了一遭。

難道沈寒瑯的神識掌控強到了那種地步?

而且沈寒瑯能抵抗世界意識的排斥,以自身力量將他留在這個世界,就很讓程榭之苦惱了。他完全沒有想過沈寒瑯能在這種只差臨門一腳的地方截住他。

程榭之抿了抿唇,思考不出什麽結果,拿著劍去了庭院。

沈寒瑯負手站在桃花樹下,玄色衣袍被桃花沾染。與無數魔物對戰後留下的血腥氣還未從他身上徹底散去,叫程榭之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意外的親吻。

他想了很多次那晚的場景,確定沈寒瑯那天晚上失態了。

和他一貫展露的溫雅從容截然不同。

程榭之第一次在沈寒瑯身上看見明顯的憤怒。

沈寒瑯察覺到了他想離開的想法,所以生氣嗎?可是沈寒瑯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根本不願意待在棲碧山做籠中鳥。

盡管程榭之心中諸多疑惑,可他始終沒有主動提及那晚的事情,沈寒瑯也沒有。

那些浮動的暧昧情思被不約而同遺忘在隱秘的角落裏。

察覺到程榭之的氣息,沈寒瑯轉過身來。風姿初成的少年郎隔著數步與他四目相對,目光平靜。

程榭之歪了歪頭,突然湊過去在他唇角輕碰了下。

他的動作太過突如其來,以至於素來對他毫無戒心的沈寒瑯楞了楞,沒躲過去。

程榭之的呼吸同聲音一並落在他脖頸處:“你要和我雙修嗎?”

他在試探沈寒瑯。

確定那個混合著夜雨桃花香的吻是不是如他所想的一樣。

聽見他的話,沈寒瑯身形一僵,隨後毫不猶豫地推開了程榭之。

他定定地看著滿眼不解的少年,無奈嘆了口氣。

“你懂雙修是什麽嗎?”

程榭之眨了眨眼睛。

“你還太小了。”沈寒瑯最後如此說,程榭之流水般的長發在他指縫間淌過,動作溫柔。

“你還不明白這些事。”

其實按照他來這個世界的時間算,他已經成年了。程榭之暗想道,不過沈寒瑯看上去和他想的並不是一個意思。

但有些事情還是能輕易達成共識的。

例如沈寒瑯拒絕了他這件事。

這意味著程榭之走不了捷徑。不過他也沒多少遺憾,畢竟若真要他和沈寒瑯雙修,他反而可能又會猶豫了。

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緒反而平覆下來。後來程榭之想起來,那大約是他和沈寒瑯彼此試探、步步為營的相處中最安穩靜好的一段時光。

……

人間災禍平息,沈寒瑯的名望再上一個臺階,仙門對他的敬畏也更加深,無人知曉他的力量究竟強大到了什麽地步。

被他手把手教導的程榭之也暫時試探不出來。

沈寒瑯對名望無動於衷,更熱衷於往棲碧山上疊重重禁制。

於是棲碧山外的禁制被增多,一層疊一層,沈寒瑯對程榭之的控制欲也日覆一日地增加,半刻不容許人離開他的視線。

程榭之被沈寒瑯手把手教著彈琴,這種古老的樂器在星際時代失傳已久,不過好在音律從古至今大抵相通,程榭之上手很快。

只是他不喜歡沈寒瑯教他彈的曲子,不是不好聽,只是太纏綿繾綣了。他聽沈寒瑯彈的時候,總是不由得恍惚,好似萬般情意都付於宮商之音中。

……分明沒有什麽。

他撥過琴弦,低聲問:“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

沈寒瑯調整他撥弦的手勢,指腹很快從他手腕內側劃過,用同樣低沈的聲音回答:“長相思。”

程榭之撥弦的手楞了下。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相思在求而不得。

沈寒瑯也有求不得的人或物?還是他只是無心選了這麽一首曲子?

