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沒來，飯館裏的老板已經不認得商渺遠了。從前父母在世時他陽光活潑，萬事有人替他操心，這幾年來，商渺遠開始獨自面對生活的真相，時光一下就殘酷了，把他打磨成了這副懦弱又敏感地模樣。

餐館不大，剛剛好容納進十張桌子。周培青本打算展示一下紳士風度，幫商渺遠拉開椅子，不料這小飯館裏全是沒靠背的塑料凳子，叫他浪費一番表情。

商渺遠請他坐：“可能有些簡陋，但味道還是不錯的。”

周培青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手帕，幫商渺遠擦了擦他面前的餐具，而後又擦了擦自己的，說：“我也覺得應該是不錯的。”

商渺遠說：“我媽媽從前也常這樣幫我們擦餐具。”

周培青問：“你媽媽是女性Omega嗎？”

從前大家還將男女作為“爸爸”“媽媽”的區分標準，如今隨著社會的發展，很多家庭裏培養孩子管男性Omega也叫“媽媽”。

“是。”商渺遠說，“我媽媽性格柔中帶剛，外表是個挺潑辣的人。”

周培青說：“那你應該是像你爸爸一點。”

商渺遠點了點頭：“親朋好友們也都這麽說，我爸爸的脾氣要柔和一些，從小到大我從沒見他發過脾氣。”

周培青說：“這樣的人可太難得了。”

商渺遠說：“您母親的脾氣也很好啊。”

周培青立刻搖頭：“她只是看起來溫柔，實際上脾氣非常差，經常用‘文明的方式’發洩怒火，叫受害者挑不出她的錯誤。”他最後下結論，“她非常狡猾。”

商渺遠沒想到周培青回這樣評價他母親，沒忍住笑了一下。

周培青見他笑了，臉上也跟著流露出一絲笑意，說：“我爸是最怕她的。”

商渺遠說：“元帥看起來非常威嚴，我總覺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他確實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婆跟他吵架。”周培青說，“我媽的悍名在軍部早就傳開了，像飛利浦總統，寧願得罪我父親，也不敢得罪她。”

商渺遠想，如果拋開之前合同陷阱的那件事，他對餘珮倒是很有好感的，這是個心胸廣、能力強，而且能屈能伸的Omega，在需要剛強的時候她比Alpha還要堅毅果敢，在需要低頭的時候她也並不介意彎下自己尊貴的脊梁。“您母親是個很厲害的人，如果我能成為她那樣的人就好了。”

周培青點頭讚同：“她確實是個讓人敬佩的人，不過你現在這樣也很好，做自己就好。”

商渺遠：“我一點也不好，跟餘夫人相比，我太脆弱了，太不堅強了，否則不會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

他們說話的間隙，飯館老板過來上菜，仔細打量了商渺遠兩眼，站在他們桌前問：“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渺渺啊？”

商渺遠笑著點頭。

老板說：“你好幾年沒來了。”

這一句話，叫商渺遠忍不住眼眶一紅，勉強控制住情緒，笑著說：“是啊，好幾年沒來了。”

老板問：“這幾年你去哪兒了？”

商渺遠張了張嘴，支吾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老板見他不說，只當是有什麽不好說的秘密，並不追問，看向一旁周培青，問：“這位是你先生嗎？”

商渺遠還沒答話，周培青趕緊點頭，面色很和善，道：“我陪他回家看看。”

老板誇讚道：“渺渺真是好福氣，找到了這樣一表人才的先生。”

商渺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沖淡了剛剛那股情緒。

待老板回到廚房，周培青說：“老板還記得你，他還知道你的小名。”

商渺遠笑笑：“這家店從我小學就開了，我們一家人是這裏的常客，老板就跟著我父母他們叫我了。”

周培青問：“之後為什麽沒再來過？”

商渺遠沈默了一會兒才答：“不敢一個人來，太傷感了。”

這話不知怎麽就觸到周培青的心，讓他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商渺遠見他不說話，還當自己一個勁兒的吐露叫人為難，因此學著母親生前的樣子張羅道：“快吃菜吧，一會兒該涼了。”

過了好一會兒，周培青才說：“以後我陪你過來。”

這話實在是很動人。

商渺遠楞在當場，這些年，但凡有個人能對他說一句這樣的話，他也不至於這麽多年走不出去。

周培青說完就不大敢看他，一直低著頭裝模作樣地夾菜，見他半天沒有回應，想著是不是自己唐突了，忍不住偷眼來看他，卻見商渺遠的眼圈紅了，登時有些手足無措，慌亂地從口袋裏抽出剛剛擦過碗的手絹要幫商渺遠拭淚。

