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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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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走了,帶著老鱉一起。

院方發現病人不見了著實急夠嗆,差點報警,最後還是劉老板出面周旋才把這件事壓下去,醫院看監控裏老鱉是自己走出去的,行為和正常人無異,雖然驚奇於這個臥床這麽久的植物人居然不用覆健就能如此利落地活動,但病人各項檢查合格,又是自己走出去的,院方也沒必要揪著不放。

從醫院出來,騰耀一臉陰郁。幽那個性子,在陰間胡鬧也就算了,現在不僅跑來人間,還拐了一個肉身,他都不敢想會鬧出多大亂子。要說老鱉這軀體也是絕了,簡直是量身為幽打造,既不會像死屍那般沈重不聽使喚,又不會像鬼附身那樣魂魄無法完全與肉身融合,而普通游魂駕馭不了老鱉這具融合了魂魄的肉身,偏偏幽的修為精深,控制起來完全沒難度。

“他要是能借著老鱉的身份好好做人該多好。”騰耀發出來自靈魂的感嘆。以前這小子對陽間那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他想送都沒能送上來,現在可倒好,自己巴巴跑上來“做人”,想也知道不會是好事。

陸淵比他還憂心,陰陽自有平衡,幽這種大殺器在哪邊都是不穩定因素,只是地府新秩序已成,沒了舊地府和積壓在地府的亡魂,幽也折騰不出什麽大事。到了人間就不一樣了,他隨便大開個殺戒都會給陰陽造成巨大破壞,何況如今的世界與幽在世時的世界早已大不同,他的出現勢必會引發大亂。

“找人的事我會跟進,你得休息了。”

望著騰耀眼底的青黑,陸淵一陣心疼,盡管騰耀很想通過人脈追查老鱉的去向,陸淵還是強硬地把人押回了野樓。

倒在床上,騰耀翻來覆去,眼睛怎麽都閉不踏實。

陸淵想走的腳步頓住,薄唇輕抿。有些話該說必須得說,不是對方無條件信任就可以吞回肚子裏的。

“其實幽說得沒錯,我跟你們不一樣。”

陸淵坐到床邊,柔軟的床墊陷下去一塊,連著躺在床中心的騰耀也晃了晃。

騰耀順勢一把撈住陸淵的腰,強力將人拽倒:“要不你也躺會,這麽多年都沒好好睡過吧。”

陸淵沒有掙紮,任由騰耀從後面抱住他的腰。

少卿,陸淵夢囈般喃喃開口:“我的‘淵’字也有冤屈之意,只是我這天大的冤枉並非地府誤判,而是閻王故意嫁禍。”

舊地府的腐朽何止千年,每任閻王初上任皆是兢兢業業,然而漫長到幾乎靜止的時間和永遠沒什麽新意的訴狀會消磨掉這一切,令閻王及其下屬變成作威作福的行屍走肉。每當地府朽到谷底,閻王便會換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地府又能欣欣向榮個百十年。

“被打入地獄之前,我曾是閻王身側的判官,三千年來,我眼見著新閻王和同僚們從積極到消極,一點點墮落到聽不進良言,地府惡鬼多如牛毛,只有進沒有出,無數冤魂蒙冤受屈卻無處申訴,只能囚在那永不見光的地獄裏拼殺個你死我活。”

判官執掌輪回賞罰,他的恪盡職守令腐朽的舊地府又茍延殘喘了許多年,可他一個人又如何能逆天,所以經歷過一次地府變革的他冒死向閻王諫言,引經據典講述過往地府更新換代的規律,引得閻王勃然大怒,以大逆不道之名將他打入地獄之底,永世不得超生。

“閻王心裏很清楚,地府若是再次更疊,我會是替代他的唯一人選,他想殺之後快,奈何我是正經受封的判官,且跟過兩任閻王都未出過差錯,有功績在身,他殺不掉我。”

不是不敢殺,而是憑閻王的修為根本殺不動,也無法徹底毀掉他的修為,只能把他扔進地獄裏,眼不見心不煩。

許是地府繼任者被關押的緣故,舊地府竟又延續了許多年,這些年裏,淵逐漸被地獄之底的戾氣沾染,但因他受過封且心性正直,元魂始終不受汙染,這也是眾鬼殺出地獄之底、人人都想稱霸地府之際,他還能保持理智並不斷強調要重建地府的主要原因。

“我不提這段過往是不想你討厭我。”

地獄之底的亡魂裏有許多是他在任期間就被扔進來的,別管他這個判官有沒有生殺大權,他都是被仇恨的對象。夜和幽被關進來時的判官是閻王隨手指定的親信,與他無關,但他畢竟是地府一員,若是坦白身份,他會成為眾矢之的,憑他的本事,那些鬼倒是傷不了他,可他會被孤立,他不想站在夜和幽的對立面。

再者,閻王的昏庸之舉令他對舊地府徹底絕望,從訴求上說,他和其他厲鬼是一致的——殺出地獄,推翻地府,重建陰陽新秩序。

他曾視夜和幽為摯友,可惜幽沒能遏制住內心的偏執,為人愈發乖張陰毒,而夜這個生前溫溫吞吞的少年卻在死後幾千年的錘煉中愈發沈穩果決,心性偶爾跑偏卻也懂得自控,因此淵與夜走得更近,對幽日漸疏遠。而夜也因為忙於重建新秩序,無暇多顧及幽。

