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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神仙·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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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神仙·憑什麽

又站了一會兒,我終覺得索然,於是便說,“那我便走了。”又忖到側門過去便是回廊通往他的書房,放著正門不走偏往這方向,也不知他會不會存什麽懷疑。又想到這般狀況他的性子不懷疑也難,索性我也並未做什麽偷雞摸狗的事兒。便只好在他的視線下,硬著頭皮入了側門去。

“站住。”閻恪果然出聲,我心裏一咯噔。

他的聲音在我背後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嚴肅,卻是道:“你的腳怎麽了?”

這一瞬我有短暫的失去魂魄。

我穿不慣人間現代的高跟鞋,腳後跟被磨破了些皮,慢速騰雲倒還不覺得,剛才急著快走一時身體做出的本能反應沒忍住,才叫他察覺出些異樣來。

我幾乎能夠想見我背後這個人,眉峰只有微壑,俊朗的面容也算得上謙和。他說這話的時候並不嚴肅,卻能教你感覺到裏頭滲透的質問來。

這感覺太熟悉了。

一切都太熟悉,白墻、紅帳、梳妝臺,昏暗的臥房。嘴硬心軟、心細如發的,身邊人。

閻恪快步走近了,眼前陰影落來,我心裏忙著轉神慌了一下往後退,他卻在我跟前蹲下來了。

我的腳踝邊一溫熱,卻是他的手指碰了上去,“怎麽弄傷的?”

我怔楞著也低下頭去瞧,於是也就怔楞了。

閻恪蹙著眉,極準確地捉住了我的腳,瞧著滲血的腳後跟,神色有些冷意,仿佛是出了一個了不得的大錯。

我看著他在我面前極自然的蹲在我的裙邊,以真氣運作。墨發冠玉,長袍加身,通身慵懶又貴氣,所有一切便重現從前那段時光。

好像誰一刀下去,切掉了一大塊光陰,重新無縫連接。中間的那些疼痛、那些眼淚、那些花花綠綠紮眼刺人的人和事,從沒有存在過。跌跌撞撞的陰冥姑娘,挨他的罵,任他敷傷,面上不以為意,心裏甜出了花。

那時候吶。

那時候的他,在天君面前還會犯慫,那時候的人間,還沒人敢穿露腿的短裙,那時候的陰冥還在,那時候的阿爹,還會站在府門前中氣十足的罵人。

早不是了。

我想我大概是這一千年過得稍微辛苦了些,所以總是惦記著那二三兩過去的事。

雖然如今手頭富足,日子也過得殷實,但才來人間那會,租房子找工作,經歷戰亂、饑荒流徙,帶著肚子起早貪黑,好不容易瀟瀟生下來了,又時常有鬧事的上門。用如今人間的時髦話,也算是經歷了社會的毒打的。

於是我心胸中那股沒有來由地蒸騰著熟悉感,便在現實的疼痛和委屈中抽絲剝繭,一絲一絲糾纏著抽離出來,清晰、模糊。

那句本來不打算再說出口的話,便就在這般氛圍下自然而然的跳了出來。

我看著他抓著我的腳腕,聽見話從心腔流動而出,“我聽說,是你殺了天君。”

閻恪的手一頓,他沒有擡頭,就像是這一刻已經在他腦海裏過了許多遍一般道,“嗯。”

我沒有想到他會回答地這般幹脆,索性也繼續問下去:“你娶寧婉風,是為了爭取九幽州寧家的勢力麽?”

閻恪這下有些愕然,我看到他整個背脊皆是一僵,他顯然是沒想到我由著這一個線索,會這麽快想通了這一層。

揪著這個問題糾結了一千多年的人,怎麽會突然想通了呢?

但他分明是在等著這一刻的。他對上我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想要等我說下去。

我放平了聲音,不緊不慢地,與他對視,“那麽,害得你沒做得成天帝的那個劫數,其實應當是我了?”

其實也不難猜。大概孟銅錢有句話說的對,愛情總讓人瞎了眼,才會看不清真相。

寧婉風顯然對他還有情意,他若真留戀寧婉風,為何會放任她二嫁?我毫無利用價值,他不好好的過日子,瞎跑到人間來做什麽?

大概寧婉風於我而言,如同少時寫過的那種題目一長串的數學題,到眼前已經喘不過氣來,哪裏還會想是不是先生故意設下的幌子呢。

閻恪抿著唇不語。

我也便怔怔低頭俯視著他整個人,變得有些遙遠,“那你從前為何不說呢?”

我頓了一頓,“直到了現在,也不肯說。”

我這時候突然意識到,一直以來寧婉風不過是我和閻恪之間的一座海市蜃樓。表象之下,真正橫亙在我們中間的,其實是那座無邊無際、無人涉足的沙漠。

我長久地因為寧婉風而折磨痛苦,如今才發現,這一切要發現也如此簡單。而我們之間的問題,也竟如此覆雜。

“是了,你是最不屑於說一句直白的謊話的。那便只有一個原因,”我已然分不清說話的自己是怎樣的情緒,我利落的下了得來的結論,“你雖不是真的屬意寧婉風,卻是真的要舍棄我。”

弒父之罪,必定有他莫大的苦楚。我不知曉天君是怎樣的人,但我想我大概還是了解閻恪的。

可一個人光憑猜測的信任去了解另一個人能堅持多久呢?