商渺遠也不妨自己眼淚來得這樣突然，臉上掛著淚尷尬笑道：“我情緒不穩定，讓你見笑了。”

周培青說：“我是你丈夫，什麽‘見笑’不‘見笑’的。”

商渺遠給他說得紅了臉，接過那手帕將整張臉擋住，怕給周培青看到。

周培青看出他的尷尬，故意夾了一筷子菜，嚼了兩口，稱讚道：“味道很不錯。”

商渺遠見他沒有嫌棄這裏的飯菜粗陋，心裏稍微安慰，臉上也露出點笑意。

周培青一邊吃一邊說：“一會兒我們回家時去買些食材吧？晚上可以在家裏做飯，我給你露一手。”

商渺遠以為他們晚飯就要回元帥府去，沒想到周培青提出留宿，因此楞了一下，答道：“好的，這附近有一間超市，可以直接送貨到家。”

周培青說：“不要送貨到家，我們一起去逛一逛走一走吧。”

商渺遠點點頭。

午飯後，兩人一邊散步一邊往超市的方向走。路上偶爾有清潔機器人經過，除此之外整條大街不見人影。

商渺遠經歷了方才那頓飯，突然有了些勇氣，說：“其實……其實你不必因為餘夫人的叮囑對我這麽好，當然我心裏是很感激的，但是……真的不必勉強自己。”

周培青說：“我沒有勉強自己。”

商渺遠紅了臉，說：“你以前……不是喜歡女性Omega的嗎？”

“啊……”這倒是實話，周培青半晌沒找到借口。

商渺遠其實已經有些沈溺在今天這種浪漫又溫暖的氛圍裏了，他怕自己陷得太深，此時見周培青沒有答話，也醒悟過來，想來周培青對他這種類型的確實是沒有“性趣”的。夢醒得這樣快，倒叫他後悔自己剛剛把話說得太快。

一直等到進了超市，周培青也沒有回答剛剛那問題。商渺遠盡管心裏難過，臉上卻沒再表露，仍開開心心地逛超市。

超市進門的位置有個家電區，擺著一些價位較低的實用性智能機器人，商渺遠在這裏流連了一會兒，心想，現在手裏薄有存款，倒是可以買一個像黛西那樣的，起碼等將來從周家搬回來不會太寂寞。

周培青看出他的心意，說：“我們買一個吧，今天剛好可以幫我們完成打掃。”

商渺遠是很心動的，看了一眼價簽，又趕快放下，這裏最便宜的一款機器人也要一萬塊，他卡裏的錢超出一萬塊就不能動了。

周培青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動作，說：“沒關系，買一個吧，剛剛你請我吃了飯，我送你一個機器人好了。”

商渺遠聽到這話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這價值怎麽能對等。”

周培青還要堅持，商渺遠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丟下他快步走出這個區域，一回頭卻見周培青已經在研究怎麽付款了。商渺遠又趕緊跑回來：“真的不用！”

周培青說：“我看這個機器人怪可愛的，很配你。”他指著一個胖墩墩憨態可掬的粉紅色機器人說。

商渺遠露出個無奈地笑：“走吧。”

周培青說：“我買給你，為什麽不要？你不用不好意思。”

商渺遠不方便把話說得太明白，臉上露出些糾結的神色。

周培青只當他是不好意思，因此道：“丈夫給妻子買東西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商渺遠只好說：“可我們不是真的……”

“……”周培青說，“我們……可以努力把它變成真的，你沒有看出我在追求你嗎？”他想了想又問，“你覺得反感嗎？”

商渺遠搖搖頭。

周培青說：“這樣吧，我先買給你，如果我們將來分手，你再把它還給我。”

商渺遠心想，我們現在也並沒有“在一起”啊，嘴上說：“不能這樣算。”

周培青在這一點很像他爸爸，骨子裏是有些A權主義的，堅持道：“你跟我算得那麽清楚，我們哪一天才能真正在一起？”

他這樣說，商渺遠就不好反駁了，想了想，等下個月周培松那邊畫稿的費用發下來，他其實是可以償還這部分開支的。如果將來兩人“分開”，他也不必將一個用舊了的機器人還給周培青，直接將這錢還給他就是了。只是此時欠了別人將近兩萬塊，心裏總歸是個負擔。

周培青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松動，語氣有些撒嬌的意味，說：“買了吧。”

商渺遠這輩子第一次給人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對方還是個一米九的Alpha，感覺奇奇怪怪的，卻不賴，心裏忽然軟下一塊，臉上不自覺現出笑容，說：“那等我們出來的時候再買吧。”

周培青便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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