幽如何能接受跟自己更親的夜跑去跟淵整日混在一起,於是從夜與淵攜手重建地府開始,幽就著手調查淵的來歷,那時的陰間亂得很,什麽妖魔鬼怪都有,自然也有見過當判官的淵的人。

從幽的角度看,一個地府的餘黨號召夜去重建地府能安什麽好心,不過是想奪回自己失去的一切罷了,而淵從未提及自己的身世,是他不懷好意的有力證據,更是隨時可能炸傷不知情的夜的一顆雷。幽對夜一片赤誠,自然看不過眼,他對淵的仇視便是從此而來。

造化弄人的是,幽還沒找到適合的機會向夜講述自己千辛萬苦才查到的淵的身世,夜便自作主張要送幽過輪回再世為人,甚至不惜自毀來替幽贖罪。若是幽乖乖聽了夜的話,結局就是幽成了個普普通通的人、夜耗盡修為魂飛魄散,淵呢?他是唯一的勝利者,所有作亂的厲鬼全部得到妥善處置,連最棘手的夜和幽也輕輕松松解決掉了。

這可是天大的功績,足夠他稱霸新地府,當上新閻王。

幽哪能眼見著他和夜拼殺出來的天下就這麽拱手便宜了沒安好心的淵,加上他的確沒有重新做人的想法,這才拼盡全力擺脫夜的束縛。

他要報仇,他要殺了那個害死夜哥的人。

淵也沒想到夜會突然送幽去輪回,他不是沒想過如何處置幽,以幽的罪孽,入了輪回怕是生生世世都不會安生,既是念著曾經的交情,也是念著夜對幽的情義,他不想看到幽落得那樣的下場,因而他從不提起,默認著幽滯留在陰間。

夜的離開成了二人撕破臉的導~火索,從那以後,淵和幽勢同水火,卻也因著彼此都有不俗的修為,誰都動不得對方分毫。

“我雖耗盡修為撐起輪回,但畢竟還有幾千年陰差的資歷和功績在,他奈何不了我,我拼了一死也不見得就滅不了他,所以我們這些年倒也相安無事。”

騰耀從始至終都不發一言,甚至隱隱發出沈睡的微鼾之聲,但陸淵感受到腰間的那雙手抱得越來越用力。他明白騰耀是在用這樣的方式闡述自己的態度——我不在乎你的身世,我聽進去了,以後依然如不知情般待你。

陸淵在騰耀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勾起的唇角泛著難以言說的苦。

老鱉很好找,就在他自己的偵探社裏。雖然他的偵探社常年沒什麽生意,但作為一個聲名在外的老油條,他的偵探社再度開門營業還是引來了業內的矚目,騰耀就是從同行那裏聽到了消息。

“他到底想幹什麽!”騰耀氣得跳腳,特想上門去砸場子。

陸淵攔住他:“他肯露面是好事,別把他逼急了躲起來。”

騰耀把好好的頭發搓成了雞窩:“就怕他公然露面是為了搞更大的事,不然還能是為了過當偵探的癮?”

陸淵還挺樂觀,幽的心思很難猜,他要是躲起來才是真麻煩,如今大大方方露面就說明他不介意暴露自己附身老鱉的真實意圖,這對他們是有利的。先搞清楚幽的用意,後面就只能見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了。

騰耀氣哼哼給同行打電話,透過同行的嘴,他得知了一個讓他無語的消息。

“那小子在招攬普通偵探接待不了的客戶,比如孩子被拐多年的,老公老婆出軌要離婚另一方想挽回的,還有對心上人求而不得卻死也不肯放手的……他到底要幹嘛!”

陸淵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福姑娘。”

騰耀怔了怔,臉色也變了:“他想讓那些人去找福姑娘換福氣?”

福氣涵蓋的範圍可太廣了,福澤深厚的人在所有方面都占有先天優勢,先前找福姑娘的人更多是為了錢財和事業,是純自私的心態,而老鱉現在找來的這些客戶卻有著各自的心結或難關,他們不全是自私的人,卻是一定願意用自己的命來交換福氣的人。

一旦被老鱉打響了名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上門求助。福姑娘背靠著幽,她的福氣大概率來源於陰間與地府,正因為那些並非是陽間自有的福氣而是陰間沾了怨氣戾氣的福氣,交換福氣的人死後才會記憶缺失,不肯入輪回。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邁不過的坎,一輩子總會碰上幾件窮盡全部也解決不了的難事,如果每個人遇到問題就去找福姑娘換福氣,假以時日,陰陽平衡便會再次陷入混亂——大量的活人陽壽大幅縮短,陰間失憶的亡魂滯留著不肯入輪回。

“他這是要把地府變回從前!”

騰耀雙眼逐漸赤紅,千百年來,他都可以由著幽去胡鬧,因為那時的陰間就是煉獄,再亂也不過爾爾。但現在新秩序已然成形,幽卻要利用人類的私心試圖摧毀他們幾百年的心血,更甚者,說不定幽還想毀掉輪回。一旦輪回被毀,世間再無人能撐得起來。

沒了輪回路,又何來陰陽,人間與地獄也就沒分別了。

陸淵不發一言往外走,如果幽孤註一擲要往這條不歸路上走,他唯有拼死一搏。

“我與你一道。”

騰耀追上前挽住他的手,晨光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那是他撇不掉的宿世過往,亦是他繞不過的歸途。

陸淵凝視那孤單的影子片刻,握緊了那只冰涼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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