至少當年那個一無所知的姑娘放棄了。

可姑娘若在那時候了解到一點真相,又是否會原諒那個因為苦衷拋棄自己的少年郎呢。

那也是未知數。

事已至此。一切都淡去,不能回頭的事,悲傷便是多餘的。

人無非是過不了心裏那一關罷了。我想起他那凡人長短的壽命,又想起他這番萬裏追赴人間,說是後悔,不如說是心上過意不去罷了。

真正狠下心來,許多事都不必麻煩。

我說過,閻恪終究是個三分柔軟或者軟弱的人。他狠心,卻又不夠火候。

我的心裏像有一條毒蛇在游動,它潛伏在我身體某一處,每一處,不動聲色。我的語氣放得溫柔而解意,“所以,你如今來找我,是後悔了麽?”

閻恪眼波流動,喉結滾動了幾次,聲音暗啞:“是……悔不當初。”

他極少有這樣的姿態,他從來要遷就又難以放下身段。我仍是很體貼地笑了笑,道,“我突然想起從前孟銅錢跟我講過一個笑話。”

閻恪看著我楞了楞,不知我這話何解。我不理會,繼續道,“說從前有個武林高手,把別人的腿打折了,再幫他接好,卻還希望人家能磕頭謝恩,你說好不好笑?”

我咯咯笑出聲來,看見閻恪的眸光修然沈了下去。

我想人心真是難測。我從前生恨閻恪,恨他的決絕與冷血,絕望和著血液往下咽,到最後也能釋懷。如今發現一切不過虛妄,他舍棄我,卻也念著我,發覺這五分殘忍裏夾著兩分真心,便覺得再無法原諒。

我竟硬生生的,也過不了心裏這道坎去。

“讓我想一想,你從不解釋,是因為覺得對不住我,你說不出口為自己辯解的話,情願我生恨你。”我看著他,笑的盡量旁觀而嘲諷,“既然你知道對不住我,憑什麽認為,我該原諒你呢?”

我與閻恪這般對視著。

他緊閉著嘴唇,再說不出話來。

我想我沒錯。是的,總是要下定決心,才能斷得幹凈。

三更天的露水濕了空氣。

“我就開個玩笑,你別介意。都過去這麽久的事,還計較它做什麽呢。”我縮回腳,趿上被他脫下的拖鞋,“我腳沒事,時間不早,我真該走了。”

想了想又回身道,“對了,謝謝你送我的新鞋,以後不必破費。”

閻恪還怔楞著。

他這副樣子一半是沒回過神,一半像是毫不知情,我略一想,“不是你送的?”

閻恪的目光暗了一暗,我便緊接著道:“那大概是我弄錯了。”

那一整套西服就是胡雙喜送的,她應當不會再另外送什麽鞋子,依照她的架勢,也不會這麽低調。連尺碼喜好都知道,那會是誰?

我心裏奇怪著,有仙官急匆匆跑到門口,“天君,那邊傳來了新消息。”

是個小仙官,穿著打扮與普通仙官一致,看不出身份,並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閻恪聞聲卻眉毛一斜,立刻站起身朝他望過去。我不打算摻和,趁著這空當,廢話不提,飛入了元風殿的書房。

閻恪腳下追出來幾步,站在門口的書架旁,什麽也沒說。

人間是淩晨五點,過了春分,這時的天已經有灰蒙蒙的光亮。

臥房裏,瀟瀟安靜地縮在被子裏,緊閉著眼睛。她還睡著。

她的模樣,同我幼時的小像的確是極像的。只除那雙眼睛,眼尾細長上翹,卻是遺傳了閻恪。

轉眼間一千年了。倘若當時那一碗湯藥下去,如今在我面前的,便沒有這一張使我安定的睡臉。

他能有多在乎呢。那時他分明知道,這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與稻草。

————

翌日,我只當無事發生,送了瀟瀟上學,再往胡雙喜的公司去上班。

剛到門口,胡雙喜也同時到了。

她坐在沈澤行的副駕駛上,吹了個口哨。

我回頭,她已經摘了墨鏡,下了車,同沈澤行扯話,“麻煩你送我,這是小費,收下吧。”

沈澤行從善如流地伸手就接過了她的卡,皮笑肉不笑地回她,“多謝老板,歡迎下次乘坐。”

說完,他目光落在我這個方向,“孟小姐,早上好。”

我便也點頭示意,問了好。自昨日得知他是陰陽眼,我心裏總蒙著一層疙瘩。可若他真要做什麽,為何要自曝身份?

沈澤行並沒有多待,車未熄火便揚長而去。

胡雙喜朝我走近了又打量我一眼,“不是說這鞋磨腳嗎?怎麽不穿我後面送過去的那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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