程榭之玩味地仰頭看向他,節骨分明的手撐住側臉,衣袖滾落至臂彎處,裸露在空氣中的一截小臂骨肉勻亭,另一只手搭在琴上。

沈寒瑯不輕不重敲了下他的頭。

“繼續彈。”

“哦。”程榭之拉長了語調,指尖在琴弦上撥出斷斷續續不成曲的音。

沈寒瑯半闔著眼睛,屈指在紫檀小葉桌面輕叩,音調韻律和程榭之彈奏的別無二樣。

“你喜歡這類曲子?”程榭之隨口一問。

沈寒瑯沈沈瞥他一眼,無視他眼底的興味,沒有回答。

什麽曲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彈曲子的人。

但彈曲子的人不知道這一點,作壁上觀。

……

程榭之把曲子練熟的那天,棲碧山上突然多出許多前來拜訪的人。沈寒瑯當時問了他幾句話,程榭之迷迷糊糊地睜著眼睛,胡亂點點頭,意識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棲碧山上多出一堆人。

他們是前來送禮的。

程榭之隨手抓了個人問了兩句,才從對方口中得知,原來到沈寒瑯的生辰了。

也不是沈寒瑯本人喜歡大張旗鼓,而是很多人希望借著這個機會和仙門第一人攀上關系,導致送禮各家攀比成風,送來的東西能閃花程榭之的眼。

好在也並非每年這些仙門都搞得來棲碧山朝貢一樣。所以程榭之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沈寒瑯也有生日。

他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準備放人離開,沒想到對方站在原地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不記得我了嗎?”

程榭之站定,片刻才從回憶裏扒拉出對方的的名字。

蘇辭。

那個極其仰慕沈寒瑯,想要成為履霜君弟子,還特意來挑戰他的元華宗弟子。

“我記得你。你有事嗎?”程榭之問道。

蘇辭朝身後看了眼,確定沒什麽人跟著才抿了抿嘴角,結結巴巴地說:“你最近過得怎麽樣?履霜君他……他當時很生氣。我聽說他最近又對各大仙門下了命令,好像和、和你有關。”

程榭之反應過來這個“當時”還是指他第一次逃跑的時候了。

他想了想,禮貌回答:“謝謝你的關心。我還好。”

除了不能離開棲碧山,沈寒瑯事事都順著他。程榭之確實過得不錯。

蘇辭猶豫了下,飛快將一個東西塞進程榭之的手中:“這個是曇華秘境的鑰匙,如果你想逃的話,可以去秘境裏。……有些上古秘境入口關閉後即使履霜君也不能進入。”

“等你在裏面躲上幾十年,履霜君就把你忘了。你就能出來了。”

他說的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但程榭之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不過這番好意可能得浪費了。

程榭之想。

因為棲碧山上的風吹草動就沒有能瞞過沈寒瑯眼睛的。

沈寒瑯現在估計已經知道有人在教唆他逃跑的事情了。

他頓了頓,還是收下了鑰匙。

“多謝。”

蘇辭完成一件大事,松了口氣,跌跌撞撞離開。

程榭之繼續在原地站了會,轉身朝殿內走去。

果然,甫一進殿,沈寒瑯就已經執筆坐在案前。

“你回來了。”

語氣平淡如常。

程榭之在桌案另一側坐定,想了想說:“生辰快樂。”

沈寒瑯有些詫異地擡眼,繼而微笑:“那我有生辰禮物嗎?”

程榭之:“……”

他吃穿用度一切都來自沈寒瑯,能拿出什麽禮物給他?送他棲碧山頂最新鮮的空氣嗎?

程榭之沈默片刻,將問題拋回去:“你想要什麽?”

他想要什麽?

他貪婪渴求的東西太多了,多到可能會嚇壞程榭之。

沈寒瑯低聲笑了笑:“從沒有這樣送禮的。”

不等程榭之辯駁,他又道:“最近有幾處秘境出世,你若在棲碧山待得無聊,我們可以去秘境游歷。我從前去過的秘境便有幾處風光不錯的地方。”

“曇華秘境倒也不錯,只是一向去的仙門子弟眾多,實在吵鬧。我想你應該更喜歡安靜些。”

程榭之:“……”

意思是讓他不要摻和小學生郊游,他們兩個自己玩嗎?

也並不是很想呢。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抱歉,這章寫的太卡太卡啦嗚嗚。晚安】【*李白《長相思》。雖然我知道你們都知道,但按照慣例還是需要標註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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